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今年是新中国成立75周年,回首波澜壮阔的奋进历程,齐鲁儿女奋发有为,挺膺担当。在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新征程上,齐鲁儿女凝心聚力,奋勇争先。为生动展现齐鲁大地铺展的壮丽时代画卷,10月1日-7日,齐鲁晚报·齐鲁壹点推出《向祖国报告》特别报道,聚焦科技创新、民生保障、乡村振兴等行业典型,讲述他们“走在前、挑大梁”的生动实践,敬请关注!

蔡家沟,一个山东诸城常山脚下的小村庄,近年来频频引发外界关注。

一进村口,迎面而来的是村子里老人各种笑脸组成的照片墙;行走在村里,犹如置身艺术展:墙面上的接踵而至的巨幅油画,五颜六色的砖石,缠绕着彩绳的木头装置……老百姓住的房屋中间,还散落着艺术家工作室、电影机构、百工传习馆、古琴馆、美术馆,俨然一个乡村798。

但这里,又不是一个普通的“艺术村落”。2018年,以张破为首的一群来自北上广的艺术家,开始在这里进行一场以“植入基础美育”为目标的乡村改造试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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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破 李欣迪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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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祖国报告丨从小山村到艺术试验场

乡村艺术改造

来到蔡家沟前,张破和朋友们正聚集在潍坊坊茨小镇做艺术项目——这位艺术家的人生轨迹颇有些“离经叛道”:在潍坊安安稳稳地做着美术老师,40岁突然跑去宋庄当画家;多年后在北京有了自己的工作室,做得顺风顺水之时,又返回故乡。

2016年,诸城市常山片区想要进行开发,领导们发现当地缺少“一个有文化灵魂的地方”,于是就找到了他。

张破和朋友先住进来考察,最后在环绕常山有18个村庄中,独独看上了蔡家沟。彼时的蔡家沟,犹如一个被遗忘的“角落”——藏身山野中、没有人带着都找不着,好容易摸到村口才在一个电线杆子上发现挂得歪歪斜斜的、写着村名的小牌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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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集体资产、无经济来源、无年轻劳动力”的蔡家沟,500多口常住人口已只剩下不足200口老人,但这里却保留了最完整的传统村落样貌。那年冬天,蔡家沟下了一场大雪,掩埋了一切杂乱破败,村庄唯留一个简约唯美的轮廓,张破一下子知道该怎么做了——让乡村“保留乡村的本质”成为改造的核心。

他们先“清理”脏乱差:把粪堆、柴堆、垃圾堆清理掉,仅垃圾就运了足足一个月。接下来是基础设施改造,铺就道路、重装污水管道、电线,还“一步到位”将全村都按上抽水马桶。最后是老百姓居住的“村居”改造,艺术家们选择了40套闲置或倒塌的老房子,给村民们付了租金后开始打造“新形态”。

张破以当地一个善于收纳的农民家为模版,给房屋改造“打了样儿”。“这样的房子,与普通的农民家只差一步,方便他们跟上来。”张破说,当艺术家把房子按照自己的品味改造的耐用、好用,老百姓果真也开始跟着学。他们鼓励村民将自己的审美加进去,这样在向“现代性”的转变之中,乡村也“还是那个乡村”。

在整个的改造过程中,不大拆大建、过度设计的指导思想贯穿始终,村庄原有的每一棵树木甚至都被保留。

改造完成后,艺术家们在又村子里发起“彩虹计划”——让老百姓将水泥墙面涂成自己“内心最想要的颜色”,随着村民们拿起大滚子,村庄渐渐变成了彩虹色;下一步,当村民们被鼓励用板刷勾线、画局部的时候,又自然而然地随手在石头上画片树叶,画一朵花,画一只鸟……这为此后这里建立农民绘画机构打下了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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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虹计划”受访者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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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虹计划”后的乡村 李欣迪 摄

“你那时看农民们拿起刷子的架势,已经像一个画家了”张破说。

“回乡”的艺术家

最初来到“蔡家沟”参与初创的有7个人:3位画家,1位设计师,1位诗人,1位电影人,1位音乐人,都来自北上广等大城市。

从城市到乡村,大家的目的彼此不一。张破说,有人向往乡村静谧的环境;有的要来实现“理想”;有人身在北上广生活成本过高,在这里能有个基础保障——第一批来的人,政府会负担十年的餐补和租金。

在张破之后,从广州来到潍坊坊茨小镇的设计师王涛和音乐人的李飞,带着他们2岁的孩子住进了这里。

李飞也曾是坊茨小镇“头部艺术家”,来这儿是因为此前工作的地方“没有酝酿出想要的艺术空间”,丈夫王涛则看到这里难得的能做乡建(乡村建设)的机会,“乡建可以追溯到民国梁漱溟先生,后面还有安徽的碧山计划等等,我们也想做类似的事”。王涛和李飞搬到蔡家沟的时候是已经是那年的腊月二十,他们住进土房子里,“烧炕时屋里全都是烟,没办法大冬天把火灭了睡在潮湿的炕上。”李飞说。

第二年春天,房子还没建好,他们就把女儿也接过来了。很多人不理解这种行为,连家人都不相信“不拿工资在那里干什么?”但王涛说,既然要做这件事,肯定要做一些割舍和自我突破。“放下一些东西,降低一些物质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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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涛和李飞 受访者供图

艺术家们一开始也不是特别清晰能在这做些什么。后来他们发现,这里的“美育”特别匮乏。以这个为切入点,每个人开始发挥不同的功能。张破教农民画画,王涛教大家百工和砖瓦画,李飞教大家唱歌并组建农民合唱班,其他的老师有的教古琴,有的带着大家一起拍微电影,“每次拍微电影农民都很积极参与,很开心。”李飞说。

农民的画挂到了美术馆

2018年,入村半年以后,张破的农民绘画培训班正式开班。为了调动大家积极性,他从政府那里申请到资金,给每个来学画的农民每天发放30元补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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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一些老人拿起了画笔。一开始,就是比着张破和王涛提供的样图,用铅笔描完了再涂色。渐渐地,画布上开始出现属于他们视角的“灵魂”,张破将其形容为“拙朴”感。“我们一般的美术家、美术生对一些线条做省略,而这些村民不一样,他们画身边的东西,一面墙有多少块砖,都会一块不少、一个细节不缺地画出来,使用的颜色也格外真实鲜亮。”

眼前的乡村生活,被这些可称作爷爷奶奶的人画进酣睡的小白狗、房边的蔷薇、被风吹过的树林中……有人在看过蔡家沟美术馆的农民作品后感受到“农民眼里丰收的主题都跟别人不一样”——一般人喜欢画金黄的麦田,但他们画的是自己摘下的瓜果,和塞得满满登登的菜篮,就像在每个农村家庭里都能看到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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绘画让很多人的生活发生了变化。张破印象最深的是76岁的张则英老人。“70多岁在农村就很老了。”他刚来这个村的时候,张则英很不修边幅,走路都笨拙地几乎走不动。学画画五六年以来,她开始不断改变形象,对着装也有了要求。“眼睁睁看着她心里那朵花,开了。”

在张破的眼里,张则英们的变化影响的不只她一个人,还有家庭和后代。“孙子会拿着他的画去班上跟同学炫耀,说奶奶是农民画家,画画对农村孩子也不再是一个遥远的东西。”张则英一辈子种地、围着灶台转,现在老头每天在家做饭等着她。

9月19日,在蔡家沟绘画培训班的画室,被大家称为“大老丁”的丁金玉正在画一幅“包公”,祝树芬正在画一幅作为订单的“骏马和花”。祝树芬加入绘画班5年了,在这期间,她和丁金玉的画作先后到青岛、潍坊等地展览馆进行展出。老人说从来没想到过还能“去青岛参加自己的画展”,笑得腼腆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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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树芬在作画 孔雨童 摄

绘画之余,2019年,李飞在村子里建立了农民合唱团,教大家唱一些时兴的歌。合唱团的成员们,多是一些六七十岁的阿姨,一开始大家都张不开嘴,声音很小;记性也不好,一首歌往往需要练习几个月。李飞就一遍遍教大家,后来老人们已经可以站在剧场的舞台上无畏放声。

在唱歌的小剧场里,有的农民还经常带自己写的诗歌和散文过来朗诵,他们以文字记录自己看到的风景、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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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中秋节,一场由合唱团和诸城市音乐家协会的歌唱家们联合举办的“歌会”在蔡家沟举行。快终场的时候,这群六七十岁的老人们唱起《桥边姑娘》,一双双已经苍老的眼睛焕在这一刻发出光彩,音乐家协会的艺术家们没忍住纷纷冲上台为她们伴唱。

“暖阳下的桥头旁,有这样一姑娘,她有着长长的乌黑发,一双眼明亮……”

“老张”

张破刚来到蔡家沟时留着一头披肩长发,很是扎眼。

村民们也不清楚这些人是来干啥的,有的直接较真地上去问“你们能给我们带来些啥?”

张破形容,和村民的关系在一开始就是没有缓冲带的“硬融”,但伴随着乡村面貌的改变,一切都在变化。

在蔡家沟8年,他由那个留着一头长发、“奇装异服”的艺术家,变成村民口中蔡家沟人“老张”。走在村子的路上,村民像老邻居一样跟他唠嗑。前几天张破白天出去办事,开着大门就走了,回来发现邻居大爷坐在他的院子里给他看门。“你一走一天,这里经常来游客,丢东西怎么办?” 大爷数落他。

相较于城市,日子当然还是有“清苦”的。张破的房间,除了画笔、书籍、咖啡机,只有一张小床,简单地挂了几件衣服。中午去村子的食堂吃饭,他端着前一天吃剩的凉菜,没吃完又端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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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艺术家们有他们的收获。除了创作素材和灵感,一些人走出象牙塔的“空想”,有了很多脚踏实地的观察和创作。此外相较于城市,大家在蔡家沟也获得了“减少了9/10”的社交,“很少被侵蚀”的时间,和“更少的压力”——张破就跟邻居老太太学会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在院子里种满各种植物,种的辣椒他“吃了一个夏天”。

而另一方面,在村子里待得越久,大家也也越感受到当下部分中国知识分子与土地的“脱节”。“发挥着作用的知识分子,不一定知道农民需要什么。好多人把这条腿拔出去,只知道向上,没有回头看的欲望。”张破说,这导致了农村的空心化和没落,没了文化结构,没了美学。然而如此庞大的一个群体,是不能被漠视的,知识分子与农民是需要建立精神层面的“链接”的。

在实践中,他们提出了“艺术家农民化,农民艺术家化”的口号。

这些年,蔡家沟也陆续多了很多“新人”:诸城古琴派传承弟子,世界知名的牛仔服设计师,《三峡好人》主演、电影人韩三明……这里还有建起了小剧院、图书馆、百工馆、私房菜馆、民宿。更难得的一点是,8年时间,曾经来到这里的艺术家们没有一个“离开”的。

除了诗人于贞志。2022年的一个秋夜,他在深夜突发心梗去世。张破等人赶到他家时,年仅52岁的艺术家端坐着,已“僵硬”得如同一尊雕塑。

于贞志也是初创的驻村艺术家之一,策划、参与了彩虹计划、艺术改变家庭计划等多项改善农民精神生活的项目。“他人很亲和,村民都喜欢跟他交往。”张破说,为了让农民增收,于贞志鼓励大家收集可以作为中药材的“槐米”,自己用牛皮袋子细细包装,然后发动自己朋友圈资源帮忙销售。

他一生写下上千首诗歌。但在一次采访中于贞志曾谈及,“诗歌从来不是辞藻,它是精神”“在文学之外,我最大的热情其实是书生报国”。

年轻人开始回来的村庄

跟很多“网红”打卡地相比,蔡家沟的商业化程度一直不明显。这一方面有刻意保留的“人生活的村子样貌”的原因,有艺术家们不擅长商业操作的原因;还有就是,村民们年龄太大了,参与商业的意识和能力并不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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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家沟的农民瓦片画 孔雨童 摄

但村里的经济也已得到明显改善。除了绘画班卖画、做文创的营收,村子里还创办了“周六文化大集”;有人在这开起饭店和民宿,生意不错;一些作坊进来给老人们提供一些就业机会;还经常会有各地的旅游团来此参观。

这些年,隔段时间,王涛就要把村口那面他拍摄的照片墙取下来几张——又有老人去世了。艺术家们在村子的这八年,累计有百余名老人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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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口的照片墙 李欣迪 摄

但回来的年轻人越来越多了。“最近总是叮叮当当的,很多年轻人回来修房子。”王涛说,现在这里远不像他们来的时候“一片死寂”。年轻人会回来住,或者创业;也有很多外来人想住进村子里,做艺术、手工、直播。

更重要的是,看不见的地方,属于蔡家沟人的精神内在,在一点点建立起来。这个村子的村民,曾经在外面被问起“是哪个村的”都不好意思说,他们会找一个附近“大村”代替。现下村民则经常主动介绍自己是“蔡家沟的”。若对方略有迟疑,就会立马骄傲地补一句“蔡家沟你都不知道啊?”

未来能走到哪里,走多久?张破和艺术家们都不清楚。

李飞跟我们说起多年前他们考察蔡家沟时的一个片段。当时他们已经考察了十几遍蔡家沟,每个人都真实地感受到“要让这里转变”有多难,所以有艺术家不同意在这“落脚”。那天,张破就站在半山腰跟大家说:“我们之前也去过其他地方,去过'平地',但始终没有发挥出来。那我们就到一个沟里,踏实了从最低处往上走,我们绝对能走出来。”

那时,站在他身边的是那些从北上广回来,有了一定艺术造诣,但在半山腰往上却怎么都走不上去的艺术家。

“那就退回去最低处。你就认真做吧,只要你想做,别管那些有的没的,别管未来以后。”

(大众报业·齐鲁壹点记者 孔雨童 拍摄 李欣迪 剪辑 孟萌 海报设计 许晨 策划 刘雅菲 统筹 吴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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