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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哈森公园门口的旧书摊(

本文配图均由作者提供

说到巴黎的旧书摊,当然非塞纳河左岸的那蔓延好几公里的绿铁皮箱旧书摊莫属。不仅历史悠久,而且影响巨大,还变成了巴黎的"非遗"。这百多年来留法的中国的诗人、学者和艺术家们也都在这里留下了难忘的足迹。当年在巴黎大学留学的诗人戴望舒在《巴黎的书摊》里还把自己逛旧书摊的经历,详细地用文字"直播"了一遍,还把沿河的旧书摊分成几段介绍其特点,简直可以当成如今时髦的"攻略"来看。

直到今天,戴望舒的攻略也仍有参考价值。比如他说的第二段从加路赛尔桥到新桥的这段有卖各种画册图片的,就是因为旁边有巴黎高等美术学校的原因,而今天也确实有很多卖旧的电影海报、广告招贴和画册的摊子。曾在高美留学的吴冠中曾回忆自己在这里的旧书摊上经常翻个没完没了,相信他一定从中获得了很多人生的启发和艺术的灵感。

不过,戴望舒还说,因为造币厂也在对面,所以还有卖旧钱币和纹章的摊子,我那天在书摊上却没有发现。这些书摊的书大多都是文史哲方面的,有旧书,也有很新的书,质量也都不错。不过,似乎在书摊前驻足的人很多都是游客,很多人都在书摊前拍照,而买书的人却不多。而且一路上,我还看到有两个人都用袋子提着自己的书来卖给摊主。不知道怎么搞的,我总感觉如今这个旧书摊成为"非遗"后,似乎未来的命运很可能像很多"非遗"一样,其存在的意义主要是美学上的——它将变成不再有实用价值的风景,像某种化石一样,只能供人们回忆或者凭吊,提供情绪价值。

实际上,巴黎的旧书摊还有很多。我住的15区的布哈森公园(Parc Georges Brassens)门口也有个很有名的旧书摊,就叫"旧书和二手书市场"(Le Marché du livre ancien et d’occasion),可能因为这个旧书摊不是著名的风景点的缘故,吸引的都是本地的书迷。这个旧书摊的历史也很悠久,据说有五十多个书摊,可只在周末开放。上午我和我的学生朱麟钦去凯旋门附近看了国庆游行后,发现今天刚好是周日,我们就直接乘地铁去看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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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们走到这个半露天的书摊时,发现确实规模不小,大约有两个篮球场那么大,周围用铁栅栏围了起来,不仅建有锯齿形的钢结构的红瓦屋顶,还有长长的玻璃天棚,遮雨又遮阳又透光。可能是因为空间太大了,显得很空旷,但是其实这里的书摊并不少,长长的排成了好几列,书摊有大有小,新旧不一的书基本上都整齐地摆在桌子上,有的大的书摊还在桌子上放了书架,也放满了书。而且,每个书摊都有其风格,有的以卖文学书为主,既有严肃的雨果、卡夫卡等人的纯文学小说,也有黑封面的西默农等人的侦探小说;有的是以哲学书为主,从柏拉图到笛卡尔,再到黑格尔、福柯、布迪厄,可以说应有尽有;有的以历史书为主,既有法国自己的历史也有世界的历史;有的以卖艺术画册、CD唱片和黑胶唱片为主。有一个书摊以卖漫画书为主,除了著名的"丁丁",还有很多翻译的和原版的日本的漫画,让人感觉到日本的动漫文化无所不在的影响力。还有一个是以伽利玛出版社的书为主,看着那由一本本淡黄色封面的伽利玛的书在桌子上铺开,就像个凉席一样,让人觉得既清凉又高雅。当然,也有很多精装的珍稀的古董书,估计价钱自然也不菲。

我在一个书摊上看到我很喜欢的巴尔扎克的《驴皮记》,可惜封面有点破旧,只好放弃了,还在一个书摊上看到了八卷本的黑封皮的每本都有砖头那么大的《萨德全集》(下图),犹豫再三,还是因为册数太多太重,而且想到即使买了带回上海,家里也没地方放,最后还是忍痛把它放回了书架"物归原主"了。而这时我的脖子忽然觉得有点疼痛——不知不觉中,这么一家一家地翻过来,竟然就一个多小时了。我抬起头向周围看了看,发现人似乎和我们刚才进来时差不多,不知道是因为书摊太多,场地太空阔,还是来这里逛的人就这么多,似乎每个书摊前也就两三个人,可能加起来也就比摆书摊的人多那么一点,再加上没有什么音乐和街市的噪声,下午的天又有点阴,多少让人感到寂寥和冷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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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让人觉得凄凉的是,摆书摊的人也好,来逛书摊的人也好,好像大部分都是年纪比较大的老人。感觉稍微年轻一点的就是我这样的头发花白的中年人了。我看到旁边的书摊有个满头白发戴着眼镜穿着整齐的黄西装和蓝衬衫的老年绅士,他似乎很认真地翻阅着摆在书摊上的每一本旧书,不时拿起书摘下眼镜,仔细地翻阅着书页,似乎每一本都值得一读再看。而在他旁边,则是一对头发花白的知识分子模样的夫妇,他们边翻书边侧头交谈着什么。远处的空地上,有两只不知从何而来的小鸟在地上蹦蹦跳跳啄食。

这让我想起才去过的莎士比亚书店。这家以卖英文书出名的书店,如今已经成为网红书店,绿色的门前到处都是人,得排队方才可以进入。有些已经对书店上头的游客迫不及待地在书店门前搔首弄姿,拿起手机自拍个不停。当然,我也不能免俗,拍了几张照片,也算是来一趟了。如今真是时移势易,真正的读书人大概不会去莎士比亚书店凑热闹了吧。

我不由得叹息了一下,拿起了一本伽利玛的旧书。小朱看着书名的"Nuit glacée",顺口翻译成"冰冷的夜晚"。我看到作者的名字"PA KIN",马上反应过来,这是巴金的《寒夜》。我忽然觉得这两个字似乎是对这个时代的纸质书命运的预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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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到有点疲惫,不由得想起戴望舒谈到自己在逛了左岸书摊之后的情景:

到了这个时候,巴黎左岸书摊的气运已经尽了,你的腿也走乏了,你的眼睛也看倦了,如果你袋中尚有余钱,你便可以到圣日尔曼大街口的小咖啡店里去坐一会儿,喝一杯儿热热的浓浓的咖啡,然后把你沿路的收获打开来,预先摩挲一遍,否则如果你已倾了囊,那么你就走上须理桥去,倚着桥栏,俯看那满载着古愁并饱和着圣母祠的钟声的,赛纳河的悠悠的流水,然后在华灯初上之中,闲步缓缓归去,倒也是一个经济而又有诗情的办法。(《巴黎的书摊》)

当然,在布哈森公园这里听不到圣母祠的钟声,也看不到塞纳河的流水,但是对面的街角却也一样有个咖啡馆,而且名字就叫"好街角"(AU BON COIN)。我们毫不犹豫地走过去坐在露天的椅子上要了杯咖啡,我转头又看了一眼铁栅栏后面的旧书市场里的稀疏的顾客,不免对纸质书的命运叹息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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咖啡馆的街对面,是个名叫"大普瓦兰"(Max Poilâne,上图)的面包店。屋顶上面站着一头围着黄围巾的毛驴,似乎正在张嘴嘶鸣——为眼前的纸书的即将消失而悲鸣。可转念一想,也许纸书就像驴一样吃苦耐劳,无论如何也不会消失的吧。

2024年7月14日匆草于72 Rue des Entrepreneurs。

作者:张生

文:张 生图:张 生编辑:钱雨彤责任编辑:舒 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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