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柒柒 画|马桶
长沙的一场应酬饭局上,一群领导,有男有女,方霏作为乙方身份在席上,觥筹交错喝到正热闹时,一位男领导站起身,宣布要给大家朗诵《沁园春·雪》。
说来就来,男领导声调高亢,情绪饱满,红晕挂在酒足饭饱志得意满的脸上,朗诵到最后甚至自我感动哭了出来。全场鸦雀无声......
当听说我们要聊长沙油腻老男人饭局话题时,因工作关系,在饭局上混了近十年的方霏回忆起上述画面,仍觉得脚趾抠地,多少有点替对方尴尬,“不光是长沙老男人,我觉得男人普遍自信,喝多了酒更自信,十局九醉,世界都是他们的。”
#绅士的男人,几乎,完全没有
长沙饭局上的油腻老男人,往往年龄35岁往上走,事业略有小成,有个中层职位,略有些名望,或者有点小钱。
他们要么调子和发际线一样高,要么吹嘘曾经的辉煌,办什么事都是他一句话的事,一边又感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饭局,特别是商务饭局,其实是权力的集中展示,这里只有权力者对弱者的掠夺。很多女性,都是在工作的合理理由之下陷入了这种老男人的包围圈里,被无差别劝酒、荤段子笑话和没有边界的身体接触所围裹。
长沙90后妹砣小袁,身形丰满,在商务饭局上,常遭遇到长沙老男人对她态度轻佻,随意地说类似性暗示的玩笑话。
饭局上,初次见面时,介绍自己:“您好,我叫小袁。”
对面的资深媒体人眯着眼,笑说,“那你,可不小。”一边掏出手机,要加微信,强调以后一定要多联系。
小袁性格外向,大大咧咧,但在面对老男人油腻嘴脸时,即使觉得恶心,还是硬气不起来,大多时候会选择顺着对方的话讲,忍气吞声。
有次饭局上,某老总对小袁格外照顾,特别关注,帮着夹菜,喝酒一定要小袁作陪,到后来,坐到了小袁身边,喷着酒气,贴着耳语:“我真的很欣赏你。你这种类型,最讨老男人喜欢。”
小袁找机会离开,到另外一桌坐下,饭局临结束时,这位老总挎着小袁放在椅子上的包,过来,打断桌上的聊天:“不好意思,大家请停一下,麻烦了,这位是我的老婆,我要带她走了。”
小袁震惊又尴尬地站起来,摆手表示别乱说。
饭店门口,小袁的老板守着老总给小袁喊车,老总摆着手让小袁老板放心走,他一定会安全把小袁送到家。自己老板对她还是很照顾,席上,那位老总灌酒时,她老板一直在帮着挡酒,“莫莫莫,莫要她喫哒。”
“在我参加的饭局里,绅士的男人,几乎,完全没有。”80后长沙妹子熊晓丽说,即使有帮着挡酒或照顾的,那也是之后有目的的,是披着羊皮的狼。在这种商务应酬饭局上,没有哪个男性会无缘无故地去保护一个女性。
#“啪”一声,很轻,但极度恶心
熊晓丽在一家本地企业工作,长沙人浓度很高,开会大家都是讲长沙话,她在单位里已经是中层人员,但只要坐到饭局上,她便会感受到无处不在的冒犯。
这种冒犯,无关乎利益和权力,是对女性的无差别骚扰。
熊晓丽观察到有些饭局上,比她职位更高的女性,或者高两级的领导,并不会因为在职场上角色的高低,而免受这种油腻男的骚扰,也许有收敛,但不会缺席。
身材丰满的小袁被冒犯,胸部不丰满的熊晓丽同样被冒犯。
“诶,你前面后面都一样啦,一看我就不喜欢。”“屁股还是韵味呢,手感肯定不错。”
这些话出自没有利益关系和地位高低之差的行业交流饭局上的男性之口,也出自单位饭局上同事之口。
女性参加了这样的饭局,她的专业能力和社会角色都被忽视了,仅仅成为了这个饭局上的一盘菜、一个花瓶或者氛围调剂的角色。
有些身体接触的冒犯已然构成了性骚扰,三两杯酒下肚的老男人,渐渐暴露出本性,不经意间地搂搂你肩膀,抓着你手,但他们普遍认为这些根本称不上骚扰。
某年元旦饭局上,熊晓丽刚到饭店,还没落座,大家就在开荤段子玩笑寒暄,三十六七岁的熊晓丽在职场、饭局上,听得多了,也免疫了。这时,有位认识但交际不多的男士走过来,把手搭在晓丽肩膀上,边拍着说,“今天能够请到你不容易啊。”
接着,他的手往下移,隔着衣服,抠住她的内衣带子,弹了一下。
“啪”一声,很轻,但极度恶心。
熊晓丽立刻说:“你在干什么?”
对方满不在意:“哎呀,开个玩笑啊,怎么这么认真呢?”
面对这种冒犯,有一次熊晓丽掀了桌子了,“下次再这么讲,这种饭局你不要喊我,我也不会参加。”
一群油腻男人跟着打哈哈,“这种玩笑你都开不起,这有什么嘛。”
她知道在父权社会下成长起来的他们根本不会在意,吃苍蝇般恶心的只有自己。
知晓熊晓丽的脾气后,以后不再把玩笑开到她头上,但他们还是会继续向饭局上的其他女性发射荤段子和冒犯。
不论是年轻还是中年女性,参与由中年油腻男性主导的饭局,都注定是难堪的。
油腻男人眼中的饭局上,只存在两种女人:一种是充满性意味的花瓶角色;一种是不再年轻的,或者无性别的、约等于男性的。她们不再会是意淫对象,同时男性在骚扰其他女性时也不会防备她。
性格飒爽,加上职场打拼多年,有一定职务后的熊晓丽,逐渐有拒绝这样饭局的勇气和底气了。
熊晓丽在女儿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对她进行性教育,“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不要相信身边任何一个男人。”
有两个漂亮女儿的著名投资人罗杰斯,曾经在信中对女儿做过类似的反复叮嘱:“那些看起来可以做你父亲或祖父的男人,其实并不会把你当女儿或孙女看待。”
熊晓丽并不是让女儿厌男,而是自己经历了这么多,希望女儿不被传统思想束缚,能自己为人生做决定,也能够保护好自己。
#被骚扰了,她并没有当场翻脸
更年轻的范芷刚进入社会时,对成年人的饭局有着好奇,经历了从向往到祛魅的过程,靠自己一步步体验觉悟。
最初在参加行业和商务饭局时,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油腻老男人眼中的角色扮演——只是点缀小菜。
她的角色只需要对在场的男性表达仰慕和赞美,再问一些傻白甜的问题,以供中年老男人展开发挥,滔滔不绝、孜孜不倦的爹系发言。
范芷主动去了解酒桌文化和段子,希望能在饭局上表现得更得体,更招人喜欢。
有些饭局没被邀请,还会产生自我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学识不够,交际能力不行,“有段时间,我会不断反问自己,质疑自己。”
她坦言自己对有智识、才华和学识的中年男性慕强,他们背后对应着社会资源和地位,以及社会主流价值的认可和成功,她有想要挤进这个饭局的虚荣心。
有次饭局上,范芷见到某医学行业大佬兼教授带着他的研究生一起,那个女生穿着朴素,带着眼镜,和饭局气氛格格不入,她对面前满满一杯白酒,显得有些惧怕,只是笑着婉拒。
教授脸面显得十分不开心,自己的研究生在饭局上不给面子。见此情形,女生只能端起酒杯一口干掉了,表情十分痛苦。
但教授拍着手,开心了。
这是范芷第一次对饭局感到不适。
后来,范芷被朋友邀请去一个有一定行业地位的艺术家的工作室喝酒谈天,一行人有男有女,她原以为这会是一个美好的文艺之夜。
那位艺术家五十几岁,已离异,席间说他现在对女性都是敬而远之,酒过三巡之后,他凑到范芷身边,“我一直在注意你,你不怎么说话,但娇小文静,很让人产生保护欲。”
这位老艺术家的表白来得唐突又莫名,范芷笑着应付扯开话题,老艺术家继续追击,“你想要做成什么事,我都可以帮你达成。那些关系我都很熟。”说话间,把手搭在了范芷的腿上,然后又握起了她的手。
范芷说那次经历像当头一棒,原来无论对方多优秀,地位多高,饭局上没有人想跟你交流或真的教你什么,中年老男人都是奔着占点什么便宜来的。
事后,范芷感到窝囊的是,被骚扰了,她并没有当场翻脸,还勉强笑着,撑完了饭局,笑着道别。“我不想因为场面因为我闹得太难看。”
这位老艺术家后来给她发了几次信息,她没有再回。
熊晓丽聊到女性在饭局上面对冒犯,大多不愿意大声反抗时,感慨女性就是有这种不应该有的责任感——不愿意掀桌子走人,怕自己成为这顿饭局上的一个败笔。
有些女性在饭局上遭遇了身体侵犯,最后也只是不了了之。抵抗不了,内心也无法接受,甚至会将其转化成扭曲的感情观:“他这样做,是喜欢我。”“他这么优秀,我也喜欢他。”将情感和角色置换后,像鸵鸟一样,把头埋进沙子里,粉饰过的太平让饭局上的冒犯和侵犯变得合理化,容易接受。
对于女性在男性饭局上的地位不平等,曾经被一群大哥哥大姐姐从毕业就带着见世面的方霏,觉得心态摆正很重要,参加这种局,别把自己身份放太低。
饭局上,大家都是多少有些目的性的,男性想要认识漂亮女性,单身女性想要在这种饭局上认识功成名就的男人发展,事业女性想要在饭局上认识更多优质资源。当然也有很多人的心态就是抱着给朋友一个面子或者是认识新的朋友的心态,仅此而已。
长沙饭局上,方霏也遇到过高素质的男人,绅士,懂边界感,尊重女性,重点是,很尊重服务他的每一个服务员。她见过太多油腻老男人,喝了酒对服务员吆五喝六的。
“(绅士,懂边界,尊重女性)这些应该是男性最基本的素质,很遗憾我认识的大多数油腻老男人都做不到。”
走过了职场萌新阶段的范芷,不再刻意参与饭局,中年油腻男人的饭局上有利益,有人情世故,有冒犯,有骚扰,唯独没有尊重。
她希望酒桌文化可以在90后一代终结,也期待被女性主义开化过的女性能学会自爱和拒绝,“保有尊严与体面,是女性在饭局上最该设立的人设。”
作者——柒柒
一个喜欢写故事的湘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