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各个市县,几乎每个地方,都有一中,但对我来说,提起一中,前面不加地名,肯定,也只能是曹县一中。因为,那里不仅是我的母校,更是我家乡的一中,看着我长大的一中。
可能没有哪座学校,能像一中这样,和我有着如此深的情感。这种情感,和一中的历史一样,在我们家的血脉中已延续了七十五年。
爷爷是一中建校时的老师,教语文,一直到上世纪七十年代末离休。大伯从一中去参加抗美援朝;二伯“文革”前从一中考到上海交通大学;姑姑和父亲是一中的“老三届”和“小三届”。再后来,妹妹的初中和高中都在一中(还上了一中的幼儿园),我高中在一中。我们家的学籍档案,几乎都在一中的档案里,一中是我们家的母校。
从小,我就在一中旁长大,那出小院是爷爷用退休金买的,离一中的距离最多五百米,父亲曾带着我测量过,他骑自行车,我坐在后架上,他算了一下,蹬一圈是多少米,蹬多少圈,就到一中了。那时爷爷被一中返聘,因为字写得好,为语文组刻蜡纸。他的办公室我去过,就在操场前的那排平房,散发着油墨和粉笔的味道。我常在桌子下面钻来钻去,有的老师给我表演魔术,类似“徒手吸扫把”,非常简单,却让我至今难忘。还有的老师拿报纸让我念,我也不怯场,“党的十二大隆重召开……会议批准了《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六个五年计划》……”我尽管不知道什么意思,但那些字大概都认识,可以顺畅的念下来。记得有一位老师的抽屉里有个塑料飞盘,每次都会拿给我,让我去操场上扔,飞盘可以扔很远,从办公室门口,扔到足球门框上,从足球门框扔到篮球架,从篮球架扔到吊环上。吊环看起来和电视里李宁夺冠时的吊环一模一样,可惜我够不到,只能在旁边玩玩单双杠。妹妹喜欢在双杠上“倒挂金钩”,用脚勾住双杠倒立,有次不小心摔了下来,磕了一脸血。
这是童年的我对一中散碎的记忆。除此之外,就是每年夏天,都会跟着大人到一中看榜,那张贴在整整一面墙上的大红纸,尽管我看不懂,但听到旁边的大人们会说今年有几个清华,几个北大,几个人大,就觉得那些学校似乎离一中并不遥远,贴在墙上的榜单,就是一中永远不变的年轮。
后来我遇到一中的校友,比我高几级的,我并没有陌生感,或许是因为当年在榜单上看过他们的名字,或许在榜单下曾经偶遇过。我曾想过自己有一天也要上这个榜单,不过等我高考时,已经不再发榜,改寄录取通知书了。
我上初中那年,一中恰好取消了初中班,等我高中来上学,已经是1992年了。高中的时光比想象中要艰苦,食堂还没建好,水坑边坑坑洼洼的地面就是学生的饭桌,飘着几颗油星的菜就是最好的伙食。记忆最深刻的,就是刷碗,整个一中没有几个水龙头,到了饭点,每个水龙头前都围着几圈人,水龙头下饭缸子层层叠叠,堆砌成塔,每一层都有一个强有力的胳膊在把持着,稍放松一下,旁边就会有一个饭缸子突袭过来,把你好不容易排好的饭缸子震飞。我参与了多次之后,发现自己抢位能力有限,就只能和另外一名同学买水刷碗,两个人,五分钱,买一罐头瓶白开水,各分一半,冲冲涮涮,好歹也能凑合用。
尽管生活条件简陋,但学习的氛围反而非常浓厚,这种氛围是一中的优良传统。从晨读到晚自习,始终被一种无形的精神充斥着,并非今天所说的被迫“内卷”,而是每个人都在自觉的努力,似乎不努力,就对不住自己,也对不住一中。而到了每天下午课外活动时,整个操场就成了欢乐的海洋,足球像乒乓球一样横竖乱飞,篮球像玻璃弹球一样嗖嗖进窝。远远就能听见,呐喊声比晨读声还要响亮。却看不清,被速度卷起的尘土中,那些少年英俊的脸庞。
也常有正式比赛,篮球或者足球,不管是谁对谁,都能围上两三圈人,是观众,也是裁判,更是评论员,没有倾向性,谁表现好就为谁加油。最让人羡慕的,就是有女生过来,为某个男生送一壶水,或一条毛巾。这样的女生往往高挑俊俏,让所有的男生都有一种要在球场上叱咤风云的梦想。即使无法实现,但多年以后,一中那些“球星”的名字,依然像马拉多纳、罗纳尔多、巴斯滕那样让人难忘,可惜有的没了,有的肥了,有的再也遇不到了。
除了体育,一中也是县城最文艺的地方。操场西北角的音乐室有一架钢琴,几乎是整个县城能响起《致爱丽丝》之处。偶尔,钢琴声中还夹杂了竹笛声、二胡声、男声和女声。两间昏暗的平房里,飘出县城最美妙的声音,这些声音后来飘去了菏泽,飘去了济南,飘去了北京,飘去了各个地方,多年以后,在他们的独唱或和合唱中,在他们的演唱会上,在电视或酒吧里,我都能听到一丝未改的乡音,仿佛感到当年的音乐室墙壁的震颤,些微落下的尘土,掩盖不住青春的闪闪发亮。
还记得一中广播站吗?就在教导处的旁边,小屋里,把开关推上去,就可以对着蒙纱布的话筒说话。只有宏亮的嗓门,才对得住外面竖起的大喇叭。我第一次播音,念了一段《读者文摘》上的随笔,老师进来,笑着说,你是不是没吃饱?后来,在那个地方,我每周做一期节目,有了人生最初的听众,经常在播音时,被同学们在隔着玻璃的窗外围观,更多的同学为了听得更清楚,跑到教学楼的走廊里,有次结束后,遇到卖炒凉皮的大哥,他说,一听就是你!手多抖出了一口油,;凉皮炒得格外香。
最让人难忘的,是学生日,每年元月一号,让学生狂欢的一天。上午是各种热闹的活动,下午是文艺汇演。我每年都参加其中的相声小品比赛,每次都是一等奖,奖一个笔记本,塑料的。下午的文艺汇演,也是我最早的大舞台,有极其热烈的氛围,极度包容的笑声和掌声。有一年,我和两个同学说一段群口相声,开场没多久,就下雪了,我们没有停,台下的同学们也没有走,就这样一直往下演,雪越下越大,视线中,白茫茫一片,每当一个包袱抖响的时候,就看到下面冒起一阵白气,接着听见一阵掌声。那个场景就像做梦一样,让我多年后还经常梦到。
一中,是我的一场梦。在梦中,白发的先生永远腰杆笔直;漂亮的女生始终笑颜如花。班主任的谆谆教导让人永远难忘,运动会上的加油声至今仍能激励向前。不知天高地厚的年纪,还没有去过远方的时候,在一中,在梦中。
这些年,每回曹县,总喜欢抽时间到一中转转,如今的新校变化巨大,远超出了当初我们所梦想的样子。更幸运的是,当年的老校依然存在,还能找到许多往日的痕迹,从一中出来,往东的胡同,拐上几道,就到了我小时候住的那个院子,房主换了,房子翻盖成了两层楼,别的都没变。站在那个院子门口,我想起小时候住在这里,家里的通讯地址,就是“一中东”,大伯、二伯、姑姑的来信,信封上都是这么写的,而今,我尽管和他们一样,都离开了家乡,但地址其实依然是“一中东”,只是更东了,从五百米到五百里,但无论是否遥远,“一中东”都是我永远的家,包括那些在一中西、南、北的同学们,一中早已定位在我们的内心深处,成为突然就自动弹出的常用地址。
其实,很多人心中都有一个一中,这个一中可以在曹县,也可以在其它地方,曾让你努力盼着来,来了又努力走,一走就是一生,一生都忘不了。
七十五岁的曹县一中,与共和国同龄的一中,生日快乐!
特别感谢一中85级徐峰,88级刘运显,92级杨胜宇等校友为本文提供珍贵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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