作者:王 辉
千年运河哺育了无锡
运河是无锡的母亲河之一。先有大运河,后有无锡城,作为运河唯一穿城而过的城市,千百年来运河的发展和变化对这座城市和沿岸居民都产生着长久而深远的影响。
江南运河,如诗如画,小桥流水,网船人家。当人们被无锡“运河绝版地、江南水弄堂”的灵动秀美所陶醉时,却常常忽略了大运河无锡段还有另一种与周边城市迥然不同的侠义文化。独特的自然禀赋和地缘环境,不仅让无锡拥有了宽广的蓉湖水域、绕城而过的双股运河、雄峙河中的天关地轴,也因一幕幕发生于此的英烈传奇、侠义故事而为大运河延誉。这一切都赋予了大运河无锡段华丽而沧桑的独特风情与壮怀激烈的城市气质,更塑造了无锡人与自然、与外敌、与压迫斗争的任性好义的古风和宁折不弯的革命精神。
今日无锡运河水弄堂
无锡自古便是中华侠文化的发源地之一。早在先秦时代,吴地先民就以其质烈尚武、轻生任死的古朴性格著称,上古五大刺客中有两位有着无锡背景,专诸鱼肠刺王僚、要离断臂杀庆忌的故事,都渗透着一股浓郁的侠义气质,令人神往之。这两位侠客也与运河有着渊源:要离生活在吴太伯开凿的中国第一条运河泰伯渎流域,而专诸死后,无锡人曾在城中直河沿岸的大娄巷建造了专诸塔以示纪念。
专诸刺王僚
要离杀庆忌
晋代干宝的《搜神记》里曾记载了一桩发生在无锡上湖大坝的神怪故事,上湖即芙蓉湖,自古是无锡运河的一部分,也是一个泛滥肆虐的多灾之湖。这则故事虽然荒诞不经,但“陂吏丁初天,每大雨,辄循堤防”的描述,却反映出无锡人为了确保运河畅通,早在1700多年前开始了和芙蓉湖的斗争,最终在明清之际制服洪泛,为无锡米市、布市的繁荣奠定了基础。
昔日繁荣的运河米市
宋元时代,大运河的政治军事功能得到加强,尤其是宋室南渡之后,无锡运河为南北外交沟通起到了重要作用。据史料记载,南宋初年,为防止金兵南下,大运河一度淤塞。兵燹稍歇,金国使者便南下交涉,此时隋唐运河已不能通行,只有夫差开凿的无锡古吴水道仍有通航能力,使臣便循此向东入海,从海上进入临安。到了宋末,无锡军民沿大运河抵抗侵略,先有无锡人陈炤死守常州,抵挡伯颜两月之久,后有文天祥所部尹玉、麻士龙在大运河无锡入口洛社五牧大战元军,在外无援兵、内无粮草的情况下,忍饥挨饿苦战数日,不幸双双牺牲,时至今日,那一段运河沿岸,仍被无锡人称为“饿死岸头”。后来文相事败被俘,也是从运河运往大都,路过无锡时,满城百姓不顾元兵的鞭打威胁沿河焚香跪拜丞相,浩然之气令元军胆寒,不得不将文天祥押到黄埠墩看守,留下了《过无锡》这首悲歌绝唱。
黄埠墩旧影
黄埠墩不仅留下了文天祥的足迹,也吸引了海瑞的登临,但海瑞来无锡并非游山玩水,而是专程拜谒惠山的顾可久祠。运河滋养下的无锡,自古多出诤臣,顾可久就是其中的代表,他与同邑杨淮、黄正色、张选被誉为“锡谷四谏”,为劝阻正德帝南巡、苦谏嘉靖帝“大礼议”之争,两次受廷杖之苦。而海瑞的脱颖而出,也是受顾可久的提携。海瑞来锡时,不仅为黄埠墩环翠楼题了“环山临水第一楼”的牌匾,还写下《谒先师顾洞阳公祠》一诗,称顾可久是“抗疏名传骨鲠臣”。
无锡运河古画
及至明清,随着大运河经济运输功能的日益突出,无锡百姓与纵横运河的阉宦、漕卒、倭寇、帮会之间的冲突也愈演愈烈。明代苏州人为保护东林先贤爆发了著名的“开读之变”,将锦衣卫官船打沉在运河里,而无锡也不遑多让,明黄煜《碧血录》里记载了许多无锡人反抗厂卫的故事,当年缇骑来抓捕李应升时,一个卖甘蔗的小孩都敢于用刀割下特务腿上的肉喂狗。嘉靖三十三年(1554年),无锡知县王其勤率众筑城抗倭,乡绅纷纷倾资募勇。期间,倭寇一度包围无锡,义士张守经率乡勇在离运河地轴西水墩不远的西定桥出击,一举击毙倭寇头目“四大王”,胜利解围,但何五路等36人英勇牺牲。人们为了旌表其勇,在西水墩内的西水仙庙设义烈祠纪念义士。值得一提的是,二百年后,又有一位侠义之士支浩明,为了拯救饱受干旱之苦的百姓,勇斗地方豪绅,以一条右腿被夹断的代价,争取朝廷打开被官绅堵塞的西水墩显应桥河坝,确保了运河水域的疏浚。
西水墩
无锡人的忠肝义胆一直延续到明末,据《清稗类钞》记载,南明弘光元年(1645年)五月初五,无锡百姓正在观看运河龙船竞渡,突然人声大哗,有人见到一建虏快马飞驰入城径向县衙而去,百姓顾不得再看龙船,纷纷涌向县署,才知南京日前已被清军占领,刚才那人便是带敕书来锡勒令剃发的使者。无锡人民拒不受辱,旋即爆发了激烈的反剃发运动,一代忠臣华允诚因三年拒不剃发英勇就义。无独有尔,与华允诚并称“锡山三忠”的明朝第一位殉节官员马世奇故宅澹宁居也坐落在运河一侧。
民国无锡运河蓉湖段的端午竞渡
和很多当代人对江南太平天国运动情况的理解不同,在这场运动的后期,无锡运河船工樊玉田出于对淮军暴行的义愤,主动投奔太平军担任航行向导,因屡立战功官至成天福,后又跟随李秀成沿无锡伯渎河抵抗淮军,并协助洋将呤唎指挥水师在无锡运河流域的白荡圩大破清军水师,最终牺牲在无锡保卫战中,可谓“起于运河,终于运河”,也在因运动后官方禁毁、篡改资料引导形成的“地方记忆”外,给我们提供了一个看待这场运动的新视角。
明清时期,大运河无锡段不但盛产勇士、义士,也是侠客活跃的热土。明代本埠诗人莫懋,偶遇阉党欺压锡山驿驿丞,义愤填膺,跃上官船将宦官扔进运河,满船兵士为之气夺。这则故事被钱基博记录在武侠故事集《技击余闻补》中,全书共记载了20多位真实存在的无锡侠客,其中三分之一都和运河有关,像新安邹姓农民反抗漕卒、三山和尚保卫运河水关、李渔运河飞盗等故事都极富传奇色彩,尤其是最后数位侠客精诚合作,一同抓获为害运河的漕卒头目,不啻为一个精彩的大团圆结局。无锡民间也有隐居运河江尖的年羹尧旧部智海和尚夜袭乾隆为大侠甘凤池所阻的传说,清徐珂《清稗类钞》中还记载了无锡运河镖船的故事,可见当时无锡运河侠文化之盛。鉴湖女侠秋瑾英勇就义后,秋瑾挚友、无锡乡绅廉泉夫人吴芝瑛冒险赴浙江,为其殓葬。之所以锡邑运河会出现众多豪侠,实因运河功能转变产生的阶级矛盾导致,而他们也成为无锡百姓自发维护运河沿岸安全繁荣的代表。
《技击余闻补》与作者钱基博
必须指出的是,大运河沿岸其他城市也不乏一些侠义传奇,但像无锡这样绵延2500多年,且与运河相生相息,始终不断,遍布社会各个阶层、遍及流域各个角落的,绝无仅有。可以说,无锡运河是古代中国失落的侠义精神的最后归宿,也彰显出大运河无锡段历史文化的沧桑、壮烈与独特。
今日大运河无锡段一景
运河文化浩瀚深远,今时今日,我们需要拒绝常识性重复,大力提炼每个城市隐藏的潜性文化基因,让运河流韵变成一种常讲常新的复古时尚,实现传承中的创新,增添大运河文化的活力。而挖掘无锡运河文化中独特的侠义文化,正是让运河文化“各美其美”的重要手段,相信此举也能进一步丰富大运河文化的内涵,真正实现地方文化与世界文化遗产的“美美与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