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日出未必意味着光明,太阳也无非是颗辰星而已,只有在我们醒着时,才是真正的破晓。——梭罗《瓦尔登湖》
在看守所,如果你喜欢抽烟,你能和任何人成为朋友;如果你喜欢打牌,你能和一大半人成为朋友;如果你喜欢溜冰、耍娃、下象棋、看电视,哪怕是整天对着水泥地盘桃核,你也能收获一个圈子的友谊。但如果你除了看书什么都不喜欢,对不起,所有人都会认为你“撒有麻达”(关中方言:脑子有病)。
我最初会在心里默默耻笑那些整日里只知道娱乐、动不动就破口大骂、每日里最大的精神高潮是排队抹管子的人粗鄙,后来我为了看书和别人争得面红耳赤、又或低三下四的去垃圾堆里翻书、被人喊作“书呆子”时,我渐渐明白披着“读书”的外裳并不意味着我比别人高尚多少,所有这些行为的本质并无什么不同,只是选择的宣泄方式不同罢了。
1
在看守所,想静静地当个书呆子并不容易,在这里看书是一件“奢侈”的事情。
首先是没书。
很难相信,文明社会里唾手可得的纸质书籍,在看守所居然会成为“奢侈品”。
在这里,书不是单纯的信息载体,书是脸面、是身份、是地位的象征,这里的书属于“高毛”阶级——高级毛驴子,每一本书的来历都充满了浓浓的“人情味儿”,要么看情面,要么看价钱。据英国帝国理工大学的研究生透露:单送一次书1000元,不知道几本,抽烟的话书就是附赠了(烟在看守所是硬通货,如果外送烟的话成本很高,正常市值100块一条的烟外送就得1000,所以有能力从外面送烟的毛驴子都是需求量比较大的烟民,平时打点进贡的也很多,所以送点书的话很容易,因为书本来就不是违禁品,只是没有干部愿意带罢了)。普通毛驴子——普毛即便偶尔获得一两本书,也得上交高毛统一管理,供他们先翻阅。至于普毛再想借阅自己的书,那就得看高毛的心情了,诚如看守所的大门——好进难(南)出。
其次,有了书,没地方搁。
看书还得考虑找地方搁?这就不得不谈监舍的空间布局了。我所在的雁南看守所的监舍是老号子,净深12米,净宽3.5米,在这间40平米出头的号子里,一张板床从前门接到后窗,占据了号子的半壁江山:板床由松木拼接而成,长10米,宽2米,离地60公分,板上是生活区,板下是储物区。
在雁看坐牢,“精髓”全在一张板上。仅以储物区论,从里到外塞得满满的三排箱子,大家论资排辈划分箱子:来得早、混得好的老毛驴子,单独占用一个,位列第一排,方便平时取用;来得晚、混的差的新毛驴子,要么排队等箱子,要么两人合用一个箱子,位置在板下的最深处——第三排,每次取东西都得钻床板。
因此,对于初来乍到的新毛驴子,看书最大的考验在于:有书都没地方搁。平时在板上看书倒罢了,一遇到开饭、睡觉、大扫除等,板上不容留物,想钻床板都不行——有时间限制;把书暂放在第一排的箱子上——拿啥放呢嘛?!最后,还是得灵性点儿,找第一排的老毛驴子套套近乎,上点儿百货——租个箱盖放书,不能超过两本。记得按时交租,不然书就可能进垃圾桶了。
最后,没时间和地方看书。
坐牢还能没时间?坐牢是有大把的时间,可惜使用权不在你。
看看作息时间就一目了然了:早上六点起床,打铺、洗漱、点名、吃早饭、抹地、上厕所,洗漱、上厕所都得排队,忙活完八点半,开始坐板、背监规学习等,一眨眼到十点。中午十一点半开午饭,吃完饭睡午觉,下午两点起床、点名,下午五点半开晚饭,忙活完六点半,晚上九点半准备睡觉。中午、晚上值班期间严禁看书。正常情况下,一天能自由支配的时间也就5个小时,还得忙着“打盹儿”补觉,遇到大扫除、打架罚坐板、清监等,全天就泡汤了。
至于地方,就涉及到板上的生活区了。
10米长的板床,高毛在靠门的位置划一道两米长的“VIP区”,普毛禁入。剩下的8米,中间的黄金位置留作棋牌区和影视区,供大多数普毛打牌、下棋和看电视。最后剩下靠窗的一小块区域,因为地理位置偏僻看不到电视,又靠近驴口(厕所)风水不佳,便成了普毛们闲谝的自留地——杂毛区。这里却也是看书的最佳落脚点,只不过得让人看着点儿,不然稍不留神上个厕所回来,位子便没了。位子没了还能再找,书要是扔了就“撒都大了”(关中方言:头疼)。
2
在腾达来之前,号子里大概只有我一个人 “撒有麻达”,他来之后,我默默地松了一口气:现在成俩了。
遇见腾达算是“乔迁之喜”:2019年12月,因疫情隔离需要,腾达所在的东2-3改作病号室,“老人”全部打散,到不同的监室去。
分流的当天,“搬迁队”拖着大大小小的包裹贴着墙角鱼贯而入,我注意到一个瘦小的身子吃力地拖着大半箱子书夹在中间。我好奇地启动调焦模式:右手习惯性地拉着眼角线,将500度的近视眼对准箱子,赫然发现里面塞着一本厚厚的《三年高考·五年模拟》,心里不禁泛起古怪而会心的一笑。
借着图书交接,我得知这位东2-3前图书管理员就是大名鼎鼎的腾达。
腾达小我两岁,故意伤害罪,涉案人员12名,造成一人死亡,清一色的大学生。
如此大案即便在雁南看守所也是轰动性的,尤其是还夹杂着宗教的元素,据说腾达是为同伴驱魔不慎致其死亡,很多人都想从腾达口中得知其中因缘,但他对此一直讳莫如深。
意外的是,腾达对我这个被 “博士女友送进来的研究生”也早有耳闻,我们颇有一丝莫名的“惺惺相惜”之感,也因此很快熟悉起来。
我对腾达的案子“真相”像其他人一样充满了好奇,但是出于对别人隐私和信仰(腾达信仰基督教)的尊重,一直小心回避着这块禁区。
但是在看守所这个地方,连 “抹个管子”(手淫)都有一群人在后面排队,又哪有什么真正的隐私呢?
腾达的“禁区”很快被我无意中打开了。
那段时间我一直在读斯塔夫里阿诺斯的《全球通史》,其中关于基督教历史沿革的话题引起了腾达的兴趣,他如遇知音般地敞开讲了自己的信仰历程。
有一天,我们谈罢摩西出埃及的种种神迹,腾达意犹未尽,顿了顿,他凑到我跟前问道:“你相信有魔鬼吗?”我心里咯噔一下,预感到他将告诉我“真相”,我反问他:“你怎么确定他们中魔了?”
腾达平静地看着我,点了点头,然后向我缓缓揭开了基督教接受圣灵启示的神秘一角。
我听罢只觉得匪夷所思,完全颠覆了从小接受的社会主义自然科学观,脑袋里闪过“撒有麻达”(关中方言:脑子有病)的念头。但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又觉得也许是我了解得太少了吧。联想到天启宗教的历史,我只好告诉他:“有信仰是好事,但有机会也多了解一下其他宗教的发展历史。”在我看来,不论他信仰的真相是什么,他都需要这份信仰的支撑,这能让他狠狠的用拳头砸过床板之后,继续平静地接受绝望的等待。
3
也许没有比“绝望的等待”更合适我们这些“毛驴子”处境的形容了。
在新冠疫情掀起的全球风暴中,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触目惊心的新增病例、可歌可泣的防疫一线,文明社会的每个人为自身的处境而惶惶不可终日时,又有谁会关心我们这些“等待法律制裁”的群体——被社会抛弃的残骸、连社会边缘化都算不上的“犯罪嫌疑人”。
疫情引起隔离、检查,程序增多致使工作效率降低,效率降低致使案件积压,案件积压导致看守所人满为患。
一间羁押标准为12人间的监舍,犯罪嫌疑人像破抹布一般不要命地往进扔,20人,30人……当这个数字暴增至52人的时候,所有的咒骂和惶恐都消失了。
我们这些尚未定罪的“犯罪嫌疑人”,因为生存空间的匮乏,不得不遭受连“罪犯”都不如的非人折磨——睡不了觉。
号子的面积只有40平方米,它不会因人数暴增而有任何改变,因而,对生存空间的争夺赤裸裸的摆在每个“毛驴子”的面前。
睡觉,这个人类最基本的生理需求,在看守所里,是战场。
一到睡觉时间,号子里便呈现出一番奇异的景象:几十号人脱得光溜溜的,侧躺在一张10米长的大通铺上,一个头朝外、一个头朝里,像拉链的锯齿一样紧挨着。膀大腰圆的小组长挥舞着拖鞋吆喝 “㞗对㞗,沟子对沟子”,哪个不灵性自有拖鞋伺候。所有人都顺从地绷直身子,把这条“拉链”拉得不留一丝缝隙。嘴巴不敢张开,一张开嘴就会迎来与对面脚趾头的“亲密接触”,索性用蓝马褂盖住脚丫子,眼不见为净。
入睡是一场与身体本能的抗争过程。肩膀垂直贴着板床,用不了多久身子就麻了,忍不住想换换身子,可又被两边的人夹得死死的,于是一动弹便仿佛平静的湖面扔进去一块石子,周围的人瞬间被搅得沸腾起来。这个用脚踢一下,那个用膝盖顶一下,在一片骂骂咧咧的吵闹声中,不知道什么时候,整个人困累交加,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便昏昏然入睡了。
而在地上,另有一番别致的景象:1.5米宽的过道上沿着墙打满了地铺,铺宽1.2米,每个铺位能睡2到3个人。地铺是铺位里的贵宾区,因为睡觉能平躺下去。在地铺和板床之间留有30公分的过道,供值班人员站立。值班人员面床而立,主要任务是“安抚”那些睡觉打呼噜的人,给毛驴子们提供一个安稳的睡眠环境。
可即便是在地铺有了“安详”的睡眠,又能持续多久呢?往往是刚感觉进入了睡眠状态,便有人急不可耐地把你摇醒,指着墙上的钟示意:该换班了……
由于体型瘦小,腾达“拼刺刀”的战绩实在令人“不敢恭维”,往往是信誓旦旦地投入战斗,最后却败得一塌涂地。
我值班时,常眼睁睁地看着他被两边的“彪形大汉”挤得浮起来:下半身肆意地搁在别人的身子上,只留下一颗脑袋耷拉在床板上。
因而,每当次日醒来,腾达恢复了精力,兴致勃勃地总结他 “拼刺刀”的得失时,我便觉得好笑。
至于我自己,多亏在外面经常打球锻炼,身体底子还算结实,对于拼刺刀的认识就没腾达那么深刻了。
据同组的人反映,我“睡觉太霸道”,总是侧着下去,平着起来,“像死猪一样”推都推不动。这一点让腾达羡慕不已,不过由于这种“霸道”,拳脚之灾在所难免了。
老毛驴子雨点般的拳头砸过来时,值班人员看得一清二楚,却没有一个人吱声,只有陈长老义愤填膺,当场站出来谴责并作证。
4
在看守所,每个毛驴子都有自己的位置,它不会写在任何明文规定中,却如刀子般刻在每个毛驴子心里。这个位置荒诞不经却又井然有序,它代表着不容置疑的秩序、阶级,直接决定着你在看守所的生存状态。
作为新人,你的位置从零开始,这意味着从进号子的那一刻,外面的一切都清零,与你无关。你已经褪去所有的社会属性,只剩下动物求生的本能。因此,你要接受动物一样的生存现实,要适应环境,要接受吃饭蹲在厕所里,干活儿从洗驴开始,坐板不能靠墙,中午不能午睡……
“岗位”是位置的一个标签。严格意义上说,看守所并无“岗位”一说,因为雁看自2019年之后便撤销了劳动生产,但岗位制度却保留了下来。
在这间40平米的监舍,诞生了形形色色的岗位,分工之细足以让亚当·斯密也叹为观止:打饭,发盆,洗碗……只是一个擦字就衍生出了擦板、擦墙、擦门、擦地四个岗位。总之一句话,驴驴平等,驴驴有活干。
我刚进看守所时,干的是抹地的活,这也是新人进阶的必经岗位,因为它是一个脏活儿。
一日三餐,饭后水泥地地上汤菜狼藉,号子里没有扫帚、拖把,只能让毛驴子手工清理。地抹三遍,第一遍把毛巾儿拧成条儿拉直,贴着地面齐齐推过去,拾掇残渣大头儿;第二遍换湿毛巾,叠成方块儿,沿地面左右摇摆,清洁污渍;最后一遍把毛巾拧干,吸收地面水分。
新人抹地的时候,老毛驴子蹲在板上作壁上观,看得不亦乐乎。
读书多的人爱思考,故而我一开始就对抹三遍地的必要性产生怀疑,险些引发群体性殴打事件,经干部谈话教育后深刻检讨,我又坚持不懈地在水泥地上耕耘了两个月,先后带过老师、快递员、销售员等几批高徒,最后带到国务院直属某大型国企西北区域董事长——38岁的副厅级干部“出师”后,这个活儿才算干到功德圆满。
我的这些徒弟里,最上道儿的,得数陈老师,他抹地半个月,便成功晋级换了“品活儿”。
陈老师,抢劫罪。进来之前一直是某公立小学的老师,兢兢业业干了二十年,后来因为朋友欠账不还,陈老师激愤之下来了把“老夫聊发少年狂”:持刀要账。结果账没要到多少,反倒把人搭进来了。
陈老师的形象让人很难相信他是个小学班主任:将近一米八的魁梧体型,上面顶着一张毛茸茸的国字脸,眼窝深陷、眉骨突出,再加上不修边幅的着装风格,活像刚从蛮荒时代走出来的蓝田猿人。
这样一副尊容,也难怪刚进号子“过场”时值班员对他“抢劫罪”的名头不置可否,再得知“小学班主任”的职业时,却禁不住嘀咕:“哪个家长胆子这么大,敢把娃送你班上?!”
面对毛驴子们质疑的眼神,陈老师只用了一堂“古诗词课”就征服了所有人,这堂语文课上没有一个学生打瞌睡,末了下面还有人意犹未尽“再来一首”,值班员老刘更是不吝溢美之词:“五四运动之后中国传统文化消失殆尽,唯有古诗词还吊着传统文化的一丝魂儿,陈老师今天这堂课又把这丝魂儿勾出来了。”
讲完课后陈老师便紧挨着我坐下来了,由于他是紧接我的后一波新人,毛驴子充分发扬“以老带新”的优良传统,卫生小组长便把这个落魄的“祖国花朵的园丁”交给了我:“下午你带他抹地,什么时候带出来你就不用干了。”
站在讲台上的陈老师风采照人,一头扎进毛驴子堆里的陈老师,却好像一个手无举措的孩子。
由于脑袋出车祸受过伤,他记性不太好,总是丢三落四,开饭时不是把衣服就是把水杯落在了板上,小组长连吼几次“没人要就撇了”,陈老师反射弧太长,只能去垃圾堆里再把东西拾回来;吃完饭收拾勺子,一般做法是用水冲洗或卫生纸擦擦,陈老师倒好,直接把勺子塞进嘴巴捋一圈儿,看得人直膈应;因为怕冷,他身上裹着厚厚的衣服跟大熊似的,舍不得脱下来,直到有毛驴子找到馊味儿的源头,他才剥洋葱似的剥开一层一层的衣服,宽大的骨架上耷拉着松弛的肚皮——原来这只大熊的块头是唬人的。
作为农村出生的老一辈大学生,陈老师对学习无疑充满了热忱,但记忆衰退、牵挂家人和案子让他一度无心读书。后来见我整天抱着一本《社会心理学》看得津津有味儿,陈老师产生了兴趣,借过去翻阅,这一阅就挪不开眼了:“老外写的书就是不一样。”于是,这块32开、500页厚的“砖头”就成刘备借荆州了,我眼睁睁地看着它在陈老师手里拖来拉去、失而复得,几经波折,先是封面扯掉,接着目录不知所踪,再到胶水开裂、书页卷边儿……
直到某日,爱书如命的老刘看到书的惨像,得知竟是陈老师所为,气得冷哼:“陈老师,你确实可以。”眼看着这本书就要尸骨无存了,还是他的老乡“斌哥”力挽狂澜,这个武大郎似的汉子生就一双巧手,在外面时长年经营着一家面馆,手艺精湛,进入看守所做不了面食却把手艺派上了别样的用场:他先用面条儿把书页粘合,又拿旧毛巾缝了个专用书袋。这下陈老师再也不用担心书丢了,他原本厚厚的外套里外兜里除了卫生纸、袜子、勺子、水杯等,自此多了一个显眼的布袋,俨然丐帮八袋长老……
武侠世界里的大侠武功盖世,快意恩仇无所牵绊,但是现实中在看守所的黑暗森林法则下,敢于站出来说一句公道话都需要难得的勇气。何况在看守所这种极端封闭的环境里,每个人都好像压抑着负面情绪的活火山,稍不注意就可能喷发。
生活中拖拖拉拉、不拘小节的“陈长老”,遇事儿却绝不含糊,在大是大非面前不失侠者风范。
在看守所热水供应正常每人一天两杯,后来连一杯都难以为继了,而高毛却天天拿热水洗头、洗澡,普毛心有不满却无人出头。陈长老架不住口渴难耐,几番交涉惹得高毛勃然大怒,开会批斗:“给你脸了是不是,你也不看我一天给外面打点多少!”陈长老不为所动,据理力争,过了两天终于又恢复了正常热水供应。
有一段时间几个毛驴子看我不顺眼,联合起来挤兑,情势剑拔弩张,我向陈长老求援,“万一打起来,你不用上手,帮我挡着几个就行。”哪知陈长老早已看在眼里,咬牙切齿地说:“你放心,这些狗日的,不行就弄。毛主席说过:‘打得一拳开,迎得百拳来’。”有陈长老的这句话,我感觉心里踏实多了。
临近过年,陈长老把我拉到杂毛区的角落,低声说:“把你家人电话给我,我给你捎话儿。”我不无诧异:“事情有眉目了?”那段时间他的“精神病司法鉴定”出来了,家里人一直在外面给他跑“取保”。
陈长老压抑着兴奋:“嗯,年后就走,别声张。”
过完年,预想的“释放”并像过年一样未如约而至,陈长老裹着厚厚的棉衣陷入了沉默,《社会心理学》也压在屁股下面充当坐垫了。
直到2020年5月份,我的判决下来没多久,他的判决才顺利到了:量刑两年。陈老师挺高兴,离开号子的那天,他向我挥手:“山涛,出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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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雁南看守所的前几天,我把《瓦尔登湖》和《牛津英汉大词典》留给了腾达——那个眼睛像月牙一样清秀的大学生。他把书宝贝地捧在怀里,耐心地将字典的卷边一页一页抚平,然后小心翼翼地压在屁股下面,坐实后一脸满足地看着我,喜悦之情溢出了两只浅浅的酒窝。
由于涉案人员众多及宗教的敏感性,腾达的案子进度异常缓慢,他已在雁看煎熬了两年,还处于等待开庭初审的阶段。
每次一听到外面走廊有钥匙或脚镣的声响,腾达就眼巴巴的盯着门口,嘴里喃喃地念着“律师来了,律师来了。”距离腾达接到起诉已将近一年,律师来了意味着开庭在即,他终于可以面对命运地审判,但是每一次,来人都让他明亮的眼睛黯然。
上帝对此也无能无力,没法让他早点脱离苦海,又或许这才是对信仰真正的考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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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山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