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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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辛,清化人。原本在街上摆摊,卖点手工做的小玩意儿谋生。什么小黄雀啦,蚂蚱啦,小蝴蝶啦,一个个编得那是栩栩如生的,受到许多小孩儿的喜爱和大人的称赞。

然而一个月前,突然来了个满身肌肉的大块头,带了两个同伙,一句说法都不给,愣是强占了湛辛的摊位,还把他卖的东西都踢坏砸烂。

没有任何势力的湛辛哪敢跟这伙人硬来,一旁相熟的朋友们也不敢上前,最终只能认栽。

眼见着手里的钱不多了,家里的米缸也很快见底了,一眼看不到未来的样子,湛辛的结发妻子不知哪天偷偷跟人跑了,而湛辛那会儿还在离家大老远的地方昏天黑地找活干。

虽然余钱不多,但他还是把大部分都留给了妻子。结果等他过了几日回到家里头,才从旁人口中得知,妻子已经跟一个舞枪弄棍的江湖混混跑了。

告诉湛辛这消息的,是住在附近的老伯。

老伯当初是看着湛辛一个人背井离乡来到这里扎根,又亲眼看着这对年轻人喜结良缘的。湛辛为人实诚,待他们这些遭人嫌的老家伙也十分友善。

如今湛辛没了媳妇,他急得跟自己的儿媳没了一般,一边唾骂女子不守妇道,一边安慰可怜的小伙子。

原本湛辛就是因为跟兄嫂赌气才来了这边,背井离乡后的每一天他都在愧疚懊悔,觉得自己这般实在远非大丈夫所为,如今更是打定主意要回老家去。

兄长湛鸿是他唯一的家人,经营着一家古玩店。湛辛曾经有意要去兄长的店里当个帮手,可嫂嫂很不喜欢他这样,一再阻挠。虽然他们现在还没有孩子,但她总怕这个弟弟抢走属于自己未来孩子的东西。

湛鸿作为兄长,在父亲去世后,他秉着长兄为父的职责,也希望弟弟能自己出去闯荡一番,况且这古玩店并不是那等茶铺小摊,其实也不需要什么人手。

奈何当时湛辛年轻气盛,不懂兄长的用心良苦,只看懂了嫂嫂的嫌弃,一怒之下就跑到外地去了。若非接连遭受重挫,他都不知自己何时才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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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尘仆仆赶了近半月的路才到兄长家里,路途的奔波无数次让湛辛对自己年轻时候的冲动之举后悔莫及。以前离开兄长时明明也是这么长一段路,可那时他因着心里的气闷尚不觉疲累,直至今日才尝到这番艰辛。

父母离世后过了这么多年,家里的老房子早就因年久失修住不了人了,湛辛便只得红着脸再来亲哥哥这里。

彼时,湛鸿正在店门口和旁人说着什么,忽然眼睛一亮——他居然看到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弟弟回来了!

亲兄弟相见,此前又隔着些事端,二人竟哭得比姑娘家还凶。湛鸿急切地拉着弟弟上下查看,好似怕他是被人假扮的一样。

确认弟弟没掉一块皮肉后,他才堪堪放下心来,又将人拉到店内坐下相谈,无非是说些家常啦闲话啦。他本不是这么婆妈的人,只是为了缓解气氛,也为了让弟弟能放轻松些。

湛辛见兄长完全没有责怪自己,越发觉得羞愧难当。他言辞恳切,在亲哥哥面前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并一再道歉。

二人正叙旧,后头忽然传来几声猫叫。

湛鸿一拍大腿:“坏了!这婆娘又不知给我添了什么喜事!”遂让弟弟代他看着店面,自己则急急地跑到后边去。

不多时,湛辛便听到从后方传出的争吵声,他心中暗想:“想不到嫂嫂还是如此厉害,只怕我也无法在此地久留多时,还得先另找活计才是正事。”

湛辛正在心里做着盘算,没想到兄长这么快就出来了。

“无知妇人!非得气死我才肯罢休!”湛鸿一边数落一边往店里走来。

湛辛连忙站起来,询问发生了何事。

“你嫂嫂把我新近收的彩云龙纹碗拿去装剩饭喂给外面的猫猫狗狗吃!你说气不气人!我说她什么才好!”

湛鸿边说边来回踱步。

“这还不是头一遭,早先还端着我的血玉碗吃饭,还知道怕我生气,偷着来!被我抓到好几次了都!这妇人怎会如此愚昧啊!她这不是暴殄天物,她这是要我的命诶!”

湛辛也没想到嫂嫂居然干出如此蠢事,但顾及礼节,他自然不会和亲哥一起责骂,只是在一旁劝慰。同时,却也对此有些疑惑:依嫂嫂的性子,怎会如此“大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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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向兄长委婉问起,却不想湛鸿听了更是重重叹了一口气:

“全赖那个什么方丈!你也知道,我们一直没有孩子,你嫂嫂去庙里拜菩萨,遇到个老方丈,教她用这些古怪法子积德行善,说什么古玩器具都带着生命灵气,哄骗你嫂嫂干这些蠢事!

我看呐,八成是你嫂嫂先说漏了嘴,那方丈知道了咱家是做古玩生意的,这才出些馊主意!真是害人不浅!”

湛鸿越说越气愤,还时不时望向后方的院子,妻子就在那边。

“什么广结善缘才能结善果,我们不用吃饭吗!这妇人现在是走火入魔了,我都想着要不请个法师来驱驱邪……”

见兄长正在气头上,湛辛一时也不好提起自己想要暂时借住的意愿,只是不停地听着那些责骂声,偶尔插入几句安慰的好话。

湛鸿在弟弟这里发泄了一通,脸色稍有和缓,慢慢才想起弟弟的事,遂主动提出让他住下。

湛辛自是不会拒绝,不过委婉推了一次就答应下来。

因着过往的经验,他自然不会在此久住,等找到稳定的活计就离开。老话说:“相见易得好,久住难为人。”亲人其实也一样。

看着兄长气消得差不多了后,湛辛提出去后院见见嫂嫂,起码要打声招呼再走。

出乎意料的是,刘氏这次倒是没有难为他,反倒慈善地劝丈夫多留弟弟住些时日。

湛辛轻笑,心想“这老方丈的话能不能让兄嫂得子不知道,但是竟能如此轻易地改变一个人的脾性,真是稀奇!”

与兄嫂拜别后,他出门一路打听,偶然听说码头那处人手稀缺,而且工钱日结,或许能缓自己的燃眉之急。

来到路人说的码头这里,湛辛看着来来往往的搬货工蹙起了眉:“这么多人,可不像是缺人手的样子,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小兄弟搬货吗?”

忽然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人拍了下,随之而来的还有这么一句问话,湛辛立即回头,瞧见是个皮肤黝黑的汉子,貌似是这儿的工头,便顺势问他在这搬货怎么算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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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箱十文钱!”

“啥?真的假的?能给这么多?那些货都很重吗?”汉子刚说了一句,湛辛就急不可耐地插嘴问道。

汉子瞟他一眼,似乎是见惯了这类人,不急不忙地接着说:“不搬够五十箱不给结银!”

“不是说日结么?”湛辛面露疑惑。

“是啊,你现在立刻搬够五十箱,我现在就能给你结,都不用等天黑……诶诶!那个穿褂子的嘛呢嘛呢?搬哪儿去?啊?”汉子一边答话一边不忘监工,脸上渐渐有些不耐烦。

“小兄弟想清楚了再来啊!别再说俺欺骗老百姓,干不了别来!”汉子撂下这句话就急冲冲离开了,看样子还挺忙。

湛辛面露难色,他低头看看自己做惯了手工的这双手,怎么看都不像是能马不停歇搬几十箱货的料。

这时,正巧一个工人向这边走来,似乎是准备在这休息会儿。看到湛辛,他便打了个招呼。

听说了湛辛的来意,工人很是认真地打量他,最后劝他回去。倒不是怕别人抢自己饭碗,他们这行,天天都有新面孔,来了扛不了几趟货就跑的大有人在。工人劝湛辛回去的话,乃是发自肺腑。

湛辛面对这位和自己兄长年纪差不多的大哥,听着对方关切的劝告,不禁放下了戒心,坦言自己如今十分缺钱,没想到当搬工却是这样结银的,但实在无法了,他也会硬着头皮上。

工人听了就哈哈大笑,说像他这样的年轻人,天天都有,时时能见,就比如现在。说着,他指指码头边一个身影,让湛辛看,开玩笑似的说要与他打赌,看那小伙子能捱到几时。

湛辛有些羞愧,他自小生得瘦弱,原本家人想着既无法卖力气吃饭,就让他试试科举这条路,结果也行不通。今日这遭,好似就是来给人当笑柄的……

工人笑毕,忽又严肃起来,重新劝湛辛另找份活,怕湛辛和别的小伙一样过于自信,最后搞得一身伤却没拿到钱,还说就连他自己,都准备再干两天就歇手了。

原本就打算收工回家了,便在此多与湛辛说了会儿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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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头有没跟你讲那个书生的事儿?”工人问道。

湛辛摇摇头。

“也是,他的耻辱嘛!嘿!说起来那还是我头一次看到工头吃瘪!当时那裹着大棉袄冒充壮汉的文弱书生,实际上啊,是和你一样的小身板,才搬了有没有五箱货,就趴在地上装死,非要工头赔钱!

工头是那么好欺负的吗!立马反过来说那书生误了进程,也要他赔钱!俩人就吵起来了,那工头气到顶点,对着书生就是一拳头!这下可好,书生不用搬货就能心安理得领了五两银子!也不知他怎么跟工头勒索的哈哈!

那次啊可把工头气惨了!他一个发工钱跟从石头缝里抠一般的人,还没谁能从他那占到便宜咧!那书生虽说身子骨不如咱,可人家脑袋顶用!这不比大伙都厉害……”

工人说到兴头上,越说越偏,差点忘记了目的,幸而最后想起来,又加了一句:“诶!小兄弟,你可别学那书生,工头现在可是学聪明了,没那么好骗了,别咱白给他干事还倒贴咧!”

“倒贴?”湛辛听了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没跟你说嘛!没干满半年,咱还得给他钱!先用日结引诱你们来,后面见骗不到免费的苦力,还有的是法子诓骗人……”工人说到这里也觉得心酸,“我也是打算干满半年就走,还差几日,也算快了……”

远处,工头还在那洗脑般地大声吆喝:“只要搬不死,就往死里搬!赶紧的咧!”

边上一个打赤膊的搬工走过,看到湛辛细皮嫩肉的样子,不禁多扫了两眼,学那工头的腔调,开玩笑似的说了句:“新来的?好好锻炼!干活加把劲哦!”

与湛辛交谈的工人怕他要诱导湛辛加入,气冲冲喊话:“诶诶!劝人搬货,天打五雷轰啊!”

那搬工自觉无趣,撇撇嘴走了。

湛辛又与那工人聊了会儿,最终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码头。他自问没有书生那种厚脸皮,就怕自己搬不动货反倒把自己给砸残了。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也罢,还是换条路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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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临别之际,互相交换了名姓。湛辛便知对方名叫崔春谷,家中还有妻子和两个孩儿要养。

春谷临走前,看着这个面黄肌瘦甚至稍显出病态的小兄弟,从口袋里掏出几个铜板硬是塞给了他,然后匆匆忙忙走了。

刚走两步,似乎又想起来什么,立刻折返,从身上摸出个纸包,打开来里面是两个馍馍,他拿出一个又是不由分说塞给了湛辛。

湛辛感动至极,非要与对方认作兄弟,发话称,日后有能帮得上忙的,上刀山下火海,一定前来相助!

生活舒适的人或许不理解,但依湛辛此时的境况,面对这样的滴水之恩却是犹如受到了倾盆甘霖的浇灌,从身到心都无比满足。

他并非真的走投无路到了要去行乞的地步,现如今的确可以暂时寄居于兄长家里,但种种复杂的因素,让他万般纠结难耐,并不比身无分文的人好多少。

前些日子接连遭受噩耗的他,现下意外接收到陌生人的善意,这如何不令他激动?

湛辛自觉此行也不算毫无所获,多认识了个朋友,以后说不定就多条路子。想到这儿,他的脚步也放轻松了些。

“求好心人帮帮忙安葬父亲,奴家愿意给您当牛做马。求好心人……”

远处,忽然传来女子的声音,似乎还夹杂着哭泣。

湛辛循声望去,正见一名女子跪在地上乞求路人,旁边好像还有个人躺在地上。他不禁心生悲悯,朝那女子走了过去。

得知是女子无力安葬病逝的父亲,刚刚接受过陌生人善意的湛辛当即决定要出一份力。他问过女子希望将她父亲葬在何处后,便找人借了一辆板车,与那女子商量着将逝者运走。

起初,湛辛取出身上所有的铜板,包括今日刚刚认下的兄弟给他的,都一并拿出来,发现还不够雇一辆马车的,更别说安排好那些丧葬事宜了。

寻常人都希望自己的亲人离开人世时能安稳体面些,但若连下葬都很勉强,那过程潦草些便也算不上什么了。

于是,二人将逝者抬上板车,一路坎坷地来到了城郊一处毫无人烟但风景优美的地方,最终就将女子的父亲葬在此地。做完这一切,湛辛又陪同女子在墓前悼念了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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缓过这阵后,女子回转过神,朝着湛辛深深跪拜下去,告诉恩公说她叫喜妹,愿意为恩公做任何事情。

湛辛赶忙扶她起来,本想同对方说些安慰的话,却猛地发现女子脸色惨白吓人,比他这个奔波多日缺衣少食的男子看起来还要病态,像是下一秒就站不住要倒下了。

想起怀里还有个春谷兄给的馍馍没吃,他有些难为情地拿出来想递给女子,想必春谷知道了也会赞成的。

而那女子虽然一再感谢湛辛,面对湛辛递来的食物却是拒绝了。

湛辛以为她是病了,确实光吃食物不够,遂又掏出身上仅剩的几枚铜板。本想让女子好好治病,可如今自己这点钱拿出来只是笑话,他一时之间进退两难,面露尴尬。

女子莞尔,脸上仍是溢满的感激之情,她隔着衣袖将恩公递铜板的手轻轻推回去,最后又说了许多感激之言,再三强调自己一定会报答他的恩情后才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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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没找到合适的活计,湛辛回去自然觉得不大好意思。刚一进店,忽又听到兄嫂如雷般的争吵声。

“难不成我出去了一天,哥哥嫂嫂就吵了一天……”

湛辛原本不想掺和的,但今夜毕竟要宿在此地,哪能就在里头憨憨坐着当个没事人一般。

果然,湛鸿一看到自己亲弟弟回来了,即刻喊他过来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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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是店里一只秘色瓷突然不翼而飞,湛鸿怀疑就是妻子又拿去“做善事”了。

刘氏却一直争辩说自己没拿。

“往日里我哪次没承认,如今东西确实不在我手里,要我如何拿出来?”刘氏哀嚎。

“哼!你还好意思说!你个蠢妇!哪次不是非得被我抓个现行你才承认的!你给我老实说,是不是被哪只猫猫狗狗打烂了,有没有人家的,我好去叫人家赔!”湛鸿言之凿凿,分毫不让妻子。

湛辛听得头疼,兄长一直让他评理,嫂嫂也哭嚎着求他帮忙说说话,可他又没长第三只眼,哪里知道那东西去哪了,又哪里知道谁说的真。

湛鸿平日倒也不会得理不饶人,可如今所丢之物是心头爱,便只想着赶紧让妻子说出真相好让他去把东西寻回来。不是他不愿意相信妻子,实在是刘氏此前的不良记录过多,再者他也心急,又没有旁的思路,只好死撬妻子的嘴。

夫妻二人就此一直争论不休,后面越吵越凶,直至刘氏偷偷拿了把剪刀抵在脖子上,欲以死证明清白,这场战火才慢慢平息下去。

当晚,湛辛自是住在兄长家里。连日来在路途中受尽折磨的他原以为这一觉会睡得很香,没想到只是身体觉得疲惫,头脑却一片清明。

忽然,他感觉到床边一阵微风扬过,却似乎并不是来自窗户的方向。

发觉不对劲,湛辛立刻睁眼——月色如水,眼前赫然是一位纤瘦飘然的女子,桌子上还有一个大包袱。

女子似有所感应,回过头来与床上的人对视。四目相对,湛辛不觉放下心来,原来是昨日遇见的喜妹姑娘。

只是喜妹如今的模样似乎比白日里更加娇艳,身形虽然仍是十分清瘦,腰肢不盈一握,但脸上不再有那股苍白的病态感,微微一笑的时候甚至平添一抹妖娆魅惑,令寻常男子移不开眼。

此外,湛辛还发现她身上的衣裳也不像白天那般破旧,如今看起来整洁干净,但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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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妹本就是来报恩的,又怕吓到恩公,便只打算偷偷将东西放下就走,如今既已被发现,不如就敞开了说。

于是,湛辛就在惊吓中一边后退一边听到了对方是鬼魂的话。

喜妹看他这样,反倒比他后退得更快。随后又将桌上那袋东西拎过来想要递给湛辛,急急忙忙解释清楚自己今晚来此的目的。

湛辛颤颤巍巍接过布袋,还挺沉,他放在床上还没打开,就听到对方又来了一句:“奴家没有什么可报答恩公的,除了这袋珠宝,还有奴家……奴家愿意委身侍奉恩公。”喜妹说罢,还抬起头来朝湛辛羞涩一笑。

湛辛吓得跌在床上,连忙摆手道:“别别别……别来……”

喜妹以为他是害怕自己的身份,遂好言好语又解释了一番,希望能让恩公明白自己真的只是来报恩的,绝无害人之心。

湛辛还是头一次见女子如此大胆,不禁呵斥她:“纵然做了鬼,也该懂些廉耻才是!”

喜妹知他不喜,只得讪讪退后:“既恩公不愿让奴家服侍,那若是恩公他日遇到旁的事情,奴家……也可帮忙。”只说完这一句,她就立刻将头垂得更低了,仿佛害怕对面的人再生不快。

湛辛自然不会因此多加怨责,既已知对方只是报恩,他也觉得自己方才有些失礼。

对于白天帮助喜妹安葬她父亲的事,湛辛并未记挂于心,眼下也不打算接受那一大袋子的报酬——虽然没打开,但根据物品的响动声不难猜到,这里头必定是十分贵重的珠宝。

方才他因为一时紧张顺手要解开,如今平下气来,理智回笼,按照原本的性子,自是不愿收下,遂将布袋推回去。

喜妹却告诉他,里面有样东西是湛辛家人正在寻找的。说完这一句,她就原地消失了。

湛辛揉揉眼睛,仍是以为自己身在梦中。

想起女子的话,他立刻解开布袋。果然,在一堆眼花缭乱的珠宝中静静躺着一只瓷碗——这必定就是兄长丢失的那只秘色瓷了!

再看看那些琳琅满目的珠宝,各种样式让湛辛大开眼界,说不爱是假的,只是摸摸都让人飘飘然——这些东西完全足够让自己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湛辛倒不是那等视金钱如粪土的高雅贤士,他如今最缺的就是钱,他打从心底里希望这么多金银财宝都是属于自己的。

可想想那喜妹的身份,鬼怪或许是有些不凡的能力,指不定是从哪儿偷来的。秘色瓷是自家的也就算物归原主了,可那么多珠宝,肯定会被人找上门来,他用也用得不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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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一大早,湛辛就噔噔噔冲下楼来,脸上的喜色遮也遮不住。

湛鸿由于“心头爱”丢了,一夜无眠,天一亮还得顶着乌青的眼袋开门营业。

忽然看见自己的亲弟弟手里挥舞着什么东西朝他奔来,等他眯眼看清后,立即高举着双手示意,嘴里也嚷着让他动作慢些——那可是他的心肝宝心头肉啊!

刘氏一大早脸色也很差,顶着一双哭肿的眼睛走出来。不过一息的功夫,她双目睁得溜圆,死死盯着丈夫手里的瓷碗。

“呵!我说好端端的怎会不见,原来是糟了家贼!”听说是弟弟找回来的后,刘氏怒向湛辛,双眸似要喷火。

湛鸿正沉浸在宝贝失而复得的喜悦中,听了这话,立马抬起头冲着刘氏吼了几句,随后拉着弟弟走到内室说话。

刘氏还在后头嘟囔着:“搞不好就是这个弟弟偷偷藏起来,装什么好人,不就为了赖在家里头白吃白喝嘛?”

若是湛鸿听到,免不了又会呵斥妻子一顿。他最是了解弟弟的为人,若湛辛真是那等人,早先就不会为了自尊宁肯流落外头把自己搞成这副鬼样。

信任归信任,湛鸿自然也对此事存有疑惑,便避开吵闹的妇人来问弟弟。

湛辛觉得没什么好隐瞒的,就把喜妹的事跟他说了。

湛鸿初时还以为弟弟在同他开玩笑,可湛辛一再确认自己所讲的全是事实,他又觉得十分惊奇。不单单是为了自己的好奇心,也为了当面感谢恩人,湛鸿便提出邀请喜妹来家中做客。

湛辛明白兄长的意思,看着兄长脸色转阴为晴,他也跟着高兴,但喜妹……却该去往何处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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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昨日安葬喜妹父亲的郊外,他再也想不出第二个地方,于是便独自一人来到了那处墓地。

原以为这般守株待兔没啥用,结果湛辛不过在墓前等了片刻,喜妹就出现了。

听说了恩公兄长的邀请,喜妹像是收到了天大的礼物一般惊喜至极——头天晚上湛辛那个排斥的样子令她十分受伤,如今恩公家人相邀,她喜不自胜,犹如从地下飘入云端,当下便欢欢喜喜地答应了跟着湛辛回家。

半途中,湛辛看见个干瘦的男子在前方耍棍棒,旁边还围了几个路人在看热闹。

在过去,湛辛一向不喜欢看这些表演,但今日却一反常态,也走到人群当中“观赏”。

那男子瞧见人群中多了个身影,定睛一看,来人一副瘦巴样,眼睛里却迸发出光亮,看来是也想要学学棍棒武术来为自己充充门面,这种“白斩鸡”最好骗了。

思及至此,男子便重新吆喝起来,眼睛却时不时往新来的身影那边瞄。

湛辛听着他的吆喝,才知原来是教人棍法的。

正中央的男子正在那绘声绘色地讲述杨家将的故事,最后又说他打算收几个徒弟,传授祖上的杨门绝技,光是报名就要一两银子。

人群中有孩子听到,激动得蹦起来,要自家大人给报名。

湛辛偏头看去,那孩子的父亲也是满脸希冀的样子,摸着孩子的脑袋说要借钱给他报名。

听了那对父子的话,湛辛摇摇头:“这也有人信,昧着良心挣钱果真容易得多!”

正中央的男子听到这话,顿时黑了脸,以为湛辛是来砸场子的,登时大踏着步子骂骂咧咧走过来,想要教训他一顿。

“哪来的臭小子,敢指点你爷爷的事!”

湛辛没想到这大老粗连个理都不讲,一听别人拆穿他就气得要动手。他暗自比对了下,发现自己与那男子都是差不多的身量,可对方毕竟还有武器,这就很难搞了。

男子却是一直在逼他接招,不然就要他承认刚才的话都是污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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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辛梗着脖子坚决不认错,男子被气得青筋暴起,提了棍棒就要出招。

湛辛躲闪不及,正打算抱头蹲下,忽见一粒石子从眼前飞过,面前的人影即刻就朝着他这头直直跪了下来,手里的棍棒也掉落在地。

那男子似是不敢相信,原本只想小小地教训一下湛辛,如今却让自己在大家跟前失了面子,他如何咽得下这口气,这回是死活要把湛辛打个半残才解气了!

他复又捡起棍棒,重新向湛辛挥过去,可棍棒还没碰到人,他自己整个却是倒飞了出去,直直磕到了一旁的石台边上,两颗门牙都嗑掉了,血水顺着嘴角流下来,疼得他全身僵硬,落地时已是鼻青脸肿,头昏脑涨的起不来了。

身子承受着剧烈痛楚的同时,他内心更是深深地震惊:也不知今日惹到了什么高人,方才那一击像是来自洪水猛兽的力量!若早知会有如此下场,再借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啊!

众人看不清门道,只知是湛辛赢了,看来这杨门绝技也不怎么样。

湛辛回了下头,冲后边微微一笑。旁人也随着这位赢家往后看,却什么也没看到,不禁有些奇怪地看了湛辛一眼。

接着,湛辛往江湖骗子那儿走去。

骗子原本还昏昏然,此刻却犹如见了阎王,立马清醒过来,起身磕头求饶,再打下去他怕是要断胳膊断腿了。

湛辛让他好好向大家交代,否则有的是办法让他痛苦。骗子一听就吓得屁滚尿流,什么都招了。

原来,他不过是前些日子跟着个来村里借住的大汉学了些棍法的皮毛,又联想到自己祖上有杨家将这么个名人,就自行编造了个杨门绝技,想以此收点报名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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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辛又问他骗了多少人了。

骗子老老实实翻出所有的口袋,表示自己也是刚刚出来尝试,还没成功就被湛辛抓住了。

众人这才知晓自己被骗了,纷纷上前冲着骗子吐口水。骗子碍于湛辛还在,只能一一接受路人的羞辱。

解决完这事后,湛辛带着喜妹重新踏上了回家的路。

对于方才的事,喜妹虽然心中好奇,但并没有过问,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过去。

而湛辛今日如此反常,确实与喜妹所想不差——因为过去。

方才看见那个骗子在耍枪棒,顿时让他想起自己的妻子就是跟这种人跑的,虽然知晓不是同一个人,可他仍是遏制不住想要上前看两眼。

其实,连湛辛自己也不愿承认的是,他如此不冷静,敢于直白地揭露骗子的勾当,不仅仅是因为妻子那事,更是因为自己不太光彩的过去以及种种不成熟的行为——说来说去又扯到了先前和兄嫂赌气那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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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领着喜妹进了古玩店,湛鸿一下就看到了弟弟身后的姑娘,登时露出了友善的微笑表示欢迎——不同于在江湖骗子那儿,此时在场的众人却是和湛辛一样,都能看到喜妹。

店里正好有客人,湛鸿一时走不开,就让弟弟带着喜妹先去后院。

就在喜妹即将离开之时,柜台的客人正好抬起头来,不经意间一瞥,竟让他看到了熟悉的侧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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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妹?”客人不禁喊出了声,不难听出,声音的主人带着浓浓的激动与惊喜。

其他三人听到声音皆回眸看向这位客人。等看清湛辛身后女子的样貌后,客人已是颤抖着伸手上前,而喜妹在看清来人的面容后,瞬间热泪盈眶,恍若不敢确信般踏出了步子。

“不错……果然是我家喜妹,虽然过了八年,但这模样,一看就是我妹妹!”客人带着颤音说道。

湛辛此时也看到了这位客人的样子,竟是那日在码头认下的兄弟崔春谷!

湛鸿最是人情练达,当即让弟弟带着春谷兄妹到后院叙话。

兄妹相认,难免有说不尽的话叙不完的情。湛辛本想回避,但春谷兄妹一致要求他留下。

再说春谷今日来此,是为卖银镯子换钱。看着手中这只本该给孩子戴的小小的银镯,春谷感慨丛生,这本是他亲生父母留给他的。

当年遇上战乱,他们一家五口人从北边一路向南逃亡。原本他还有两个妹妹的,但父母重男轻女,逃亡路上生存资源本就有限,分给妹妹们的更是十分之少,妹妹们严重缺乏营养,途中二妹病死,只被父母草草掩埋在了他乡。

而最小的妹妹春喜,也就是喜妹,虽然有春谷的苦苦哀求,但仍逃不过被父母卖掉换钱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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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谷不怪父母,只是心里总觉得对两位妹妹有愧,二妹既已逝去,他更加希望能找到小妹来做些弥补。

可他四处托人打听寻找,妹妹仍是音信全无。谁能料想,兜兜转转竟在这里找着了!苍天有眼呐!

湛鸿这店除古玩交易,其他有价值的玩意儿也会承接,好东西到哪里都不缺老板收。

春谷现下因着家中的孩子生病,实在缺钱,迫不得已才卖掉父母遗留给他的东西,只想着等日后再赎回来。

方才他去了当铺,那当铺的老板狗眼看人低,似乎是瞅准了春谷着急用钱,趁机疯狂压价,一副你爱卖不卖的架势,简直欺人太甚!气得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才来到湛鸿这里。

喜妹则告诉兄长,自己当初被父母卖给一户人家,原本预备当那家儿子未来的媳妇。但那男孩子心思单纯善良,看见她整日哭泣,就背着父母偷偷把她放走了。

喜妹逃出来时已经找不到家人的踪影了,便四处流浪,因为怕遭到陌生男子的侵犯,她便扮作男子的模样去行乞。

因她长得较为清秀,偶然间被一位农妇看到。农妇没有孩子,便想将她收作自己的孩子养。

喜妹担心又出现上次的情况,慌忙告诉对方自己女子的身份。

农妇原本是想要个儿子,顺便给家里添个能干活的帮手,如今忽然听说对方是女孩子,她也不生气,仍是欢天喜地地领着喜妹回了家。

喜妹来到这个比原来的家庭要贫穷许多的新家后,却得到了比过往要多得多的关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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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妇夫妇十分喜欢这个孩子,好吃的先留给她吃,新衣服优先给她置办,繁重的农活也不肯让她插手,只让她做些家务。不像在以前那个家里,吃穿都是捡哥哥姐姐剩下的,干活却是干得最多……

无论如何,喜妹知道自己因祸得福,意外收获了亲情,对原来家庭的思念也渐渐淡了。

可惜好景不长,农妇夫妻先后生病离世,家里的钱都拿去给二老治病用了,最后竟连给养父安葬的钱都没有。

当初,只剩下一口气的养父对喜妹不放心,他告诉喜妹说自己的侄子以前受他们不少照顾,等他离世后,喜妹可以去那儿寻找帮助。

从小遭受不公对待的喜妹早已认清世人的冷心,她原本不想去那什么堂兄家,可纯朴的农夫却是对自己的亲人满怀信任。喜妹不忍辜负老人的好意,只好带着他去找堂兄。

果然,如她预料的那般,父女俩顶着寒风烈烈在堂兄家那儿吃了闭门羹。

幸而当时农夫已经神志不清,不知道这就是他心心念念的侄子家门口。喜妹就骗他说堂兄家已经搬走了,不在此处,他日会另找机会联系。

她不敢告诉养父真相,而农夫也就一直对自己的亲侄子抱着期待和信任,至死都不知道侄子的真实为人。

湛鸿因着家里有重要的客人来,早早地便关了店门,进来一同为春谷兄妹准备吃食招待。

听到兄妹二人这些年的经历,在场的人都不禁落泪。好在,最终老天还是让这对可怜的兄妹相聚了,天底下还有比家人团聚更令人感动的吗?

春谷在倾听妹妹与他们分散后的遭遇时,眉头就一直紧皱着,直至后面听到湛辛帮忙安葬了养父,心里才终于舒缓过来,登时站起身来向着刚认下的兄弟作揖:“我妹妹养父的事,多亏有湛兄!没想到我俩竟如此有缘!”言罢,大家又互相敬茶一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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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谈话中,兄妹俩得知双方竟然都与湛辛有过奇妙的往来,更加感慨这天降缘分的妙不可言!

湛辛想到那袋子财物,思虑再三还是将它提了出来。

喜妹见此就明白他的意思,当着众人的面,她便说出了这一大袋财宝的来源以及湛鸿的秘色瓷被偷之事。

原来,前些天古玩店里有个来取定做古瓷的客人顺手牵羊,带走了湛鸿那只秘色瓷。

然而那客人压不住财,偷来的宝贝还没捂热呢,刚到家就被债主的人给抢走了。

那债主也不是什么好人,专门放印子钱诓取他人血汗,内室里不知藏了多少好宝贝,大部分都是通过见不得光的手段搞来的。

而喜妹不过是转移了其中一袋过来,因为那一袋里刚好有湛鸿丢失的秘色瓷。

这家的主人不是不识货,只是抢来的宝贝太多,这还没来得及整理呢,便是到了此刻都未发现少了一些财宝。

喜妹告诉湛辛,她自己无法动用这些财物,却也不愿意让它们重新流入那等腌臜之人的手里,湛辛为人正直良善,理应收到这些酬劳。

“不可!”说这话的是湛鸿。

湛鸿也很为自己的弟弟骄傲,但他和湛辛的想法一样,总觉得从旁人那里窃取来的财物用着不甚安心,虽说那人也不是什么好人。

湛辛有了兄长的支持,更是坚决要让喜妹将财物收回去,或者给她的亲哥哥春谷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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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妹转头看看自己的兄长,顿时感觉颇为尴尬——兄长今日来卖父母遗留的镯子,定然是已经到了走投无路的境地,自己竟然疏忽了这一点。

想到这里,她又将装满财宝的布袋递给了春谷。

春谷正是急用钱的时候,还是自己的亲妹妹给的,自然不会客气。

他比那湛鸿兄弟想得开些,觉得只要利用正当,便问心无愧,且那么多贪墨的大人物不还都逍遥法外过得可美了。对比下来,就这么一袋子财宝,他更是受得起。

当着大家的面,春谷出了个主意,说既要让这些财物得到合理的利用,那就不能由一人独吞,当然,更不能交还给恶人。

众人纷纷问他怎么分。

春谷回答,总共分出三份,一份用来布施,让这不义之财转化成善德,余下两份分别给湛辛和自己这两个都缺钱得紧的饿汉。

春谷已经知道妹妹是即将准备投生之魂,因此自家这份就交到自己手里。而湛辛那边,看这湛鸿的店面也不像是日子紧缩的样子,虽不好过问人家弟兄的私事,但他知晓湛辛才是实实在在等米下锅的那位,便决定将其中一份财宝分给这位刚认下的兄弟。

众人听了这个分配方案皆点头称赞,如此一来,这袋财宝的去留问题就轻松解决了。

在分配时,春谷意外在珠宝堆里看到一只金钗,样式十分眼熟。他定定地想了会儿,终于忆起在何处见过这支钗子了。

最近,城里的百姓都在议论一件大事——尚书府的千金胡月儿被人绑走了。

其实没有人真的看到胡月儿被人绑了,但好端端的人就消失了,又是这样显赫的人家,大家便都觉得是那等要钱的土匪做的。

胡尚书爱女心切,事发后立即找了画师将女儿的身形样貌详尽绘成画像,在外张贴,开出高价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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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里有个家丁大着胆子献计,说那土匪多半是谋财,搞不好不认识尚书府的小姐,就只是贪图小姐身上值钱的东西,不然何以至今日都没见人来联系他们送钱过去赎人。或许啊,可以顺着小姐身上的饰物这条线去找。

胡尚书一听觉得有理,立刻又召集女儿身边亲近的侍女,让画师按着她们的描述,将女儿当天所佩戴的珠宝饰物一件件画了出来,同样张贴出去重金找寻。

春谷也是看到了这些寻物及寻人启事,他与湛辛等人一合计,都觉得是偷这袋珠宝的人拐走了胡月儿,当即拿着金钗向官府禀报。

事实与他们所料大差不差,那商人被逐日敛积起来的财富滋润过度,手下的人也跟着被迷了心智,简直无恶不作。

那天胡月儿瞒着家里人偷偷出去会朋友,正巧撞上来向朋友要债的一伙人,她帮着说了两句话,就被一块儿抓走了。

商人的手下没眼力,哪里知道面前的是尚书府的千金,还以为跟那个被他们逼债的穷鬼是一路货色,顶多家中宽裕些。但他们自认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谁都得认这个理。

几人当即抢了胡月儿身上所有值钱的宝贝,说是暂作抵押,等欠他们债的人,也就是胡月儿朋友家里拿钱来,才能放她们走。

胡月儿本打算冒着被父亲责罚的风险说出自己的身份,可那伙人似乎是做腻了绑架这种事,对女子的哭闹也不胜其烦,只是给她们嘴里塞了团布就锁上门离开了。

幸运的是,两位姑娘都未曾遭到侵犯。

胡月儿的出身令人羡慕,但她的容貌,或许就不那么显眼了。左半边脸上有一大块胎记,五官也不出众。虽说营养甚好,但皮肤却是粗糙泛黄,与寻常的美人相去甚远。

再说她的那位朋友,原是为了给弟弟治病才向那商人借了些钱,谁知不过短短时日,就翻出数倍,这让她家如何偿还得起?她怕连累家人,便独自一人担下所有。

她虽生得比胡月儿秀气些,但平日在外只作男子装扮。

若非这样的情况,她们二人只怕要在此地失财又失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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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春谷几人猜到是商人抓走了胡月儿而报官后,官府的人很快就联合胡尚书一同出动抓捕罪犯。

那商人还不知道自己的手下干了蠢事,抓胡月儿的那几位甚至都没发现被他们从胡月儿身上搜刮下来的珠宝已经被盗,莫名其妙地就被官府的人给带走了。

终于找回了爱女,胡尚书也不含糊,当即给了春谷等人一大笔酬金。

湛辛新近得了两笔意外之财,在心里已经对它们做出了确切的安排——他打算重新干起老本行,卖点自己做的手工艺品。

干这一行确实不怎么挣钱,遇到上次那种意外,还可能赔完老本。但如今有了这许多金钱傍身,便是暂时亏了,也不至于吃不上饭,更不必再如过去那般畏畏缩缩抠抠搜搜的,可以敞开了做!等日后在此地做出好名声,做什么又不成呢?

倒不是他懒,不想尝试别的行业,正如好兄弟说的,自己这副文弱书生样,确实更适合坐着干活。

他将自己的计划告诉了好兄弟,春谷不但支持他,还提出要加入这一行列。

“便是不挣钱,也不去码头受那窝囊气了!”春谷揉着肩膀吐出这么一句话。

说完,两人相视,都心有灵犀般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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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曾经的善举,至此还在滋养着这位年轻人。

那胡月儿获救后,因此认识了湛辛等人。她时常借着采买东西的由头,让侍女来光顾湛辛的小摊。

大冬天的,湛辛忙前忙后,顾不上保暖,四肢几乎冻僵,但他丝毫不觉,仍是热情地招徕着客人们。

这天,胡月儿的侍女又来了,除了小姐让她买的,她自己还要了几样。结完账后,她偷偷塞给湛辛一个布袋。

湛辛不解地看向面前的少女,少女却是脸上一红,腾地跑远了。

湛辛看着手上很有些份量的布袋,缓缓将它打开,瞧见里面是一件保暖的袄子,针脚细密,走线工整,用料也扎实,一看就是费了不少心思。

春谷是过来人,一看这种情况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望着侍女远去的方向,喃喃道:“这姑娘好像是叫小六吧,小子可以啊!这姑娘不错!”

“什么小六,人家叫小柳!”湛辛严肃纠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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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成成!小柳!那人家的情意都表现得这么明显了,你不该表示一下?”

春谷打量好兄弟羞红的耳朵,又接着打趣他:

“我都听人说,这女子给男子做衣裳,就跟绣荷包一样,是传递心意的,尤其是这贴身的袄子,大冬天的,穿在身上可暖了,不仅仅是因为厚实,还因为心连着心呐!”

听到好兄弟的话,湛辛这才回味过来。回想起往常那侍女看他的眼神,好像确实带了几分不同,他今日才终于明白过来,脸上头一次出现红晕,顿觉心里暖洋洋的。

他已决定,等下次小柳过来,他便将自己的心意说出。

彼时,春谷也在一旁助威。他本就因过去长年累月风吹日晒干体力活而显得苍老许多,与湛辛站在一起显得像是两代人。如今站在湛辛身旁,喜气得像是自己的儿子娶媳妇一般。

后来湛辛与小柳的喜事也得到了胡月儿的大力支持,小夫妻在一众亲友的见证下拜堂成亲。

小柳平日里与胡月儿玩耍惯了,性子比一般女子更为活泼,倒是给湛辛带去不少欢乐,也渐渐为他扫去了心底的阴霾。

两年后,小柳诞下一对龙凤胎。

湛鸿夫妇求医吃药多年仍是没有孩子,最终只得接受命里无子这一事实,但刘氏却因此更加喜爱湛辛的一对儿女,把这俩孩子当成自己亲生的一般对待,渐渐的连性格都变得温和不少,一家人的感情又比此前亲近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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