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材/郝秋兴(整理:观澜独见)
今年我眼瞅着就奔60了,这辈子最让我感慨的就是我表妹,她命苦爹妈走得早,被送到舅舅家,舅妈不待见她。
1969年,村里遭了饥荒,那时候青黄不接,家家户户都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大人孩子饿得面黄肌瘦,
甚至
不少人病倒了。
表妹的爹娘先是发热咳嗽,后来病得越来越重,高烧不退,还咳出血来,村里头没医生,只能往镇上跑,那时候,去趟镇上,脚板子都会磨出泡来,来回得折腾一天。
就这么硬撑着,眼看着一天不如一天,表妹还那么小,不懂事,就守在爹妈炕头边,奶声奶气地喊着“爹、娘”,没过多久,就都去世了,村里人看着可怜,就做主把她送到了我舅舅家,也就她的亲姨夫家。
那年我十岁,正是顽皮的时候,有一天我母亲突然领回来个瘦弱的小姑娘,躲在她身后,一双大眼睛透着机灵,我母亲把她拉到我跟前,说:“秋兴,这是你表妹,以后就住咱家了,你要好好照应着她。”
我当时纳闷,这表妹咋跑到我家来了?我母亲长叹一声,跟我念叨起表妹的遭遇,原来我那舅妈看不上表妹,连口饱饭都不给吃。我母亲看着心疼,就偷偷把她接到我们家来了。
表妹刚来的时候,瘦得跟个豆芽菜似的,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把我母亲看得直掉眼泪,我母亲给她煮了碗热腾腾的鸡蛋面,她狼吞虎咽地吃着,嘴角还沾满了面汤,吃完还眼巴巴地看着我们。我母亲摸了摸她的头,说:“以后这就是你的家,有吃的,管饱。”
那时候,我们家也不富裕,父亲是生产队里的壮劳力,多了表妹这么一张嘴,家里的日子更紧巴了,但我从没听父母抱怨过。
有一回,生产队分口粮,我家多分了一些,我兴冲冲地跑回家,想着可以多吃几顿白米饭了,哪知道,母亲把多分的粮食藏了起来,说是留给表妹吃,我当时心里有点不高兴,但看到她那瘦弱的样子,又觉得母亲做得对。
就这样,表妹就成了我们家的小尾巴,走到哪儿跟到哪儿,我一开始还不太乐意,觉得她抢走了我母亲的关爱,但慢慢地,也被她那股子乖巧劲儿给感动了。
表妹来了我们家以后,日子虽过得紧巴,但比起在舅舅家,那可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我母亲把她当成亲闺女一样疼,有好吃的头一个想着她;新衣裳也是先给她裁。
她也挺懂事,从来不跟我要这要那,还经常帮我母亲做家务,跟着我母亲学了没多久,做饭、洗衣裳、缝缝补补这些活儿,她是一学就会。
有一回,村里的小霸王二柱欺负我,表妹个头小,打不过,就捡起块石头,冲着二柱就砸,一边砸一边哭喊:“敢欺负我哥,看我不砸你!”那股子狠劲把二柱给镇住了,吓得撒丫子就跑了。
我记忆犹新的是,1979年,我考上了县里高中,表妹初中毕业后,就再没去上学,她不是不想读,而是知道家里供不起两个孩子上学,她跟我说:“哥,你去上学吧,我学习不好,上也上不出什么名堂。我在家里帮爹娘种地,还能给家里添补点儿。” 这让我很愧疚,但也很感动。
我知道她这话说得轻巧,心里肯定不是滋味,但她从来不抱怨,我走的那天早上,表妹早早起来,给我煮了一碗荷包蛋,那是家里仅剩的几个鸡蛋了。
“哥,到了学校要好好学习,家里的事儿不用你操心,有我和爹娘呢,你就甭操心了。”表妹送我到村口,眼睛红红的。
高中两年,我学习特别卖力,有次放假回家,瞧着她那手,糙得跟树皮似的,还有不少裂口子,都是长期干农活磨出来的。
在我上初中的期间,我母亲身子骨儿给累垮了,表妹就成了她的依靠,每天早上,早早起床,烧火做饭,伺候我母亲吃完饭,再去上学。放学回来,还要帮着洗衣、喂猪、做家务。我母亲看着她忙碌的身影,常常心疼地说:“表妹,你歇会儿吧,别累坏了身子。”
她总是笑着说:“娘,我不累,这些活儿不算啥。”
其实,我知道表妹有多累,有一次半夜起来喝水,看到她屋里的灯还亮着,我走过去,从门缝里看到她正坐在桌前,就着昏黄的灯光,一针一线地纳着鞋底,低着头,那专注的样子,让我心里酸酸的。
看到这一幕,我下定决心,一定要努力学习,将来找份好工作,让表妹和父母都能过上好日子。
我高考那年,命运跟我开了一个玩笑,父亲在生产队干活时不小心摔断了腿,家里欠了一屁股债,眼瞅着就要过不下去了,母亲愁坏了,表妹也跟着抹眼泪,我更是难受。
表妹突然跟我说:“哥,你别担心,我去城里打工,挣钱给父亲治病。”
我一听,火苗子噌一下就上来了:“不中!你个小妮子,城里那是啥地方,龙蛇混杂的,你去了还不叫人给骗了?”
表妹却跟吃了秤砣似的铁了心:“哥,你别拦我,咱家都成啥样了,我能不管?我长大了,能照顾好自个儿,你放心。”
我那是真急眼了,冲她吼了一嗓子,她就在一旁抹泪。
为了给家里减点负担,我也顾不上念书了,跟着村里的人去了城里,在工地上干起了活儿,那活儿又脏又累,可工钱还算厚实,每月我都紧着裤腰带过日子,把大部分的钱往家里捎,还债,补贴家用。
工地上吃得差,我就自己买俩馒头,就着咸菜对付,衣服破了就自己动手缝缝补补;天冷了就多穿几件旧衣服,想到能为家里减轻负担,咬咬牙坚持下来了。
我在外面打工,表妹在家里照顾父母,几年下来家里头算是缓过来了,我寄回去的钱,除了还债还攒下了一些。
表妹每个月都会给我写信,告诉我家里的一切,她说父亲的腿已经好多了,能下地干些轻活了;母亲的身体也还硬朗,就是经常念叨我,让我在外面照顾好自己;她自己在家里种了点菜,养了一些鸡,日子过得还算充实。
表妹这人心眼儿实诚,干活儿利索,村里头的人都说,表妹这孩子,将来能找个好婆家。
农村里头,亲戚之间走动得勤,到了过年过节,亲戚们都得聚一块儿,吃顿团圆饭,拉拉家常,邻里之间,也是有啥说啥,从不藏着掖着。
每次过节回家,我跟表妹的对话都是那么朴实无华:“表妹,你在家咋样?”“挺好的,哥,你呢?”“我也挺好的,就是老想你。”
那年给我挺大的变化就是,我还没进村口,远远就看到我家院子里围满了人,欢声笑语不断传来,我心头疑惑,加快了脚步。
“表妹,你这手艺真是绝了,这龙凤呈祥的图案绣得活灵活现,比城里头买的还俊!”
“可不是嘛,表妹现在可是咱们村里远近闻名的巧手,谁家嫁闺女娶媳妇,都来找她做衣服呢!”
我一听,愣住了,表妹?那个曾经瘦弱胆怯的小妮子,如今竟成了村里人人称赞的对象?
我挤进人群,一看,表妹正被一群婶子大娘围着,手里拿着一件鲜红的嫁衣,上面的图案针脚细密,做工精巧,看得我眼花缭乱。
“哥,你回来啦!”表妹看到我,惊喜地站了起来,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那笑容,自信而耀眼。
我这才注意到,破旧的土坯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栋崭新的瓦房,院子里种满了花草,生机盎然。
“表妹,这……这都是你做的?”我指着新房,又看了看她手中的嫁衣,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表妹笑着点点头:“是啊,哥,你喜欢吗?你寄回来的钱,我还清了家里的债,还盖了新房,我闲着没事就跟着村里的婶子学了点刺绣的手艺,没想到还挺受欢迎的,还能补贴家用呢!”
我这才知道,这几年表妹把家里照顾得井井有条,还撑起了这个家,她做的衣服,不仅在村里出了名,还卖到了附近的镇上,不少人慕名而来,请她做衣服。
表妹这妮子,从小就心灵手巧,现在更是不得了,成了村里头的能人,不仅手艺好,心眼儿也好,邻里间有啥事儿,她总是头一个伸出援手。
1993年的时候,表妹开了家服装厂,我摸爬滚打多年干成了包工头,她的厂房就是我盖的,村里人都夸我父母有福气,有个这么有本事的闺女。
我常年在外地干活,家里的大小事都是我表妹操心,街坊邻居说她这人,心眼儿好,跟我母亲似的,善良得很,村里头谁有个啥难处,她都愿意搭把手。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的日子虽然苦,但心里头却是暖洋洋的,我们农村人,朴实、勤劳、善良,直来直去,邻里之间,有啥难处都愿意搭把手,不像城里头的人那么冷漠。
我母亲五年前走的,走得很安详,临终前,她拉着表妹的手说:“闺女,你比我的亲生女儿还要孝顺,我这辈子的福气,就是把你带回了家。”表妹那天哭得像个孩子。
去年回老家过年,我看着表妹忙碌的身影,心里头那个感慨啊,她小时候受的苦,如今都化作了对家人的爱和付出,把我父亲照顾得无微不至,父亲快90岁的人了,身体大不如从前,但在她精心照料下,精神头儿倒是挺好。
她真是个难得的好妮子,勤快、孝顺、心眼儿好,村里头谁不夸她,就像那田野里的野花,虽然不起眼,但开得格外鲜艳,给村里头添了不少光彩。
现在她也50多岁的人了,半辈子了也没能享想清福,今年5月份查出胃病,让我心里头不是滋味儿。
表妹这辈子吃了不少苦,小时候在舅妈家受委屈,长大后为了我们家奔波劳碌,你为我们这个家付出了太多太多,愿你能够战胜病魔,幸福安康,享受属于你后半生的那份宁静和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