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宗棠积数十年地方督抚之资,与收复新疆等诸多大功,入值军机处后却感觉格格不入,主要是因为清廷中枢机构集权太过,过于腐朽,容不下左宗棠这样自主性高的地方督抚,左宗棠也觉得恭亲王虚有其表,无法开创新局。而清廷最终也因为猜忌地方势力而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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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着的传奇”进入军机处

光绪六年除夕,沈桂芬去世,不久军机处中迎来了一个新人。此人与众不同,也让所有人不知所措,他就是左宗棠。

此前左宗棠在新疆取得大捷,举国敬重。清流派大将宝廷建议引左宗棠入军机处。正月二十六日,左宗棠到京,京师官场开始沸腾,众多粉丝翘首以盼。

盖左宗棠做外官多年,威名显赫,却甚少涉足京师,而关于他的诸多传说,也让他蒙上了一层神秘的光芒。

人人都说他天资豪爽,圭角毕张,睥睨一切。年轻时,他与同乡胡林翼同游于京师,都是目中无人的狂傲之徒,二人“纵谈阔步,气豪万夫”,以致京师小儿以为二人是“迂怪”。来源:woy.k3vin.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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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眼界极高,曾夸口道:“当今善章奏者三人(左宗棠、曾国藩、胡林翼),我第一。”

他行事古怪,给妻子写信云“舟中遇盗,谈笑却之”,实际却是在梦里遇到盗贼。

他好酒,常酒后豪兴大发。他在骆秉章处做幕僚时,一日太平军杀来,四处寻觅他不得,派出仆役四处寻找,在酒肆找到已酩酊大醉的左宗棠,抬回来至半夜方醒酒。问及军事,则云早已布置完毕。

他不但豪饮,食量也大,更喜吃肉。在西北时,万里沙漠,欲吃猪肉而不能,直至凯旋之后才能吃个痛快。

他脾气极大、目中无人、举止张扬,在骆秉章处做幕僚时,二品总兵樊燮没向他请安,被左宗棠一通大骂。樊燮也急了,怒道:“武官虽轻,我亦朝廷二三品官也。”不想左宗棠飞起一脚踢来,边踢边骂:“忘八蛋,滚出去。”樊燮受辱之后,辞职返乡,在家中弄了个牌位,上面刻有“忘八蛋滚出去”六个字,并告诫儿子,左宗棠视武人为犬马,你一定要考中举人、进士,雪我耻辱。儿子樊增祥发奋图强,果然考中进士,入了翰林,才将牌位撤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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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一度被左宗棠“狂笑骂为猪”,曾发誓“欲效王小二过年,永不说话”。成为封疆大吏之后,当朝大臣如曾国藩、李鸿章都尝到过他的淋漓骂功。他总是咄咄逼人、不肯让人,官场上关于他的各种非议不断,而他却不知收敛。

湖广总督官文实在是看不惯左宗棠威福自擅,上奏弹劾他,眼看着将是一场杀身之祸,不想潘祖荫在咸丰面前力保左宗棠,称“国家不可一日无湖南,湖南不可一日无左宗棠”。

潘祖荫与左宗棠并无交情,连面都没有见过。他之所以如此出力,因为他在南书房时有名同事郭嵩焘自小与左宗棠一起长大,对他了解极深。潘祖荫听郭嵩焘说过左宗棠的事迹,一直神往,他又性喜见义勇为、不计祸福,故而大力维护。

对潘祖荫的这段恩情,左宗棠一直铭记在心,后来对他是大力回报,此间又引出了一段持续百年的传奇故事。

道光二十九年,在陕西岐山挖掘出了西周大盂鼎,被当地一名叫宋金鉴的人买下。宋金鉴收藏了没多久,又被当地县令周庚盛夺去。过了些年后,周庚盛再次出手,将大盂鼎运到北京琉璃厂出售,不想此时宋金鉴考中进士后在京为官,看到自己钟爱之物,就高价购回。

宋金鉴去世之后,大盂鼎被儿子以七百两的低价转手给了袁宝恒。袁宝恒此时在陕甘总督左宗棠身边做幕僚,就将此鼎又转送给左宗棠。

左宗棠得了无价之宝大盂鼎,知道潘祖荫最爱金石,就将大盂鼎送给他报恩,这让同样喜欢金石的翁同龢羡慕不已。

光绪七年二月初四,翁同龢第一次见到左宗棠,赞美他:“其豪迈之气,俯视一世。”次日,左宗棠有查禁俄国军火、粮食的提议,恭亲王唯恐影响到和局,加以反对。左宗棠议论滔滔、豪语连连,在翁同龢看来“皆空话也”。

左宗棠兼任总理衙门大臣一职,可他没有外交的概念,看到洋人就嬉笑怒骂。总理衙门担心他招惹出外交是非,身边亲友也劝告他宜养威重。

同光年间,中兴重臣如曾国藩、李鸿章等人显赫一时,可唯一入军机处的就是左宗棠。

左宗棠整蛊军机处

左之入枢,原因众多。在伊犁边疆危机上,朝野上下都感受到了俄国人的压力,而清流更是愤懑不平,欲对外强硬。

以收复新疆、战功显赫的左宗棠入枢,既可安抚清流,又可对外表示决心,同时以老于军事之左宗棠充当军机处顾问,可弥补军机处众人的不足。

左宗棠入京,备受荣耀,慈安召见时,谈及他数年操劳,竟然声泪俱下。张佩纶等清流对他入京充满了期待,“但愿群工协力,破沈相(桂芬)十年因循瞻徇之习”。

向来主战的醇亲王奕譞更是将左宗棠当作偶像崇拜,认为“左胜于李”。入朝时,奕譞在东华门外碰到左宗棠,大喜过望,“小立握谈,观者如堵”,如同粉丝追星一般。随后奕譞邀请左宗棠到王府中做客,一起照相留念。

对醇亲王的厚爱,左宗棠也回馈以小礼,送了他咸萝卜缨、酱腌韭菜、菽饼等物。向来重视名节的醇亲王,则回馈给左宗棠自己家中种的蔬菜,彼此又营造出一段所谓的佳话。

入军机处之后,照例是要一起会商公务,军机大臣们对左宗棠这位功臣格外尊敬,所有军机处的公文都请左宗棠先看,然后再行会商。

有一件治河的条陈,左宗棠拿到手里看了没有几行,忽然想到他在西北的“伟业”,就掀髯抵掌、老气横秋地大谈自己如何经营西北军事,吹嘘自己妙计若神。

他吹牛时不许别人插嘴,得意时则拍桌狂笑,声震旁室。一天下来,一页纸也没看完,一桩事也没有议论,军机大臣们被他吹嘘得头昏眼花。次日,左宗棠又是如此,照例狂笑吹嘘。

转天早晨,恭亲王一到军机处就对李鸿藻说:“此老实在叫人受不了,把这件鸟事搁在一边吧,不要叫他看了。”

当日左宗棠来了也没有再问,事隔多日忽然想起来,问大家:“那件条陈呢,怎么不见了?”李鸿藻答:“王爷让搁起来了。”左宗棠听后不快,追问为什么让搁起来。李鸿藻就搪塞:“王爷是领班军机,这里的事,我们一向跟着王爷走。”

左宗棠听后也不语,这日奕䜣在军机处如厕,左宗棠也跟着去如厕。奕䜣出来后满头大汗,偷偷问李鸿藻道:“此老有病吧?我上厕所他也上厕所,却不见他解衣小便,只站在我身后,等我回来他紧跟着回来。这是怎么回事?”李鸿藻也不解,就去询问左宗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左宗棠拊掌狂笑道:“你不是说我们要跟着王爷走吗?老夫这就跟着王爷走。”军机大臣们何尝看到过这种行为,顿时目瞪口呆,无言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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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亲王被左宗棠整蛊

毫无办法

最初军机大臣们还让着左宗棠,时间一长,都被他搞得厌烦不已,开始编排各种打油诗讥讽左宗棠。左宗棠则洋洋自得,对一切都无所谓。

左宗棠在军机处时向众人吹嘘:“吾之妾善于腌制小菜,虽乡味颇可口,改日给诸位分送点。”结果送是送了,却只送了一点点,于是又成为打油诗的天然材料。

回家后左宗棠不忘和老妾吹嘘:“王爷及诸中堂大人,都称你做的豆腐干独步京师啊。”李鸿藻得知后,又将此事作为笑料到处宣讲。

入京之后,连日起早上朝,左宗棠疲惫不堪,只能勉强支持。每天在军机处中,他如坐针毡,不时怂恿同僚:“坐久了可以散罢。”

与督抚大吏们的工作相比,军机处的工作节奏快、效率高,“急于星火”。今日奏折发下,明日就要拟好处理意见送上,快节奏的生活让左宗棠根本无法适应,想有所作为也跟不上这个步伐。

慈禧接见左宗棠时,特意问他:“汝在外久,今在京须早起,想不便。”左宗棠操着一口浓厚的乡音回复:“臣在军中,五更时便须弄起来。”“弄”者,湖南俚语,习惯意,其他人听了无不失笑。慈禧还是体贴左宗棠,让他晚点上朝,也算是特别关照。

此时左宗棠发现,在京师生活的各种难处,不时叹息“长安不易居”。刚入京时,他向军机大臣李鸿藻、王文韶打听之后,惊叹在京生活费用之巨,每年用度最少要六千两银子,而他此次入京只带了一万二千两,如果要长期生活,得未雨绸缪。

此年三月,慈安去世,左宗棠连哭数日,盖慈安对他一直是优礼有加。慈安的去世预示着权力尽落入慈禧之手。慈安在世之日,能对慈禧形成制约,并予恭亲王以援助。她一死,再无人能制约慈禧,与恭亲王的矛盾早晚将要引爆。

三月十九日,左宗棠与神机营主管大臣商量操练神机营事宜,晚上没去祭拜慈安皇太后。当夜宝鋆忍耐不住,发泄对这个湖南人的不满,他当着众军机大臣的面骂左宗棠是“一团草茅”。

宝鋆与左宗棠积怨已久,宝鋆之弟宝森曾在陕西时持乃兄名帖拜见左宗棠,却被厉声叱责,由是积怨。

不过在表面上,宝鋆与左宗棠还是和睦的,二人诗词来往唱和,彼此恭维吹捧。在军机处中,二人不时会碰撞出些许火花。

左宗棠对宝鋆吹嘘:“吾在外荡平发捻,凡七十三岁之老贼,为我所杀者,不知凡几。”宝鋆却道:“公焉知其为七十三岁?或仅只七十岁耶?”此年宝鋆七十三岁,左宗棠七十岁,可谓两个老贼。

左宗棠身体肥胖,每茶余饭后,自捧着大肚子狂笑:“将军不负腹,腹亦不负将军。”入了军机处后,将军肚成了负担,不但走路时气喘吁吁,跪下后都不能站起。

每次军机大臣召见后,都要宝鋆、李鸿藻二人帮忙搀扶,才能站起。王文韶对此很是不满,认为左宗棠是在摆架子,习惯使然。

左宗棠在军机处浑身不自在,就转而寻找其他事情打发时间。

清廷中枢腐朽远不如地方督抚

刚入军机处时,他提出以自己统领的老湘军对八旗士兵进行军事训练。因为老湘军久经战事,用他们来训练八旗,此举有利于提高战斗力,遂抽调八旗兵五千人让左宗棠训练。

到了四月,左宗棠一算训练旗兵每年要二十万两银子,根本无法筹到这笔钱,就请求暂缓练兵,此事不了了之。

翁同龢拜见左宗棠时,二人纵论天下大事,认为“河道必当修,洋药必当断,洋务必当振作”。修理黄河、禁止鸦片、办理洋务已是当日朝野上下共识。

五月初五,左宗棠上奏,请求提高鸦片的进口税收,每箱加征一百五十两。英国公使威妥玛认为开价太高,初时只同意每箱加五两,最后同意加至每箱十五两。

鸦片事一了,左宗棠又借口兴修直隶水利溜出京去。至天津,他与李鸿章相见。此次他没有对这个仇家破口大骂,而是给足李鸿章面子,二人相见甚欢。李鸿章给张佩纶的信中说他:“不似从前之夸张矣。”

左宗棠也对李鸿章叙述了他在军机处的困局,他的系列政见,如练兵、借洋债、办水利、加税等,与恭亲王等人不合,双方龃龉不断,郁郁不得志,称将于明春告老还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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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宗棠与军机处的矛盾

在于军机处远比地方督抚腐朽

光绪初年,左宗棠在新疆用兵时,军饷不足,遂借洋债应付,此为清廷借外债之始。故而对于借洋债,左宗棠丝毫不排斥。

左宗棠甩手出京,也不给军机处汇报情况,在外是乐不思归。恭亲王对此大为不满,认为这是对他不尊重。

巡视了两个月之后,左宗棠给出治河报告,又是一番夸张吹嘘,以为“数十年积弊一扫而空”。清流此时对他也很是失望,认为他浮躁夸张,在直隶搞的治河计划还不如李鸿章的治河主张周详可行。

七月,左宗棠回到京师后,称病请假十日,随后继续请假二十日。到了八月,又请假两个月。此时,左宗棠与恭亲王、宝鋆等人的不和开始公开。

老友刘坤一埋怨左宗棠,不该听了几个书生的话,以为入京就可以耸动天下,重振朝政。认为他在兰州坐镇一方,足以威慑中外,何等快活,进军机处弄得浑身不自在,真是自找苦受。

面对外界的议论,军机处也觉得继续让左宗棠留在军机处会生出更多麻烦,遂定计让他外调做封疆大吏。此时恰好刘坤一从两江总督去职,九月初三日,朝廷以左宗棠任两江总督。

左宗棠在军机处好比一尊难以供养的大神,看他离开,军机处同仁无不愉悦,也忘记了与他的不快。轮流宴请,来回做东,觥筹交错,好不热闹,离开之前,是左宗棠最快乐的时光,酒兴豪起,不时酣醉。

醇亲王对左宗棠是一如既往地充满感情,宴请之后,又是合影留念,又是送礼。十月十七日,左宗棠出京,李鸿藻、王文韶为他送行,“话别依依,情谊甚挈”。

左宗棠南下,苦了江苏的官员。江苏绅士潘季玉,因为地方上的公事去拜见左宗棠,领教了他的厉害。“吾初见左相(左宗棠),甫寒暄数言,左相即自述西陲功绩,刺刺不休,令人无可插口。旋骂曾文正(曾国藩),语尚未畅。”此时天已将黑,左右提醒左宗棠送客,这才罢休。

第二天,左宗棠请潘季玉吃饭,刚一入席就开始大骂曾国藩,一刻不曾停息。过了几天,潘季玉前去告辞,左宗棠又开始骂曾国藩,骂了一阵之后,又自吹在西北的功绩,最后以大骂合肥李相(李鸿章)及沈文肃公(沈葆桢)收场。

左宗棠的女婿是前任两江总督陶澍的儿子,到任之后,女婿请他吃饭。酒席上左宗棠得意地道:“两江名总督,湖南得三人,一为汝父陶文毅,一为曾文正,一为左宗棠。”随后又侃侃而谈,自吹其他二人皆不及我,女婿听了只能唯唯诺诺。

左宗棠吹了半天,最后突然道:“我还是有一事不及二人的。”女婿一听,心想你还有什么不及其他人的,就竖耳细听,却听左宗棠长叹道:“我胡子没有这二人长。”此语一出,举座喷饭。

本文节选自袁灿兴兄的著作《军机处二百年》,已获出版社授权独家首发。该书通过军机处展示清朝极端专制的政治机制,以及重大历史节点中清朝中枢政治的运行,大司马已读完,很是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