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周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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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当年五十多岁的苏敏阿姨逃离家庭，自驾出走的故事被改编成了电影。
得知她的故事要被拍成电影时，在一个采访里记者问苏敏知道这个消息什么心情，她说“我不知道有多少人愿意看我这么一个普通人的故事”。
但这部电影上映不到一周，就引发了社会的剧烈讨论。
她确实是一个很普通的人，但为什么她的故事能引起这么大的关注，是因为她是很多像她这样在婚姻里奉献了大半辈子的女性缩影。
我很幸运，我的父亲是一个尊重女性的人，会和妈妈一起分担家务，而且从不对妈妈恶语相向。
但我知道，有很多男人很像电影里的孙大勇。
所以才有那么多网友说：让我爸去演孙大勇，都不用演，直接去就行了。
苏敏是一个革命者，在年轻一代的女性中，她不是最有平权意识的。
但可贵的地方就在于她是一个那么典型的传统的“贤妻良母”，却能在一个“忍一忍就过去了”的年龄，以这么决绝有力量的方式做出反抗。
我在做婚姻个案的时候，经常会遇到这种情况：
妻子觉得自己的婚姻有很多问题，而丈夫觉得我们的婚姻挺好的，没有问题，我是真不想来，她闹着要离婚我才陪她来的。
在系统治疗中有这样一个理论：一个关系系统处在稳态的运行中，这个系统可能是一个平衡的系统，也可能是以某个人让渡自己的利益为代价运行的。
当那个人不再愿意牺牲时，要么TA会革命，要么TA会出现各种失控的症状，例如生病（抑郁），崩溃，上瘾（行为失调）等等。
前面说的这类案例，都是丈夫觉得这个婚姻没啥问题，而妻子觉得有很大问题。
很多时候夫妻俩会来做婚姻咨询，丈夫心里压根儿不相信啥心理咨询，也不觉得自己需要咨询。
但没办法，妻子决定要离婚了，才来咨询的，内心深处依然没有意识到彼此相处的模式出了问题。
会革命的都是无产阶级，既得利益者是不会主动理解革命者为什么要革命的（如果能理解，革命也没必要发生了）。
有很大一部分的妻子开始革命，表达自己在婚姻中的不满，丈夫都无法理解，因为他们是这个婚姻能良好运转的既得利益者。
当然，能“陪着妻子”一起来做咨询的已经是很有意识的一部分男性了。
这本身就是一个新可能的开启，也许有新的视角可以被看到。
《出走的决心》里的孙大勇就是很典型的这类婚姻中的既得利益者。
所以当妻子李红（原型苏敏）第一次出现抑郁的时候，他完全不能理解，只觉得这个女人一大把年纪了，矫情。
包括后面李红决绝的要出走，他也觉得是这个女人自私，懒……
02
今年春天有个学员上课的时候告诉我，从去年夏天开始，妈妈就不给家里做饭了，主要是不给爸爸做饭。
爸爸在孩子的面前投诉过几次，本来老两口的事做子女的也不想管，而且以前父母吵架时，妈妈也时不时用不做饭的方式抗议过。
但过年的时候，他们去父母家，包括亲戚去他们家，妈妈还是不做饭，搞的他们在亲戚们面前很没面子。
我继续深入了解为什么妈妈不做饭，女儿说从记事以来都是妈妈料理家务。
爸爸上班很忙，还经常出差，在家啥也不操心，是那种油瓶子倒了都不会扶的人。
妈妈体谅爸爸工作忙，一直独自承担，最近两年爸爸退休了，依然啥家务都不愿意干，每天就是出门遛鸟各种活动。
妈妈提出一起做家务的要求也不答应，要钱也不给，还说“我的钱是我自己赚回来的，跟你们有什么关系”。然后妈妈一气之下就彻底不做饭了。
这位学员问我，该怎么劝劝妈妈。
我说“为什么要劝？！”
不仅不要劝，最好也别管你爸的吃饭问题，让他自己好好体会一下这么多年的照顾被撤走的感觉，用现实教育他尊重别人除赚钱之外的隐性价值。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享受着周围关系系统的支持，但却把功劳完全归功自己。
陈寅恪讲过一句话，说这个道德变换的时代，有一种“巧人”，他们享受了新规则的权力，用新规则的权力避开了旧规则的义务，用旧规则的权力避开了新规则的义务。
电影里的孙大勇就是陈寅恪说的这种“巧人”，谈家务义务分配的时候，他说我是男的是一家之主，你要听我的。
谈钱的时候他说要男女平等，个人独立有边界，各自的钱各自花。
看完全片，你会觉得孙大勇倒谈不上多么十恶不赦，就是一个内心虚弱外表强撑，情感隔离的极其严重的普通中国男人。
有人说孙大勇年轻的时候看起来还不错，怎么后面变成这样，感觉这个角色坏的没有逻辑。
其实是有逻辑的。
有一幕，李红和孙大勇在火车上送女儿上大学，孙大勇唯一的一句嘱咐就是“好好学习，永远夹起尾巴做人”你就知道这个男人信奉的生存发展模式——退让和压抑。
这种生存模式年轻时不显，甚至觉得还挺老实好脾气。
但随着结婚生子，生活变得更复杂，压力更大，要压抑退让的更多，就会积累很多的愤怒感和卑微感。
那他们如何消解呢？
就是剥削身边最安全亲近的人的尊严，例如通过责骂挑剔等方式来弥补自己在生活工作中承受的压抑和卑微感。
再说回电影。在电影里有两个很容易被忽视的动人时刻。
其中一个是妈妈出走一段时间之后，女儿打电话给妈妈，问候妈妈的近况，妈妈说，在路上呢，然后说：“女儿对不起，我还不准备回来。”
女儿告诉妈妈，我没想让你回来，同时表达了对妈妈的感激和歉意。
这是母女俩既强大独立又彼此连接的时刻。
女儿在说，我需要你，哪怕你不能满足我的时候，我也爱你支持你。
而妈妈在说，我心疼你关心你，但我想做自己。这两种情感同时存在。
对很多妈妈来说，能勇敢的说出这句话是非常难的。
很长时间我是能不找我妈帮忙就绝不找她，因为被盘问指责的风险很大。
有一次周末我有三天课，先生安杰也有个安排要去外地，那时候俩妞还小，一个六岁一个十岁，我就给妈妈发信息希望她能过来帮忙带两天娃。
然后她就在微信里说“安杰能有什么事？他又没赚钱，哪有那么忙”我就解释他这次确实有个安排，周末不能在家。
她继续说“他非去不可吗？就不能改天吗？知道你有课还安排出去，真是不靠谱……”
解释了几个来回我已经有些烦躁了，这样的对话很熟悉，以前经常就这样吵起来了。
我意识到了什么，就问妈妈，你是不是这个周末有事，不方便？她说，是的。有个老年大学的合唱演出，几个星期之前就定好了。
我说那你早说嘛，你可以拒绝的，我再想别的办法就行了。以后再有这种情况你就直接说。
然后我妈才说，那行，这个周末我就不过去了哈，你自己想办法。
对我妈妈来说为自己的事拒绝孩子，会让她感觉自己自私，但又想做自己，所以只能通过责备你的需求有问题，然后再拒绝才说明我是没错的。
没有自我和解的人，要做到科胡特的“不含诱惑的深情，不含敌意的坚决”是非常困难的。
所以李红能在出走之后对女儿说“对不起，但我还不准备回来”我是很感动的。
这是特别有力量的一句话，我对你有心疼，有歉意，我向你表达，但我坚持我的选择。
在这一刻，李红才真正的让母亲和自己这两个身份和解了，真正意义上完成了她的觉醒。
就是心理学说的完成了课题分离的状态。
带课程这么多年，时不时就会有学员问我“周老师，我想来上课，我老公不同意，我该怎么做？我要怎么跟他沟通？”
而会问我这个问题的基本全是女性，很少有男性会问我“我想出来上课，但我老婆不同意，我该怎么办？”
因为大部分男性，当他们确定想做什么的时候，他们就去做了，他们可以承担身边人的不理解，或者说他们没那么在意那些不理解。
但女性则太在意了，所以总会觉得是因为身边的人不理解不支持，挡着我做自己了。
但是做自己这件事本来就不可能得到所有人的理解。
另一个微小的动人时刻，是女儿和本煜饰演的丈夫的一次互动。
电影里的女婿和姜武演的丈夫比，真的已经进步很多了，有年轻一代男性的温柔和对女性更多的尊重和理解。
但是依然很难破除潜意识深处对女性的刻板印象，一次他给太太买衣服，是带孩子的居家服。
妻子拿到衣服，说是啊，柔软亲肤，面料结实，可以穿一辈子，这就是我的妈妈制服。
丈夫面对妻子的脾气，有些委屈和困惑，他是真的困惑，不知道自己的妻子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但他表达了愿意认真听听妻子的表达，这一幕也让我很动容。
妻子红着眼眶表达了自己内心的恐惧，感觉自己被困住了，身边的人在不断向前，而只有自己在原地。
03
在电影的最后丈夫为家庭做了一个收入少一些但时间更多的调岗决定，用行动支持和理解了妻子，也是间接支持了岳母的出走。
也许当下或不久的未来，妻子的收入就比自己高了，某种程度上也是自愿把自己放置到了传统范式中“女性的处境”。
我看到很多文章说，女婿和孙大勇看上去很不一样，实际没有区别，只是伪装，潜意识里都一样对女性有根深蒂固的刻板印象。
似乎一个真正新时代的男性就要完全彻底的感同身受的理解女性。
这是个非常天真的理想期望，但事实上，不同立场的人本来就很难完全彼此感同身受。
男性和女性在性别层面就是不同立场的人。
不同立场在生活中比比皆是，比如老板和员工，顾客和商家，男性和女性，父母和孩子……这些不同立场天然就无法完全懂得对方的处境。
但我们又注定要和不同立场的人相处，合作，相爱。甚至你想活的越成功越幸福，你就越需要更好的和不同立场的人相处合作。
给出耐心和信任，教会对方理解自己，学着去了解彼此是我们自己的责任，而不是在原地等着对方自动自发的就完全理解我们。
所以小雪和丈夫的那段对话动人之处在于，两个不同立场的人都愿意给出敞开和信任，一个愿意听，一个愿意说。
双方都要去信任和努力，我们才可以真正实现这份彼此的理解。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是可以改变的，那些顽固不化的人，就要彻底放弃对他们改变的幻象，像李红这样，看清之后决绝坚定的离开。
托马斯·库恩说过，范式的转变是相信旧范式的那代人都死掉了，认同新范式的这代人成长起来了，旧范式才会被放弃。
所以我们要做的就是陪伴支持认同新范式的人成长起来，然后另一些人……你们懂的。
李红的革命能成功在于，她的灵魂里有股子狠劲，可以在婚姻中做到自己心目中能做到的最好。
但又有可以享受孤独，而不贪恋稳定的生活轨道给自己带来的安全感。且有不惧怕重开一个新游戏的魄力。
被誉为棒球之神的说“永远不要让对出局的恐惧，阻止你玩游戏”。
人受限于自我的视角，和另一个人亲密相处，一定会面对彼此的差异带来的问题。
有些人情感通畅，人格基本健康，用不带攻击，逻辑清晰的语言表达就可以达成更好的磨合。但前提是能找准问题核心的症结在哪里。
而对有些人来说，语言是不够的，越顽固的人，革命就越需要用有效的行动。
我看到很多人在婚姻中有很多不满，但他们更多只是碎碎念，找找岔，发泄发泄情绪。
信不足则多言，威不足则多怒，这样爽一时的做法做多了只会消解自己在关系中的亲密感和被尊重感。
这不是革命，更像分赃不均的内部火拼。
没有想好离婚可能要面对事情3步以上，包括孩子，财产分割，新生活中各种独自面对的生活状况的场景如何应对，不要随便把离婚挂嘴边。
但该到这一步的时候，要有敢于直面的勇气。
几千年形成的男女范式要改变不是那么容易的，不是几十年就能改变，甚至不是一代人能改变。
影片中姥姥，母亲，李红还有女儿小雪，三代女性，虽然都被一些根深蒂固的观念束缚，同时一代也为下一代打开更大的局面。
男性也不要委屈，觉得现在男人都没话语权了，女人们太狠了，太过度敏感了。
有时候矫枉是需要过正的，这么大的文化惯性要改变，劲儿肯定是要使猛一点儿。
女性承载了女性集体意识中的痛苦，男性承载一点儿男性集体意识中的业力，其实没什么不公平的。
一起加油，大家都觉醒了，就都在爱中自由了。
作者：周梵，幸福心理学家与关系教练；资深沟通训练专家；蝉联2019&2020中国心理咨询师权威排行榜Top50；百万级女性成长课《自爱力》体系主理人；自媒体平台优质原创作者，文章常发表于【德芬空间、武志红、逻辑思维、十点读书】等百万粉丝平台。优质畅销书作家，著有人生哲学类畅销书《当你开始爱自己，全世界都会来爱你》；婚姻-社会心理学畅销书《先学会爱自己，再遇见对的你》。微信公众号：周梵（ID：zerofield0）。
从电影《出走的决心》说说女性困境的本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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