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安阳周边的野外有一家客栈,客栈如今的老板是周永。他父亲那一代时,这附近还有小村庄。但到了他这代,周围的人家及摊贩都陆续搬走,只剩下周永的客栈还在这里。

曾经住在这里的村民劝说周永和他们一起搬走,去更繁华的地方谋生,都被周永给婉拒了,因为他要在这里等一个人来,也或许是一群人等到完成这件事后,他才可以随自己的心意或走或留。

所幸客栈靠近一条商道,开在旁边一条支道上。从商道那边过来还需穿过一片梅子林,林子里边还有石桌石凳,对于赶路的人来说,倒也是一个可以暂作休憩的地方。从这里只需再往前走一点,稍微用心的人便可发现这间客栈。

一天傍晚,外面大雨倾盆之时,一名女子来到客栈想要投宿,但苦于囊中羞涩,因此请求店家能否先让她在此借宿一晚,等到明天她家里人找来,自会一并付清钱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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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的声音清灵动听,求人的话语也很婉转,一般人见着都不会拒绝。

周永当时正在房内读书,他有每天闲时读读书的习惯。听到店小二进来禀报,他便出来。

看那桌旁端坐着一位姑娘,仪态万端,虽然衣裳半湿,人也略显疲态,但那股优雅的气质是怎么也遮掩不住的,也不知是哪家的小姐和家人走散了,迷失在这荒郊野地。

女子听到动静转过头来,周永看着面前这杏脸桃腮的美人却是大吃一惊,似见到了故人,只觉得心里边暖融融的,但却不记得自己以前是何时见过这样的美人。

周永本就是一个心善的人,对方又是一个弱女子,听了她的请求马上就答应了,命人给女子安排了一间舒适点的客房,也并不担心女子第二天会逃避房钱趁机溜走之类的事。

安顿完客人后,周永就回到房内继续读书,一直读到深夜。他并没有科考的打算,只是有陶冶心性之好。

正当他沉浸在书中之时,却听到有人下楼走动的声音,接着是开门声,来人应该是出去了。

今日只有傍晚那位姑娘在此住宿,除了偶尔有客人半夜投宿,店里夜间一般不会有人开门出去。

周永打开窗户查看,果然是那位姑娘。在月光的照射下,只见她来到柴房后面的院中,走走停停的,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过了一会儿,女子又走到墙边那棵桃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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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永心下一紧:难道树底下有宝藏或者什么秘密?他曾经看过一些奇书,还以为自己也成了“书中人”。

可女子并没有要开挖的意思,只是一直在打量这棵桃树,还上手摸了摸。

周永屏住呼吸等了很久,女子却没了其他的动作,只是多站了一会儿便回房了。

当晚,周永梦到了他的祖父,祖父似乎交代了他很重要的事情,还领着他去见了一个人,只是梦里那人的样貌十分模糊,只能看出个轮廓,身形要比自己瘦小得多,不知是女子还是孩童。

第二天一早,女子从房中出来,表示自己昨晚睡得很好,又感激了一番周永,还说等自己家里人来了,一定重重酬谢他。

周永刚起来时已经到后院及桃花树下仔细察看了一番,并未发现异常,如今见女子也没有要对此表态的意思,于是他也将昨晚看到的一切按下不提。

白天偶尔碰见还与女子说说话,靠得近了,周永闻到女子身上散发出来的脂粉香气,像是桂花的味道。

再说那女子早上信誓旦旦说待会等她的人一来,便会付清房钱,可直到午间时分,客栈门口却不见一人。下午倒是来了个住店的客人,但与那女子毫无关联。

女子原本想的是,她在野外走了这么长时间才找到这么一处房屋,随行的人应该很快也会发现这里的,不然这么久了,他们晚上又是在哪里休息的呢?因此才拍着胸脯保证说自己的人很快便来,谁知竟是让她苦等了一天。

女子羞赧道:“定是他们在路上有事情耽搁了。”

周永笑笑,表示自己并不在意,也清楚女子此时一个钱也没有,还主动让人给她准备饭食,并允许她继续在客房休息。

尴尬的是,直到晚上,女子也没能等来她所说的家人。

周永似乎早有预料,只让女子继续在客房住下。除了少数时候有大队商旅经过时包下整个客栈,平时一般都有很多空房间,便是让女子多住几日也无碍。

就这样,女子在客栈住了一天又一天,大约住了小半个月,才等来她的人。来人是一名丫鬟和两名侍卫。

女子看到来人愣了一下,她自是认得这是自家的仆人,但只疑惑怎么不是此前陪她出来的那几个,也不知上一批人是伤了残了。如今也不方便在这里多问,正事要紧。

正如女子先前所言,除一次付清所有的钱款外,还给了周永一笔非常可观的酬金,感谢他这段时间对她的照顾。

女子一行人离开后,客栈一下子变得冷清起来,这也不过是恢复成它原本的样子罢了。

这一晚,周永又做梦了。

其实自从那位女子住进来后,他基本上每天晚上都会做梦梦到他祖父,祖父每次都会带他去见一个人。

一开始根本看不清那人的样貌,就好像有一块纱布隔在中央。到后来似乎慢慢变得清晰了,隐约可见得是一位姑娘,而且还有些眼熟。直到这一晚,总算看到了那人的全貌——赫然就是白天离去的那名女子。

周永醒来过后,不等天亮,便直奔大路,欲要寻回那女子。想起祖父梦里对他交代的话,他终于明白为何初次与那女子见面时心里会有那种感觉了。

走了一段路,天已经逐渐亮起来。周永有些着急,想到那名女子的样貌,虽说她带了侍卫,但猜到她此前孤身一人来到客栈很可能是因为与仆从走丢了,这若是再走丢了,路上遇上什么匪徒,在这种人烟稀少的地方那可真是叫天天不应了!

想到这里,脚步也快了起来。直走了有两个多时辰,除了偶尔蹿出的一两只野兔和山间的鸟叫外,便再也没有活物的动静了。

周永开始后悔没带人出来一起找了,但他并不后悔这一趟“长途跋涉”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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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为何,虽说女子昨天就已经离开,可周永却似乎有心灵感应般,他总觉得女子应该还没走远。

已是正午时分,周永大汗淋漓地走在路上,想找条溪水解渴洗洗脸,他已经听到了水流声,便顺着声音过去寻找溪流,不期然听到有争吵的声音。

周永悄悄靠近了,只见一口干净的泉水边正坐着两个男人,一个长得十分壮实,满脸横肉;另一个瘦巴黝黑,眼中充满算计。

他们旁边放着一只很大的竹篓,竹篓里面蒙了布,看不到里面装的是什么。

只听瘦男人嗤了一声,对壮男人道:“要不是我说走这条道,你今天能捡到这么大的便宜?”

壮男人愤愤不平地:“上次那趟你说话不算话,害得我好苦,别以为我还会替你办事!”

瘦男人拍拍手掌站起来:“好呀!你呢,这一趟干脆也别干了,回去后我找蔺管家换个识相点的来跟我干。”

壮男人听到后急了,忙说他还想接着干。

周永本不想多管,他直觉这两人不是什么好人,又怕或许能从他们这里得知那女子的消息,就蹲在草丛后边听了好久。

原来,这两人是专门给富人家里运送特产的,所得报酬按买进卖出整个过程的出力程度来分。

壮男人头脑简单,总是被瘦男人欺骗,只能拿到份额很少的酬劳,但他空有一身力气,却不会找活干,这已经是他今年找到过的最好的活计了。

且他们已经与富人家签了长期合约,这些个人专从这些野路子拿货去送人,多是为一个“奇”。若是耽误了富人的要事,后果可担待不起,家中妻儿只怕也会被牵连。

瘦男人瞅准了他这个大块头的伙伴不敢反抗,平时除了找由头克扣他的酬金,路上偶尔碰到商旅的队伍,还时常鼓动壮男人去顺点东西回来。

上次两人原本说好的,趁商人停下休息时,瘦男人假装晕倒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再让壮男人悄悄去翻包袱。

谁知瘦男人被上前查看他的一名商人脸上的刀疤吓到,也不装了,拔腿就跑。

此时壮男人还没偷到什么东西就被回来的商人发现了,寡不敌众,加上商人常年在外都会备着防身利器,壮男人差点被他们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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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后瘦男人却没有半分歉意,还骂壮男人中看不中用。

这天两人不知又从谁那里顺手牵羊了,这次壮男人似乎学乖了一点,说这次和以往不同,必须多给点酬劳才行。

瘦男人就说:“你也知道这次特殊啊,那就听我的,要不咱俩搞不好没弄到钱,连命都得搭进去。”

双方似乎是讲和了,休息够了,两人挑起大竹篓,慢慢向前走着。

周永对这瘦男人居然还参与劳动,没让壮男人一人承担而觉得惊奇,莫非这竹篓里装的是什么大块的玉石,已经重到连这么壮的男人都无法一人挑起。

正思索着,那两人挑着担路过周永身侧,一阵桂花的香气飘出。

周永先是想到了桂花酒,他有偶尔小酌一杯的喜好,便联想至此。但紧接着又想到了什么,赶忙悄悄跟上,这一次的神情却比先前严肃许多。

周永已经回想起来,之前住在他客栈的女子,身上也是有一种桂花的香气,但他现在只是怀疑,而无法直接断定。

若竹篓里真的藏有那名女子的话,周永一时又是激动又是忧虑,激动的是他终于没有错过女子,忧虑的是他该如何从这两个男人手里救回一个大活人来!

此时他也不敢贸然上前,就怕打草惊蛇。

他又想到女子身边的侍从,不知是被这两个男人用了什么计谋使得他们分散,但既然小姐都还在这,仆从应该还会回来寻找。

思及至此,周永从身上撕下几块破布扔在道路上树杈上大石头上这些显眼的地方以作标记,还在泥地上留言。

若是女子的仆从看到自然会懂。便不是仆从他们,有路过的好心人看到后前来相助也说不定。人命关天,能多一丝希望也是好的。

许是上天也在助他吧,又走了一段路的时候,天上忽然下起了瓢泼大雨,两个男人不得不停下来跑到一处岩石下避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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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何雨实在下得太大了,在这避雨和直接走出去淋雨没什么两样,路还长着呢,这要是淋雨生病了,还怎么扛货回去?放眼望去,四周连一棵茂盛点的大树也没有。

瘦男人吩咐壮男人在这看好“货物”,自己出去找找看有没有山洞之类的能避雨的地方。

壮男人可不信这人会给自己找地方避雨,心想他肯定是自己去哪躲着,让自己在这淋雨看货呢!

他可不傻,回头看看大竹篓在雨中也不是特别显眼,这里又没什么人经过,反正等会等雨停了就回来,于是跟在瘦男人身后也出去了。

周永此时也在不远处的岩石下方躲着,一看机会来了,赶紧冒雨跑过去,掀开那大竹篓上盖的布,果然露出一名女子来。

先前闻到的桂花香气确实是从她身上飘出来的,不知是否是隔了一层竹篓的原因,且因着竹篓内长期装载货物而沾染上的各种气息,使得这股桂花香显得和在客栈时闻到的有些不一样。不过幸好他虽有所怀疑也跟上来了,要不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周永尽可能快速而又小心翼翼地抱出女子,放上后背,仍旧用布盖住女子的身体,算是勉强遮挡一点雨水吧。

再看那竹篓,底下还放着些已经被压得看不出来形状的东西。

来不及多想,周永便背起女子朝着和两个男人离去的方向相反的路上走去。虽是冒雨,或许会让女子染上风寒,但更怕被后面那两人追上,周永脚下一步也不敢停歇。

也是老天开眼,雨还在哗哗地下,但却让周永找到了一个山洞,也不知那两个男人有没有如此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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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永正背着人要走进去,迎面就与一人撞了个满怀,差点把背上的女子给撞下来,幸好旁边又闪出一个人来稳稳地接住了女子。

周永喘了口气,再看山洞里面,原来正是女子那几名侍从——一个丫鬟和两个侍卫。方才撞到周永的是一名听到动静正要走出门口查看的侍卫,接住女子的是另一名侍卫。

众人相见,周永还未来得及解释,就听见后面的丫鬟一声痛哭,急急地喊着“小姐”,就要上前来搀扶女子。

听丫鬟所言,他们一行人昨天从客栈离去后,简直是触了霉头。先是放在大路上的马车不见了,连那马夫都不见了踪影。没走多远又遇上强盗,强盗使计把他们的小姐劫走了。

周永听完始末便知这强盗说的就是那两个带走女子的男人了。按丫鬟说的,他们路上碰见一个长相干巴的男人,似乎没有双腿,坐在地上哭嚎,说自己的钱袋被前面那个壮汉抢走了。

小姐心善,便让一个侍卫去追前面那个壮汉。

地上的男人接着又说自己的包袱被壮汉搜刮完后扔到了湖对岸,也不知扔到哪里去了,里面的东西对他很重要。小姐于是又让一名侍卫前去湖边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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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两个侍卫一走,地上的男人瞬间就站起来了,把丫鬟跟小姐迷晕了。

等两名侍从回来看到晕倒在地的丫鬟,才知道自己中计了,而他们的小姐早就被人掳走了。

三人清醒过后便一路找人,幸得路上看见了周永作的标记,才能在这里遇上,不然他们找不到小姐回去也没法交差,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丫鬟怒气填胸,恨恨说道:“那个男人根本没有残疾,就是骗我们小姐的。”停顿一下,又叹了口气:“诶!也是我们疏忽了,这荒郊野岭的,没腿的人又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这么简单的道理我们竟然都没有想到。”丫鬟一边说一边捶打自己的头。

周永及时相劝,又将自己从那两个男人口中听得的话说与众人听,安慰几位仆从道:“不怪你们大意,只恨贼人太过狡猾!”

大雨一停,几人不敢多作停留便带着他们的小姐上路了,一是怕后面的人追上,二来也怕小姐患病,得尽早安置好才是。

好在迷药的药性不是太强,途中小姐已经醒来,只是还浑身乏力。侍卫已经在前面发现一个村子,几人去到一户看上去条件好些的人家,丫鬟给主人付了银钱,便赶忙伺候小姐换下湿衣服,泡了个热水澡,换上干净的衣裳,后又喂了一碗姜汤,人这才慢慢舒服起来。

得知此地离街市已经不是太遥远,女子便不顾劝阻,要求继续赶路回家。

周永见她已是受了惊吓的模样,便也不再阻拦,只是提醒了仆从几人切莫再上小人的当,便准备离去。

临别时,女子对周永说等她身子恢复好了,很快就回来找他。旁人或许会以为这是客套话,而周永却懂女子话里的认真,等下次再与女子相见,就是解开谜团之时了,他心里既期待又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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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一个月后的某一天,周永正踱步至梅子林散心,不经意间瞥见林子那头的一道倩影,两人都看到了对方,也都正朝着对方走来。

周永心中已有判断。再往前一些方才看得仔细,果然啊,面前这位可不就是前来赴约的女子么?

两人先是相视一笑,尔后有如心有灵犀一般,一同走到石凳那里坐下相谈。

互相寒暄过后,此番两人终于“坦诚布公”。

女子名唤月奴,是一位陈姓御史的千金。

原来,那日她们离开客栈后,原本能在傍晚前就赶到街上的,但途中月奴心里有一个声音一直催她回客栈,好像客栈才有她要寻找的答案。

虽然觉得荒谬,可她还是决定掉转过头,回到客栈。回来的路上她仔细琢磨,隐隐也发觉自己似乎错过了“真相”。

可刚回头走了没多久,就遇上那种意外。

周永轻声安慰她道:“也许这就是好事多磨吧!万幸最后没有造成太大的损失。”

月奴道:“听我的丫鬟说,你倒是挺会说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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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永笑笑,接着开始道出重点,他先是说了自己此前所做的梦,又问月奴祖上可有与他祖上交好的过往。

月奴听到他的梦境先是一惊,又听到此话,随即莞尔一笑,道:“老板可是姓周,是的话想必你就是我要找的人了。”

月奴告诉周永,她有一位早已逝去的曾祖,曾祖有一位十分要好的朋友,他时常在自己的日记中记录与好友的事迹,还说待他死后,希望后代也能与他好友家继续交好,延续这份难得的情谊。

月奴自小便在祖父耳边听闻了不少曾祖与他好友的事情,她是女子,家中只一个年幼的弟弟,身边也并无真心的朋友,因此对这种兄弟情义十分向往,也十分想替曾祖延续这段情谊,更是想见见曾祖那好友的后代——如果能找到的话。

可惜,家中许多人皆知曾祖这段往事,却并无一人真心要去寻。

此前只有月奴的父亲派了人去找,回来只说“荒无人烟”便再也不提。

如今月奴也到了许配人家的年纪,父母已经帮她相看好了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家,或许再过不久嫁为人妇后,就更加没有机会出远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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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月奴便偷跑出来寻周家人,途中她和仆从走散了,没想到这一处如此人烟稀少,此行一趟差点把自己给弄丢了。

“那你是如何找到这里来的?”周永也觉得稀奇。

“曾祖在日记里说,他与他的好友时常在郊外这一带的梅子林中游玩,他们还在这栽过一棵桃树。这里应该对他们有非常重要的意义,因此想着来这应该会有所收获吧!

我其实也是碰巧找到这地方的,当时我跟他们走散了,根本不知道要去哪里,刚好又下雨了,正找地方避雨,就看到这一片梅子林,又跑了段路过来就看到这客栈了。”月奴回道。

不仅是月奴自己,连周永也觉得神奇,对一个久居深宅的弱女子来说,走这么长一段路还没有发生意外,已经是无比幸运的事情了。

月奴正被对方的夸奖而逗笑之时,却听周永道出了那段悠远的故事。

原来,周永的祖父周丰息,一位大富人家的小公子,少年时代曾在外面与一位成年男子交好,两人跨越年龄的沟坎,一见如故,自结交后便几乎每日相见,不是亲弟兄,感情却胜似亲弟兄。

一天,他们正在茶楼包厢内相聚,男子刚好出去,只留周丰息在房内。

忽然一位少女贸然闯入,求周丰息救救她。

周丰息从房内走出,果然看见楼下一位老妪正怒气冲冲四处问人,这必定就是来抓少女的了。少女说自己被父母卖了,她现在是逃出来的,千万不能被那老妪抓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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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与周丰息一道前来的男子刚回来,就听见楼下一片吵嚷,他也走上前,只见一具老妪冰凉的尸体躺在那里,后脑勺还有鲜血流出。

隔天,传来男子杀人、被宣判死刑的消息。却不知正在府中被成群的奴仆环绕伺候的周丰息听到这则消息是何感受。

周永将他祖父的事迹和盘道出,两人心中都已清明,那名成年男子其实就是月奴的曾祖陈修,而老妪的死多半与周永的祖父周丰息脱不了干系,但只不知在这起命案中,周丰息与那少女各占几成。

至于从陈修被官府抓到审判再到处刑之时,中间两人还有什么接触以及各自的心境,早已不得而知。

陈修去世后,幸得家中还有一个儿子,陈夫人也并未改嫁。周丰息时常瞒着家里人暗暗托人接济陈家,陈家的生活条件甚至比陈修在世时还要好上许多。

时光匆匆而逝,不知是因果报应还是什么缘由,周家渐渐地走向衰败,到周永这一代只能算是比普通人家好一点而已,早已不复往昔的荣光。而陈家却一路得贵人相助,后代子弟加官进爵,富裕的生活更是不在话下。

从周丰息其后的动作来看,必定是心中有愧的,因此才一直试图弥补陈家。

但许是因他自己无颜面见陈家,也不敢道出实情,便只在遗言中述说此事,还交代后人在梅林等候陈家人来。至于为何不是主动去寻,想必是和前面一样的原因。

此人心中又还留有一丝莫名的“胆怯”,便只说“听凭天命”,若是天命让他们的后代相遇,那就是真的缘分未尽,便随他们去“还债”罢。

周永生怕月奴在听到她曾祖的死因后过激,连忙又说道:“我祖父的遗言中只说让我们在梅子林这边等候,其实我也不确定到底能不能等来你们陈家的人,没想到还真的等来了。”

与周永预料的相反,月奴听完他的陈述后,除了因感动而流出一行清泪,此外并未表现出愤怒怨恨的情绪。

见此,周永又问道:“其实那晚我曾看见你走到桃树下,可是发现那树也有什么奇特之处?”终于问出这个憋了许久的问题,周永心中畅快多了。

月奴不好意思笑道:“让你见笑了,因为我对这些花草树木不太了解,那桃树一没开花二没结果,我也不确定是什么树,就在那胡乱摸索罢了!

先前我以为曾祖说的是一户人家,来之前也打听到这一带很多人家都搬走了,当时还挺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地方了,所以第二天就想离去的。

诶!早知就算怀疑也要问下名姓的,何苦多走这一趟,白费这许多功夫,或许我晚些走,还免去被贼人折磨。”

末了,又补了一句:“那晚是不是吓到你了,真是抱歉啊,但我真没有使坏啊!”

两人相视一眼哈哈大笑。

再说这片梅子林的故事,当年陈修得空便邀周丰息到郊外这一处游玩。周丰息自知家里面不许自己去那些“野地方”,因此每次都是偷偷从府中溜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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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梅林中,两人有时吟诗作对,有时比武论剑,生活好不惬意!梅林已然成为两人的秘密基地。

他们曾经还一同种下一株桃树,在那件事情发生以前,桃树已经开过一次花。

周永与月奴双双感慨这段缘分,周永得知陈家家里除了月奴还有心寻找周家人想要延续情义,其他人皆无此意,不禁大受感动,之后又与月奴以兄妹相称。

或许旁人会说,双方祖上既发生了这种惨案,有陷害之嫌,后代也还能心安理得地继续结交吗?

月奴却心里明白:“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懂,无论曾祖是出于保护少年好友还是被迫受累,既然他都没有怪罪,至死前都与家里人说他结交的是这世上最好的人,我们又有什么理由替他们去仇恨呢?如果传递一段真情更能温暖人心,为什么还要心怀怨恨去使自己难受?”

终于完成了祖上交代的任务,周永也长松了一口气,他把原先的客栈交由下人打理,自己则来到县里,想要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

月奴得知后,想起曾经住过的那家客栈的冷清,担心他生活困难,便经常托人给他送去银两和一些书,银两每次都被退回来了,书倒是留下了。

两人在此期间并未时常相见,却也并不影响两人的情谊。

月奴后来依父母之命嫁人了,她的儿子出生后,便请周永来家里当老师,教小孩诗文写作,周永与月奴一家也都相处得十分融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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