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一法师圆寂前三天,留下了一幅墨宝:他书写“悲欣交集”四字,交给了妙莲法师。
令人惊讶的是,这幅墨宝与弘一平日的书法作品截然不同:它看起来过分随意自然,落笔行墨间,甚至没有任何章法。
这幅书法成为弘一法师最后墨宝,也成为他留给世人的宝贵精神遗产。
弘一法师全心投入佛教事业,写有《弘一法师全集》、《李叔同讲国学》等书籍,在佛法上的修为已进入“天境”。
除此之外,他在文学、教育、音乐等多个领域都达到了“大师级别”的修为,堪称“跨界僧人”,是民国时代最具传奇色彩的高僧之一。
近百年来,围绕他的四字遗言引发争议不断。
除了与往日大相径庭的书法风格,“悲欣交集”四字背后的含义也是让人难思难解。
既为得道高僧,何以临终还又“悲”又“喜”?
有人认为“悲欣交集”实是弘一开悟的象征,悲欣交集,各占一半,都非纯粹,即空空如也。
还有人认为,弘一法师在参悟佛法过程中,对人生,对死亡保持淡泊态度,真正做到了佛法中所说的“死亦何欢”。
他的一生,也一直在探寻生死的路上。
晚年期间,弘一法师受到疟疾和伤寒双重疾病的折磨。
弘一法师对于药理方面略知一二,但对待死亡的态度,他是平静且坦然的。
在疾病侵袭时,他对身边的人说:“小病从医,大病从死。我即将远行”,并且坚定地拒绝服用任何药物。
1941年农历八月二十七日,弘一法师圆寂前七天,他终日似睡非睡,已经断绝了基本饮食,每日只肯饮清水。
而这时,居士黄福海为他送来了奎宁,称是居士罗元庆所买,专治疟疾。
弘一法师故居
弘一法师摇头拒绝。活在佛法世界的他,并不畏惧死亡。死亡在佛法中是一次轮回,在弘一法师看来,这是自己即将踏上新世界的起点。
“我不是疟疾,请带还罗居士转施他人。”
见弘一执意不肯收,黄福海只得再三请求,表示收下一半药品也可,备日后有用。
这一年弘一法师只有六十二岁,其他知道法师病情的朋友,也都劝他用药进食。
弘一法师最终接受了黄福海的建议,留下了六丸药,但一直未服用。平日也只饮用开水,完全断食。
广谦老人圆寂后,为表关切,弘一法师写给泉州开元寺诸师一封信,问候了后事事项。
同时在这封信中,弘一法师明确表示,自己的后事,必须完全遵循自己的遗嘱,按佛法料理。
弘一法师认为,如果“最后一著,完全破坏”,那么“致令后学一生之修持,不得圆满之结果”。
九月初三,弘一法师圆寂前一天,他深知自己大限将至,将侍侣妙莲唤来,再次交待遗嘱。
他从经书中取出几张信纸,正是几日前早写好的,自己给宗教文学界朋友们的告别讣告。
弘一法师嘱托妙莲,待自己圆寂后,可将信填上日期,分别寄给夏丏尊、丰子恺、等几位友人,以做通知。
“xx居士文席:朽人已于 月 日迁化。曾赋二偈,附录于后:君子之交,其淡如水。执象而求,咫尺千里。问余何适,廓尔亡言。华枝春满,天心月圆。谨达,不宣。音启”
弘一法师故居
妙莲手捧书信,见几封信抬头不同,内容一致,只是日期空白,一时啜泣难言。
而弘一法师却非常平静。
“你我有缘,当来重入娑婆,定会再次聚首,同弘佛法。”
能够做到平静自然,自写讣告,足见弘一法师参透了佛法的生死和虚无。
他早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在圆寂时平静坦然,认为死亡只是换了空间继续修心。
弘一法师的这一做法,和他对佛法无边的追求密不可分。
在圆寂前最后几日,弘一法师在自己足够清醒的情况下,清点了自己的身后事,并全部交给了他最看重的妙莲法师。
妙莲法师1937年跟在弘一身边,是弘一生前最喜欢的弟子。
两人情谊深厚,弘一法师对他评价非常之高,形容妙莲为“僧众罕见者”。
在把自己的后事托付给妙莲之前,弘一还曾给律华法师致信,特别叮嘱他“关照”妙莲。
弘一法师圆寂前,都是妙莲法师陪伴在旁,弘一临终前的很多事,都是妙莲在亲力亲为。
圆寂前六天,弘一将妙莲法师单独召入室内,向妙莲法师口授了第一纸遗嘱。
两人进行了一次庄严而深刻的对话,弘一法师的态度异常严肃,他向妙莲法师口授了自己临终前后各项事宜的指派,桩桩件件,十分分明。
交代遗嘱的过程中,弘一法师还特别表示出对妙莲法师的信赖,遗嘱最后强调,
“余于未命终前、临命终时、既命终后,皆托妙莲师一人负责,他人无论何人,皆不得干预。”
妙莲法师聆听着弘一法师的嘱托,执笔一一录下遗嘱。仔细检查后,将遗嘱交弘一审定,由弘一加盖私章。
妙莲一向对弘一非常崇敬,虽然在录遗嘱时十分严肃,但看着眼前平淡面对死亡的弘一法师,不过二十岁的妙莲感到十分悲苦。
弘一平静地劝慰了他一番,“经云:人命在呼吸间,固不能逆料未来之事也。余与仁者情谊深厚,于仁者又有殷切之期望,故敢作最后之尽言。你我有缘,当来重入娑婆,定会再次聚首,同弘佛法。”
妙莲再次劝说,希望他服药饮食,但弘一被拒绝,称“吃药不如念佛”。
告别之际,他提到了一些未能圆满完成的事务,希望李芳远能够传承他的佛学思想和精神,对李芳远寄以深切期望。
写信的当日下午,弘一再次召见妙莲法师,详细交待自己火化仪式的细节。
“我希望火化仪式的一切都能简单朴素。”
“遗体入龛时,不必穿好衣服,只穿旧短裤,以遮下根即可。”
来时赤条条,走时,他亦是如此。当他决定“赤条条”走时,他便连肉身的最后一丝“执念”也放下了。
佛本无法,慧本无根,也只有这样的弘一,才能在死前留下“悲欣交集”这样的遗言。
交待完火化仪式细节后,弘一法师静坐在自己的房间里一整日,专心默念佛号,不与人交流。
弘一即将往生,生命如同西山落日,“瞬即西沉”。
这段话也是弘一法师最后吐露的心声,是他内心深处平静与坚定的流露,体现了他对佛法的深厚信仰和敬畏。
九月初四晚上,弘一法师突然精神好转,眼神清明,他将一部手书的《药师经》及《格言别录》送与妙莲法师以作纪念。
妙莲法师等尚未离去,弘一开始面色潮红,呼吸急促——他的生命来到了最后时刻。
按照之前的遗嘱,弘一吉祥卧在榻上,妙莲法师及其他弟子在他床边念诵《普贤行愿品赞》。
念诵时,众人见到弘一法师眼中滑落一滴泪珠。
九月初四晚八点,弘一法师平静往生。
妙莲等遵照弘一的遗嘱,念完经文佛号后,紧闭门窗而退。
第二天,信徒们蜂拥而至,表达哀悼,晚晴室外皆是焚香礼拜者。
弘一法师的身后事宜,完全按照他生前嘱托进行。
他的遗体停放一日后,于初六日早晨入龛,友人告别时,只见弘一法师的遗体呈现出一种超然的安详。
“法师遗体向西侧卧,两腿端叠,左手垂于腿上,右手扶腮,盖以被单,脸上隐露微笑,唇际略现红色,与在生无异。”
而对于法师留下的“悲欣交集”四字,历来有多种不同的解读。
这四字背后也许不单单是指心绪的交集,更是指生存与死亡的冲突,或许只有开化顿悟,方能真正参透其意味。
与世界离别是悲,往生西方是欣,弘一法师换境地而存在,圆寂前内心淡泊,希望众生同他一样,得大庆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