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陵妇女中有一种从事杠仙职业的,专门往返阴阳两世,沟通亡人与生者的联系,帮助生者到瞑界走亲访友,查询阳世的病因寿数。这种人,俗称仙娘子或师娘子,泛称仙姑,其杠仙活动,通常又被称为走阴。
求仙娘子走阴的,多是一些有疑难杂症的病人,久治不愈,于是上门求仙娘子到阴间走一遭,帮助找到自己的先人祖宗,讨教祛病方法。也有怀念死去的朋友的人,想听听朋友生前的声音,知道朋友在另一个世界过得如何,也在兴之所致时会上门请仙娘子走一趟阴间地府。
仙娘子走阴,并不忌讳旁人观看,通常是在农家堂屋大厅中进行。走阴时,仙娘子所用的道具也不复杂,一般是一张香案,一斗米,几支香烛,一叠纸钱,几尺布料,一杯水酒和一条妇女裹头的青丝帕。
走阴前,先将点燃的香烛插于斗里,置于香案正中,再化纸钱、敬水酒,又将布料搭成奈何桥上的阴桥,然后把丝帕罩在自己的脸上,仙娘就做好了一切走阴前的准备。
走阴时,仙娘两手平伸,放在香案桌面,口里开始哼哼呀呀地唱开旁人听不懂的歌曲,头和身子前俯后仰,左右摇摆,双脚则规律地一起一落,这就是仙娘正骑在马上,走在去阴间的道上。
待到越过阴阳界,踏上奈何桥,仙娘子这时就会半唱半白地向人讲叙沿途见闻,此时的仙娘子,无论她未走阴时是多么地笨嘴拙舌,现在的表演,都可堪称演技一流。她或悲或喜,或恐怖或沉醉,一切情状,无不出于自然。待她见着此行走阴要见的人,声调语气,便会马上变为这个人,而且与该人生前的声调语气以及说话用词习惯,都绝无二样。生者这时就可以向死者提问,死者也就借仙娘子之口,与生者侃侃而谈。会见时间一到,死者便会向生者哀哀道别,这时,仙娘子又要骑着马儿,一路跑一路唱地才能回到阳世间。待仙娘子下了马,慢慢回到现实中来,人早已累得筋疲力尽,而且对阴间见闻,却是丝毫也无记忆了。
我在儿时,曾随母亲一起,亲自见过几次仙娘子走阴的场面。印象最深的是读高中的时候,母亲听说辰溪田湾镇(旧属沅陵)有个仙娘子很灵,非去找她问问我父亲的情况不可。那时,我父亲已经去世整整十五个年头了。
母亲身体不好,拗不过她,我于是陪她坐了半天汽车,到田湾,找到了那个传说很神的仙娘子家里。仙娘子家堂屋聚了很多来自不同地方的拜访者,好不容易轮到母亲相求,但见仙娘子上马跑了一阵,口里叽叽咕咕的说着话,说着说着,声音突然变成了一个男人的,我母亲听到这个男人的声音,脸色顿时变了,人都差点现场晕过去。
她告诉我,那千真万确地是我父亲在讲话,搞得我当时毛骨悚然。“父亲”告诉我母亲,他在阴间,什么都好,就是河里经常发洪水,他的房子在水边,再不保坎,就要被水冲垮了。
母亲回来,硬是拖着有病的身体,把我们几个儿女带到父亲的墓地去查看,原来坟墓先前是葬在别人的菜地里,现在菜地改成了水田,难怪“父亲”会抱怨经常涨水,危及他的住房了。自打经历这件事后,以后不管怎么说,我都不奏仙姑走阴的热闹了,深怕沾上鬼气。
后来,大约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中期,我在《湖南档案》杂志上,看到一篇署名翩翩的作者,发表的《仙娘》文章,也详细记叙了他(她?)儿时在湘西老家见到的仙娘行巫的情景,并且说他见到的那个仙娘,走阴时说的话,十有八九的准,村人都将她视为神的代言人。
至于湘西女人是如何成为仙娘的,翩翩作者也有个初步的调查、分析。他说:“(湘西)仙娘虽是行巫,但与外界以行巫谋生的游民懒妇不同。职业行巫意在引人迷信,自己心中清楚,不会当真发疯发狂。而湘西的仙娘,是在一种不自觉的行为中,在一种变态心理的趋使下开始的。”
他在介绍自己儿时见过的那个仙娘时写道: “那个仙娘为人忠厚老实,只是少有言语,听大人说,她忽然一天发病倒床,言神附体,一反常态,变得话多了,又闹又唱,天上地下,无所不谈。 有时又哭又笑,殴打自己,两三天不吃不喝不睡。 两三天过后醒来,一切如初,病中之事一概不知。 可是,过两三个月,又犯一次,仿佛有周期性。 这样的次数多了,就变成了行巫。 行巫对于她是一种解脱,一种治疗。 ”
翩翩作者介绍的仙娘子,从一个本份村姑变成仙姑的过程,几乎是所有真正仙娘子共同的经历。我之所以用了“真正”这个词,是因为在湘西,也有一些妇女,为讹人钱财,假充仙娘子给人求医问药,结果无一灵验,留下笑柄。
诚如石启贵在其《湘西苗族实地调查报告》中所讲:“通常仙姑,多属女人,求得真传,本知过去未来祸福。惟以今日世道日衰,人心败坏,有借此业者,不学无术,故以骗人为生活。一言一语,纯采社会耳边之风,迎合心理,淆人听闻。对于病者一切事宜,毫未谈有中肯处,惹动观者贻笑。”
仙姑走阴,虽然鬼气逼人,但也让人迷惑。难到真的在我们肉眼视力不逮之处,存在着一个以阴物质(负物质)为主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