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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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东一带曾经有个富商姓荣,荣老爷有个女儿叫明珠。明珠自小便是个美人胚子,长到十六岁,还没有许配人家。

荣老爷视自己女儿为天上明月、掌上明珠,对她十分娇惯,亲事这方面倒也没有强求。有来提亲的,只要明珠拒绝,不管对方开出多诱人的条件,荣老爷也不会允许那人第二次上门。

有爱慕者托人来问明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明珠说得简单明了:“胸怀宽广,磊磊落落,不需要能言善辩,只需言行一致,坦诚相待。”

此话一出,许多人听说居然不要求财富学识,只做到这些并不难,纷纷觉得自己十分有望,可总是连门槛都进不了就被荣府的人轰了出来。

其中不乏有贵胄巨贾、学识渊博之人,可许多人竟都是两手空空而来:

最有钱的不带一针一线,以为女方听到他的庞大家业就会心甘情愿从了;

有学问的不带一纸佳作,自认为自个文质彬彬,腹有诗书气自华,一露面就能引得女子爱慕;

有家世的倒是依着家族脸面提了些贵重礼品来,但等不了一盏茶的功夫,就不耐烦跑了——平日里都是旁人看他的脸色,什么时候轮到他来等别人了……

明珠听到侍女对外头来人的描述,摇了摇头:“非但不坦诚,连基本的诚意也没有。”

有一天,一个渔夫路过荣府,说要将自己今日收成的一半送给荣家人尝尝。

门房以为他也是来求亲的,就让他先候着。

可渔夫否认了,他哪里知道什么小姐找夫婿的事。就算知道,他一个年近七十的老汉,这把年纪还跑来跟着年轻人瞎掺和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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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见门房不再理他,老汉放下鱼篓就走了。原本只想送一半的,但对方总说让他等着,也没有别的器皿可用,便只能连鱼篓一块儿送了。

其实,老汉不过是来回报荣府恩情的。此前,老汉的侄子在田间中暑昏倒,彼时正好荣二少爷明朗的车马经过,便将人救了下来。

这事说来好笑,救人并非荣明朗的本意。作为荣家二少,他与大姐明珠的习性相去甚远,平日里游手好闲,是人们传统观念里的花花公子,最大的爱好就是借着采风的由头外出寻找美人。

偏巧老汉家的侄子生得眉清目秀,面如好女。虽日日下地干活,但皮肤依旧白皙赛雪。

荣二少那天正骑在马上优哉游哉的,忽听下人禀报发现一名昏倒的美人,他便赶紧带着人马过去。等看清面前的俊秀小生后,心中更是暗暗称奇。

他并没有那龙阳之好,向来只爱美女。可如今才知,原来美男也一样令他着迷。家风严谨的他自然不敢对眼前的美男子做些什么,只是怜惜地照顾中暑的美男直至人醒过来。

美男醒来后就看到个陌生男子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那黏腻过头的眼神让他觉得很不舒服。知道自己是被他救的,只道了句谢就要匆匆离去。

荣二少原本还想与他结交,但察觉到对方不喜欢自己,便只能遗憾地离开了,想着等下次再来。

这一幕刚好被回来的老汉看到,老汉心情复杂地看向侄女:“卿卿,虽然叔父也希望你找到个如意郎君,而不是一辈子等着小石回来,但那种贵族公子,信叔父的话,他跟咱不合适。”

“美男”在荣二少爷离开后就拎着农具回家了,今日身体委实吃不消了。放好农具,她一边取下束发的发带,一边走去井边打水,准备好好清洗掉刚刚昏倒在田里时粘上的泥土。

听了叔父这番话,卿卿回道:“叔父,我没有想要高攀那种富家子弟。但小石,我还是愿意等的,请您别再劝我了。”

说完,卿卿散下一头如瀑乌发,准备洗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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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荣二少爷还在,就会看到一位如此天香国色的佳人。最朴素的打扮也遮掩不住她的花容月貌,即便是扮作男子时,也能令贵公子神魂颠倒。

原来,卿卿本就是女子,因为容貌太过出色,怕引来歹徒的觊觎,日常便将自己扮作男子的样貌下地干活。却不想都变成男儿了,还能引来好色之徒。

打渔的老汉即是卿卿口中的叔父,老汉的发妻早年去世,膝下无儿无女,如今叔侄俩相依为命。

他们口中的小石,是同村一位书生,书生三年前就进京赶考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卿卿早已将自己看作书生的人,见过了放榜时间许久,书生还未回来,又不知该如何联系他,只能日日在家苦等。

直到某天忽然收到书生的信件,信中说他连路费都没了,回不了家,让卿卿给他寄点银钱来。

卿卿收到心上人的消息开心不已,立马放下活计,按照书生说的方式给他寄了五两银子。

又过了好几个月,书生仍是没回来。卿卿以为他在路上出了什么事,还向同村其他秀才打听,有没有同路的好心人帮忙接应下。

那秀才听了就笑:“想必是困在烟花柳巷之地了,那确实回不来。”

卿卿单纯,不知是什么意思。

秀才又说:“见过了京城的繁华,谁还愿意回到穷乡僻壤来,科考不科考的不清楚,但想必小石兄在那边过得十分惬意,不然早就回家了!”

卿卿听了秀才的话并不太相信,她觉得书生不是那样的人,便死心塌地待在家里等着。如今已经等了三年,她不是等不起,只是自己也到了及笄的年纪,可以嫁人了,希望能与书生尽快完成礼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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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天色已晚,卿卿结束了一天的劳作,趁着大家都回家歇息,她一个人跑到山坡上眺望远方。

这是她常做的事情,希望能看到书生回来的身影。那样的话,她就能第一时间发现人回来了,然后跑去接应他。

虽然每次都是失望而归,但卿卿依旧一闲下来就往山坡上跑。

不知何时,月亮悄悄探出了脑袋,柔和的月光洒满了村庄,山坡上也不例外,亮如白昼。

卿卿站在上面尽显绝代风华,婀娜多姿,她的秀发早就在奔跑过来的时候散开披在肩膀上,只是她专心地看着远方,都没有发现。

当然,她更没有发现离她不远的地方站着一个男子。

来人正是荣二少。原来,自荣二少那天见过了男装的卿卿就被彻底迷住了,回家之后一直念念不忘,茶饭不思,只求再见“美男”一眼。他也问过大夫,但似乎并不是自己的问题。

隔天,他就一个人悄悄跑来卿卿耕作的地方,躲在大树后面偷看,以解相思之苦。

看到卿卿整天都像有使不完的力气在那干农活,荣二少感到十分惊奇。

“美男”唇红齿白,几缕秀发随同留下的汗珠黏连在脸颊上,显得更加动人。荣二少有些意乱情迷,直到太阳落山都舍不得走。

等卿卿扛着农具回家,他就悄悄跟在后头。今日来此,他特地让小厮给找了身破破烂烂的农户衣裳,以为这样自己就不容易暴露了。

正当他目送完心上人回家,准备离去时,忽然又看到心上人跑了出来,便立马跟了上去,结果就看到少女站在山坡上的风姿。

“原来竟是女子!怪不得如此令我魂牵梦绕……”荣二少喃喃自语。

一回到荣府,荣二少就等不及要跟父亲说提亲的事。荣明朗对于自己的家世样貌都十分自信,寻常女子定然无法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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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要去父亲的书房,却被大姐的人拦了下来,明朗只得悻悻地跟着人去见大姐。

明珠看到弟弟一副痴样,问他今日是不是去了个渔夫家里。

明朗不知道什么渔夫,他只知道心上人是种地的农户。等听到大姐报出一个地名,他才知道自己今日外出之事已经被家里发现了。于是不再隐瞒,坦言自己看上一个女子,想娶她为妻。

明珠知道自己弟弟什么样,平时就玩弄了不少女子,如今忽然说要娶进门,看来是真的动了心思。正好,她也有迷惑要解,等天明便走一遭吧!

原来,今日在明朗出门的时候,明珠的人也出门了,且跟二少去的是同一个地方。

明珠是为了打探渔夫,那天渔夫在门口留下一篓的鱼就走了,这却叫明珠觉得十分新鲜,她的爱慕者里可没有如此作风的。

她当时便让下人将鱼篓提给她看,发现里面的活鱼都十分肥美。她虽身在富人家,却明白渔夫这样的收成不是日日都有,能有这番心意,也不索取回报,或许值得结交一番。

明珠的人赶到渔夫家,看到二少爷跟在一个农夫后面鬼鬼祟祟,下人自然不会多管闲事,只是按照小姐的命令来与渔夫交谈了几句就回去复命了。

回来的人告诉明珠,那日渔夫留下一篓鱼的缘故,除了感激先前救他侄女,还有一个缘由,渔夫说得十分隐晦,下人将原话讲给明珠听,明珠却是懂了——渔夫希望荣二少不要再去骚扰他侄女,他侄女已经许配人家了。

明珠一方面为自己先前的“自作多情”而感到脸红——人家根本不是因为看上她而送鱼,只是为自家侄女而来的,一方面也想要借此规劝弟弟。

但见弟弟回来时那个沉醉的样子,连她这个姐姐都十分少见,因此便想亲自去一趟见见那位少女,顺便向老汉道歉。

明珠带着人来到渔夫家里,渔夫已经出门了,而今日卿卿却罕见地没有下地,而是坐在院中一块大石头上垂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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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珠轻轻叩门,卿卿看到有人来,赶忙擦干眼泪起身去开门。不知为何,明珠看到眼前女子落泪的样子很是心疼,就像心疼自己的亲人一般。

开门后,卿卿礼貌地将人迎进来。瞧见明珠的打扮,卿卿聪慧地猜到是和荣二少有关的人。

果然,明珠坦明来意,却并不是为了自己弟弟来提亲或者做说客的,而是先替弟弟的无礼道歉。得知打渔的老汉不在家,明珠有些失望。但卿卿说会将她的歉意转达,明珠这才稍稍安下心来。

客套完毕,卿卿先开口了,说出了两人皆有的疑问:“我与姐姐可是在哪里见过?总觉得姐姐好生面熟……”

明珠听到对方竟然有和她一样的感觉,险些没忍住眼泪,问她:“你,是本地人吗?”

“其实……不是。”卿卿并非老汉的亲侄女,且她与老汉非亲非故,只是认作亲人而在一起生活,但这件事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可是灵武山来的?”明珠又问。

“你真是我的姐姐!”卿卿激动地抓住明珠的手。

明珠颤抖着拉过她的手,摸向自己背后。卿卿感觉摸到一截毛茸茸的狐狸尾巴,和自己身上的一样。

两人确认过对方的真实身份,皆热泪盈眶,紧紧地相拥在一起。

原来,明珠和卿卿原本是灵武山上的狐精姐妹,一日被猎人追赶,两姐妹在逃跑中失散。

明珠后来被抓到,出现在集市上,被一个贵妇人买回了家。那贵妇人将她照顾得很好,后来贵妇人难产去世,留下个女儿,可女儿长到六岁就夭折了,后来贵妇人的丈夫也跟着去世了,这叫家中的亲人十分伤心。

明珠不忍,便附身在贵妇人的女儿身上复活了,此后就一直以荣家大小姐的名义生活在荣府。

而卿卿就没这么幸运了,当初刚从猎人手底下逃脱,就困在了一个陷阱里面,幸得一个路过的书生救了她,书生看她受伤了,还把她带回家照料。

卿卿感念书生的救命之恩,就化作一名美丽的女子,想要做他的妻子照顾他衣食起居。

但她无意间得知书生十分厌恶妖怪异物,于是就来到同村一个打渔的老汉家里,求来一个正经人家的身份,以为这样,书生就会接纳她。

后来卿卿化成女子的模样故意与书生偶遇,书生果然对她一见钟情,两人不久就定下婚约,书生保证等自己金榜题名就回来娶她过门。可这一走就是三年,卿卿却是一直无怨无悔地等候着。

平日里只有老汉以及农田作伴,如今突然和姐姐团聚,这让卿卿感觉自己在此地守候几年也不是一无所获。

明珠想起她没进门时卿卿落泪的样子,就问她是为谁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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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卿面对自己的亲姐毫无隐瞒:

她今日收到一封来信,是她大费周章找的人打听到书生下落后寄来的。信中说,书生早就变成了豪门大户洛家的少爷,小时候流落在外,如今终于回到本家。

信的末尾,写信人衷心劝告卿卿,别再等那个负心汉了,快些寻个好人家才是。

明珠听到自己的妹妹被负,顿时怒火中烧。她问那书生如今所在的是哪个大户。

卿卿回答是洛家。

明珠十分不屑:“我当是什么人家,那个如今只剩个空壳的洛家?离这里也不是很远,早先确实听说洛家认回来一个儿子,右手小拇指有残疾……”

卿卿听到这里赶紧点头,这就是小石。

明珠又接着说:“你放心吧!他阔少爷的好日子过不了多久了,洛家原来的少爷小姐们都不愿意接手这个家,能好到哪去?只怕撑不了多久了,到时候有那个书生后悔的!”

卿卿脸上却没有一点幸灾乐祸的表情,甚至有些悲伤:“他当初救了我,还将我带回家,这份恩情我无论如何都报答不了,只希望他能过得顺利一点,就算背弃我们的婚约也无所谓。”

明珠执起妹妹的手,心疼地抚摸着上面布满的老茧:“他知道你做的这些吗?你我虽然算不上法力高强,但吃饱也不是问题,何苦自己干这些粗活,瞧你这双手……”

卿卿苦笑:“我以为读书人都高风亮节,正直贤良,只有自己亲手劳作得来的钱才是清清白白的,能让他安心用着。”

“妹妹这又是何苦,男子大都不可靠,那些中举后就抛弃糟糠之妻的,我见得多了。你如此美丽贤淑,切不可为了这种人而忧伤。”

说到男女之情,明珠立马想到了弟弟明朗,但毕竟眼前的卿卿才是自己真正的的亲人,孰轻孰重,明珠一清二楚。

原本还想为弟弟来说情,如今认回妹妹,自然不舍得让那不学无术的弟弟糟蹋了她。于是在卿卿面前保证,不会再让荣明朗有机会来骚扰她。

明珠带着愉悦的心情回到家里,明朗一看大姐这个样子,以为是好事已成,于是急急地跟过去,结果却收获了大姐一顿严厉的打击教育。大姐非但没给他当说客,还禁止他以后再前往渔夫家靠近卿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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纨绔二少这时候却忽然思维活络起来,他发现大姐回来后的状态与平日完全不同,就顺着这条线一直扒问。

这虽说不是自己的亲弟弟,但也是自己救命恩人的亲人,明珠不得已跟他说:“那是我一个旧交的妹妹,她的确已经许了人家,希望你别再扰她清净。好女这么多,你再选个别的,姐一定替你跟父亲说。”

荣明朗一点都不听,死倔着说就要渔夫家的女儿:“诶呀堂姐!你就疼我一次吧!你既与她有缘,只要你出面再帮我说说,她一定会答应的!求你了姐!”

没错!明珠其实不是荣老爷的亲女儿,而是他的侄女,实际上是荣老爷亲弟弟的女儿,说起来其中还有一段为人们所耻的感情:

荣老爷与弟弟有不伦之恋,莫说是他们这样的大户,就算是普通人家,传出去那也是会令家族蒙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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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父母刚发现的时候就责令他俩分开,但两人却只是变成了暗地里偷偷来往。最后终究是纸包不住火,不知被谁泄露了出去。父母为了及时止损,拉回点颜面,就让两个儿子分别娶了亲。

荣老爷一开始还在反抗,后来看见弟弟有了孩子,心中苦闷难当,便只能依命运摆布,也过上了正常的夫妻生活。

结果后来弟媳难产去世,侄女才六岁就夭折了,弟弟接连遭受打击,实在熬不住也随妻儿去了。

荣老爷得知弟弟的死讯后痛彻心骨,时常去他们一家三口的墓地祭拜。

在一个中秋节的夜晚,荣老爷带着美酒来到墓地,想与弟弟喝上两杯,不知是否是喝酒的缘故,他好像听到侄女的坟地下面有响动。后来经过仆人辨认,他才确定不是自己的幻觉。

他以为是哪来的贼人盗墓,于是赶紧命人挖开侄女的墓,发现是棺木在动,又命人撬开棺盖,只见侄女忽然从里面坐起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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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棺的仆人吓得战栗不止,要不是荣府给的工钱高,谁会愿意经常跟着主子跑来这种阴森之地。这下好了吧,夜路走多了终于撞见鬼了!

荣老爷看到活生生的侄女却是惊喜至极,高兴得哇哇乱叫,仆人皆觉得老爷疯了。

而只有荣老爷本人才能明白,失去了亲爱的弟弟,而还有一个侄女可作念想,那自己就不至于活着无望,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于是,荣老爷就将侄女养在自己名下。侄女很少见外人,这一瞒就是许多年。后来慢慢长大,更看不出从前的样子,便是说长得像荣老爷的弟弟,那也正常,不都是亲兄弟嘛!

刚开始荣老爷以为是老天怜惜他和弟弟的遭遇,这才留下了侄女。

直到后来某一次,荣夫人从寺庙带回来一个法师,说是要给家里驱邪,法师发现侄女房间有妖物。

荣老爷立马明白过来,自己这个侄女或许内里早已被换了芯子,估计是什么妖怪变的。但他对此默不作声,悄悄打发法师走了,独自来到侄女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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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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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明珠发现有个法力高强的人来了府中,躲在房中害怕得一动也不敢动。听到荣老爷问她,她知道瞒不住了,只得如实告知自己狐精的身份。

本以为会被抓走,可荣老爷却是瞬间感到舒心极了,这么久的疑惑终于解开了:“我就说,怎么会有这么神奇的事情。诶!你我有缘,想必是老天垂怜我,才派你来我身边的。”

明珠觉得惊奇:“您知道我是妖怪,不害怕吗?也不叫法师来抓走我?”

荣老爷道:“想必你就是弟媳养在家里的那只狐狸吧!你来家中这么长时间,应该知道我们那些事情,我……”

说到这里,对外一向严肃正色的荣老爷,此时却是忍不住落下泪来,“弟弟没了,我能看着长得像他的侄女长大,也是唯一的念想了。如果你走了,我还能看谁呢?”

明珠虽是狐狸,但也有人的情感,她也有亲人,还跟妹妹走丢了,自然明白荣老爷的心情。若是有一天遇到个像妹妹的,即便只有空壳,她也想好好留住。

于是,明珠答应荣老爷留在荣府,就以荣大小姐的名义住了下来。一方面是感激荣老爷弟媳的救命之恩,替他们照顾亲人,一方面也是同情荣老爷失去弟弟的遭遇。

整个荣府知道明珠是荣老爷弟弟所生的,除了荣老爷就只有明朗,而知道明珠狐狸身份的只有荣老爷。

在只有明珠明朗姐弟二人的时候,有时候明朗会喊明珠堂姐,并不是看不起她的真实身份,而是觉得喊出真实的称谓,更让他觉得亲切,中间没有隔着任何见不得光的欺瞒。上一代的事情他也听说了不少,自己虽说不务正业,但对待亲人,还是很珍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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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珠听着弟弟一声声的叫唤,耳根有些发软,在荣府住了这么多年了,她早已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这里的一草一木她再熟悉不过,而这里的人更是亲近无比。

但想到自己妹妹吃了那么多苦,自己也绝不会再强迫她做不愿意的事情。

明珠最清楚这个弟弟的脾性,想要的东西就非要到手不可,不然这个家被他拆了都有可能。

最后,她让弟弟先回去,自己独自在房中冥思苦想,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

隔天,她乔装一番出了门。之所以不用真面目,自然是怕被弟弟发现。

来到妹妹家里,明珠将弟弟不听劝的事告诉了她,怕妹妹担忧,她马上说出一个计谋。

卿卿听了却是神色复杂,偏头往西边看去,那是去书生家的方向。

“你可是放不下那书生?”明珠看到妹妹的目光就明白过来。

“罢了,就依姐姐所说的办吧!小石已经不值得我继续再等了。”卿卿说完又趴在姐姐的肩头哭了起来。

明珠感慨,人世间的情感总是这么复杂,又让人难以割舍,亲情、恩情、爱情,很多时候却是多种情感杂糅在一起。

培育了好几年的感情,在心里长得如同一棵大树般,忽然就说要连根拔起,任谁也受不了这种痛苦!

但命运,就是半点不由人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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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卿办好姐姐交代的事,又回到家里和老汉作别,拜谢了老汉的恩德,走前又偷偷在老汉床底下藏了一袋银子,她知道老汉不会收的,只能用这种方式。

另外还有一袋银子,她却是带着去了西边的一户人家家里……

过了一段时日,荣二少终于被父亲放出府,一出来就迫不及待往心上人家里赶。

其实,被荣老爷关在府里也是明珠的计划之一,不然如若他们姐弟那天刚交谈完,弟弟就马不停蹄往卿卿家里赶,不露馅才怪!因此寻了个由头让父亲关了他几天,也刚好让他收收心。

明朗赶到卿卿所在的村子后,先是去了田地,没找见人,又赶到卿卿家里,见房门上了锁。

按照往日的习惯,上了锁就说明两人都外出干活去了,可为什么田地里都没人呢?

明朗派了人到周围找,也没找见卿卿的人影。

忽然,有个仆人跟他说在后院找到卿卿姑娘的坟墓。

明朗一瞬间如遭五雷轰顶,马上翻墙进到后院,途中一个趔趄差点让他摔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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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看到眼前的坟堆,他觉得眼睛有些湿热。上前扒着那块墓碑仔细分辨每个字,确认真是卿卿的墓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捏紧拳头发狠地砸向地面。

忽然,他想到了什么,扭头去了屋后找工具。

仆人皆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们身着锦衣华服的少爷拿着铁锹在掘墓,一声接一声的,仆人个个吓得往后退去。

荣府很多仆人都是在府中待了多年的,一些有见识的见此情景在心里摇头:“这荣府的主子都这么喜欢掘人坟墓的吗?这个却比上一个更疯,还亲手开挖……”

自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荣二少哪里干过这种体力活,没几下就气喘吁吁,可手中的动作却不停。

等露出棺木时,他的手掌上已经起了好几个血泡,但他没理会,又要去撬棺木。几个仆人实在看不下去,赶紧上前帮忙。

开棺的一瞬间,其他仆人都赶紧闭着眼睛后退至十米开外,荣二少却是扒在棺材口仔细辨认逝者的样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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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然真是卿卿!自己的心上人竟然真的已经不在了吗?

他不知道在他没来的这几天发生了什么,一开始看到坟墓,还以为是大姐为了劝退他做的,不死心的他非要开棺查验。

明珠太了解自己这个弟弟了,因此做了好几手准备。对周边的村民也交代过了,就算明朗要盘问人,也问不出什么了。

自然,棺木里的“卿卿”只是障眼法。真正的卿卿已经去了别的地方,明朗一个凡人是绝对找不到的。

明朗做完了所有他能做的,确定人已经不在了,顿时哀伤得感觉心脏都要破裂开来。但他一滴眼泪都没流,搁那自说自话:“宁死都不嫁我,我真有这么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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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天都快要暗下来,明朗终于起身,让仆人收拾好现场,归还了工具,就带着人离开了。

荣二少回到家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主动跟父亲提起要念书学习,将来参加科考。

荣老爷以为儿子在外面受了什么刺激,反正他五花八门的动作也不少,只当他是一时兴起觉得好玩,便答应请了个先生来家里教他。

结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明朗发奋苦读,因其本身就有点天赋,进步神速,就连原本看不上膏粱子弟的先生,都不得不承认,这个少爷确实是不一样的。

就这样过了五年,荣二少在学习上一直没有懈怠,也没有了那些花花肠子。

父亲希望他成家,他便说听凭父亲的安排。后来与一位门户相当的女子成了亲,两人育有一对可爱的儿女。

荣二少却没有沉浸在天伦之乐中,而是继续学习。再之后中探花,被授予地方官职,上任后勤政爱民,深受当地百姓好评。

这日休沐,明朗踱步来到郊外。与他办公的地方相比,这里充满着清新自然的气息,教他感觉通身舒畅,心旷神怡。

忽然,前面传来一阵狐狸的叫声。仔细看去,原来是一个小贩提着一只装了狐狸的笼子,应该是要赶往集市售卖。

不知为何,明朗看到这只小狐狸就起了恻隐之心。他上前从小贩手中买下狐狸,将笼子打开放它出来。小狐狸好像也知道自己得救了,在明朗的抚摸下十分温顺。

明朗心中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就对狐狸说:“不知怎么的,我见到你就觉得像见到了故人。如果你以后还记得我,请回来看看我好吗?”

这只狐狸自然不是卿卿,不是所有的狐狸都能成精以及听懂人话的,这只是一只再普通不过的小狐狸。将它放生后,明朗再也没见过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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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曾经让明朗留恋不已的小村庄,如今也迈入了春季,绿色的点缀让这个人口不多的小地方恢复了生机。

有一天,一个中年人穿着脏污得看不出颜色的衣裳来到了这里。村民们没有一个认识他的,但看他的打扮,也不怀疑他是地道的农户。

中年人来到一个渔夫家里,看见大门敞开着。

“洪伯还是对外人这么放心,门也不关好。”中年人心想。

他敲敲门,里面的老汉出来,看到是他,忽然不知该说些什么,仍旧自个回到屋里坐下。

中年人理解,便自顾自走进屋里。

“你,今日是来看卿卿的吗?”老汉看着小石问道。

来人正是已经不再年轻的书生小石,听到老汉的话,他不置可否,自觉实在没有脸面再见那人。

老汉也不与他多说,指指后院。

小石有些难以置信,颤抖着站起来,往后院走去。

这块地方他并不陌生,以前还和卿卿坐在这边帮她择菜。可此时,那里却立着一座没见过的坟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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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石上前,看见墓碑上的字,终于忍不住抱着墓碑嚎啕大哭起来。

老汉听见哭声也觉得悲伤,他虽然不喜欢这个书生,但卿卿与他却有亲人般的情感。

想起卿卿让他不要为难书生的话,老汉进屋端了一杯茶水出来,扶着小石起来,将茶水递给他。

小石将茶水细细撒在墓前,然后又接着哭起来。

老汉一语不发,默默回到屋里。

从老汉家里出来,小石就径直回了自己家。打开屋门,瞧着灰尘密布的房间,也不打扫,就将包袱往桌上一扔,顿时扬起一阵呛人的灰尘。

他身体疲乏,心中更是悲伤难耐,直接躺床上和衣而卧了。

第二天起来就开始打扫卫生,想起以前卿卿来家里帮他搞卫生的时候,小石心中酸涩难当。

在清扫灶台底下时,他想起了某些往事,于是蹲下身来轻轻推开两块砖头。这是他以前和卿卿一起藏东西的地方,两人有时吵架不合,就将字条塞入这里,以此交谈。

有一次卿卿十分生气地说:“若是你的字条没有塞满这里,我便不再与你说话。”可才过了一上午,卿卿就忍不住来找他了。

想起甜蜜的往事,小石嘴角微微上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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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到一秒钟的时间,他的笑容就定在了脸上——只见面前一堆白花花的银子,原本应该是用布袋装着,但布袋似乎被虫子啃坏,遮挡不住里面的东西,银子全都漏了出来。

小石颤抖着将所有的银子取出来,连同那块破布也小心翼翼地用工具完整地夹出来。

忽然,一根发簪掉落下来。

小石捡起来轻轻摩挲,又免不了一场痛哭流涕。

这是当初他送给卿卿的定情信物,他当时怎么保证的,说等自己科举及第后就回来风风光光迎娶卿卿过门。

卿卿当时还说不需要那些耀眼的东西,即便小石身无分文,她也愿意立马成为他的妻子。

但当时小石却非要执着于功名,认为自己不高中就是枉做读书人。卿卿无奈,只能凑齐了路费送他去赶考。

便是当时的书生也没料到,自己今后竟如此命途多舛。

当时还没到京都,钱就被车夫骗光了。好不容易走到繁华的京都,他却是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肚子也饿得不行,流着口水看人家小孩手里拿的零嘴。

后来实在没地去,就来到桥底跟一群乞丐混在了一起。凑巧里面有个混混的领头,见书生长得细皮嫩肉的,且畏畏缩缩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是外地人,这样的人最好拿捏,于是就收了书生作小弟。

书生本以为要跟着混混去喊打喊杀,没想到混混却带他去了客栈收拾干净,然后塞给了一个贵妇人。那贵妇人背着丈夫在外面偷偷养些年轻小生,混混经常跟她做这种交易。

书生被打扮一新塞进来后,战战兢兢看着里面的妇人。

贵妇人原本还想骂混混怎么这次弄了个这么不知礼数的过来,可话还没出口,就被眼前书生的面貌惊愣在了原地。

书生来不及求饶,就被贵妇人抱住,只听妇人一声接一声地喊“我儿啊!你真叫母亲好找!”

原来,贵妇人以前生过一个男孩,有一回带着孩子去乡下游玩走散了,怎么找都找不着。儿子走丢的时候仅有四岁,怕是早就不记得自己的父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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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贵妇人却记得自己儿子鼻尖上有颗红痣,且右手小拇指天生残疾,检查发现书生两个特征都有,再加上书生长得确实与她有几分相像,妇人马上确认了这就是自己失散多年的儿子。母子相认,自是激动不已。

贵妇人家并不在京城,此番进京只是因为与丈夫因为财产分割一事起了争执,她气不过就跑了出来,正好出来潇洒。如今又意外地找到了儿子,这一趟来得真是十分值得。

书生问母亲他们的家在哪里,贵妇人报了个地名,书生发现居然离自己原先住的地方不远,顿时有些不知所措。不知为何,他不太希望以前的熟人在他回归本家后还与他来往。

正巧贵妇人也说没那么快回去,她气还没消,就每日带着儿子游逛京城。

前几日还吃不上饭,如今却摇身一变成为人上人,宛如身在梦里。书生禁不住富贵生活的诱惑,很快就沉沦其中,什么科考早都抛在了脑后。

后来,贵妇人带来的银钱用得差不多了,说要去钱庄取,没想到却是空手而归。很明显,是家中那位也生气了。

为钱焦虑的日子十分难捱,尤其是贵妇人还在好几个铺子那里赊了账,不赶紧拿钱补上,她可就要吃牢饭了。她给家里写了几次信,可什么回音都没有,去钱庄也是老样子,啥都取不出来。

眼看母子俩过不下去了,书生忽然想起家里的相好,便给卿卿去了封信,说他没路费回不去了。他觉得自己也不算说谎,他原先带来的路费确实被人骗走了。

卿卿收到信后马上就给了他回应。等书生看到只有五两银子后,顿时失望不已,跟着母亲过惯了大手大脚生活的他,早就看不上这点钱了。

他甚至还对卿卿有些恶意的揣测,以为卿卿趁他不在的时候就跟别人好上了,不然怎会就寄来这么一点点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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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卿卿哪里是舍不得钱,而是真的以为书生只是需要路费,那五两银子绝对是够的,可若是要过大少爷的生活,那自然是不够看的。

此外,卿卿在家都是十分节俭,从地里挣来的钱都好好攒着,只等书生回来交给他。书生可不知道这些,或许知道也不在意了。

他跟他母亲在客栈里又熬了一段时间,终于收到大发慈悲的父亲汇款。贵妇人知道这次不能再乱来,于是不再多耽搁,便带着儿子坐马车回了家。

书生以为回到本家,自己就是万人艳羡的贵公子了。可真的回到家里,他才发现府中的生活并没有想象中的惬意。

锦衣玉食自然是有的,但自己的父亲十分抠搜,每月给的零花钱只够他出去玩两天的,这与他之前的想象大相径庭。

此外,家中的几个兄弟姐妹见他是后面才来的,都与他不对付,处处挤兑他,还时常在父亲面前说他坏话,导致父亲对他印象更差。

最可怕的是,这个家早已不复往昔的繁荣,已经走向了没落,他有好几次听到父亲的几门妾室在讨论如何在走前多捞几笔。

果然如当初明珠所言,洛家没几年就彻底散了。父亲说要另谋生路,不愿带着他们一块儿。

母亲拉着书生和另外两个女儿回了娘家。书生娇奢惯了,不愿意过回以前的苦日子,也不愿意再埋头读书走仕途之路,只得认命地跟着母亲。

从此,他过上了寄人篱下的生活。此间遭受的白眼和难堪,比他前二十多年遭受的都要多。再后来,这个家也容不下他了,书生无奈,只得灰溜溜回到他原本的村子来。

黄粱一梦,什么也没留下,他还是那个穷酸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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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当初家散时,他就想过要回来,但自觉无颜面对昔日的相好……卿卿终究是错付了!

已经变成中年人的书生,此时将家里打扫一新,走出门来看着这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小村子,身边鸟语花香的风景,令他感觉十分舒适自在。

他不禁喃喃:“我以前怎么没发现自己家竟如此美丽?或许原本没有一心想着往外跑,在这里过日子会幸福得多……如今,这里风景依旧,却再也没有了卿卿。”

每当想起卿卿的“死”,书生都愧疚难当。其实,当初卿卿答应按姐姐的计划假死,造出这一座假坟墓来,并不仅仅是为了躲避荣二少。

更多的是,卿卿知道书生违背誓言后,自觉此地已经没有了守候的意义,又担心书生回来发现她不见了会找,怕书生愧疚,如若自己不在人世,或许书生回来就会更加自在点。

可卿卿不知道的是,死亡才会让一个人更加愧疚,甚至终身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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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生的心理的确如此。眼看着日头升起,他走向了渔夫家里,向老汉说明了他想要继续做以前卿卿做的活计。

老汉笑他:“你的心情我理解,但你这身板,真能做得来?”

书生直接用行动回答了老汉的质疑:他来到屋后拿起农具,不带一丝犹豫走向了农田。

旁边的其他农户看见突然多出个男子来耕作,纷纷觉得新奇,问明情况后,都十分热情上前指导书生。

就这样,书生接替了原本卿卿的位置,在田地里日复一日挥起锄头。刚开始劳累得不行,这可比他念书要命得多!

他很想丢下锄头回家躺着,但一想到以前卿卿就是这么干的,一干就是好多年,还挣了这么多银子留给他,书生马上又觉得不累了,复又举起锄头一下接一下。实在手疼了,就坐下来歇会儿,然后又咬紧牙关接着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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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傍晚,书生结束完劳作回到老汉家里归还农具,看见老汉正蹲在地上逗一只小狐狸玩,小狐狸看起来十分灵动活泼,让人想上前亲近。

书生看着这只毛色雪白的小狐狸,不禁想道,如果小狐狸变成人的模样,一定也是位倾国倾城的佳人。

他上次有这种念头,还是多少年前了……哦对,是当初从猎人的陷进里救下一只小狐狸来,那小狐狸如今不知过得怎样,可千万别再掉进猎人的陷进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