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详细介绍吴昌硕先生的成就之前,我略微地把大写意的由来讲一讲。从文字学上来说,“写”通“泄”,泄就通,即把心里的东西宣泄出去。那“意”呢?是“心”字上生了“音”,心里的话,写出来,叫“写意”。把你心里想的,你的性情,你的修为、学养,等等,通过写意写出来,就是写意。要把写的状态、写的境界充分领悟,不管本事高低、手段如何,如果你的状态通了,至于工、拙,那是以后逐步修为的事。
任伯年 寒酸尉像 纸本设色
吴昌硕先生1844年出生,1927年去世,享年八十四。生于书香门第,祖父、父亲都是举人,他22岁考中了秀才,以后在同乡丁宝炎的保举下,做了安东县令,任伯年先生曾经给他画了一个画像叫“酸寒尉”。安东县令做了一个月,挂冠而去。有大量诗文佐证,吴昌硕先生与当时的名流、大儒吴大澂、沈三元、沈寐叟、杨砚等交往十分密切。
吴昌硕 花鸟 纸本设色
我们现在看吴昌硕先生的照片,会发现他头上有个发髻。民国时是要求剪掉辫子的,但是他不剪,盘起挽成一个发髻。吴昌硕先生心里不反对,嘴上也不说了,也没有写诗。他是画家,只是把名字给改了,以前叫缶、俊卿、老缶、大聋、聋缶。有发髻的这一年(1911年),改名为吴昌硕,以前的名号全不用了,以后只用吴昌硕。“我是受了皇恩,我心里有话,但是我也不说了,我拥护新社会。”
吴昌硕 山茶 纸本设色
吴昌硕先生有眼疾,起码一年多时间,他既不写也不画,手不握笔。这次展览中有一张是吴昌硕先生42岁时画给吴秋农的一幅画,他自己的落款上没说,但是吴秋农有个跋,跋文说:“吾友,昌石,久害眼疾,不握管久矣。” 眼疾这个事情,吴昌硕先生的年谱和相关的文章都没有提到,但是在吴秋农的这张画上提及了吴昌硕先生眼疾一事,应该可信。其实吴昌硕先生身体还有一个毛病,就是脚有问题,跛足,行路有困难,这是在少年逃难时落下的病根。在这次展览中,有一张画是吴昌硕先生62岁所作,落款作“跛道人篆书”,可以印证这件事情,他的诗集里也有提及跛足一事。
吴昌硕 三友图 纸本设色
吴昌硕先生挽发髻、跛足、眼疾,而且还善饮好喝。他的诗集里说道,谁招引,他就去喝酒。他不但醉酒、狂饮,还跟人赌酒。他还有一个诗人好朋友,叫沈石友,吴昌硕先生诗文里面有一篇提及“同沈诗友醉卧紫藤树下”,这一笔就把吴昌硕先生勾活了。藤萝树下的这种豪气与真情,我们这个时代没有了。他是真实活在我们思想里的吴昌硕,而不是假道士。他不装腔作势,是真的大师,活灵活性,完全区别于现在所谓的“大师”。
吴昌硕 珊瑚珠 纸本设色
在我们中华民族的文化史和艺术史上,很值得我们骄傲的一点,就是在很早的时候便已经不拘泥于形了,不拘泥于任何具体的东西,想象力的丰富超乎任何一个民族。庄子的《逍遥游》就是一个很典型的“写意”之例,鲲一日变化之巨大,是你根本想象不出来的;汉代的辟邪兽,似虎非虎,非常抽象,但气度极其雄浑;还有,在很多唐诗中的各种描绘,如“白发三千丈”、“疑是银河落九天”等,都超乎想象,堪称“大写意”。能想象出、说出这样的话,需要有胸襟、有胆识、有气度。这其实就是“写意精神”,这一精神历代相传,而且传承得相当好。所以,这样的“气”,我们不能断,一定要继续传承下去!
吴昌硕 紫藤 纸本设色
我们的本就是我们的根,“本”从文字学上说,横为土,竖为树,一撇一捺为根,根是多样化的,根是丰富的。人要追寻土下的根,要脚踏实地,要把“根基”做踏实,做丰厚。只有把根经营好,树才能长好。吴昌硕先生写石鼓文,写了一辈子,下足了功夫才有如此成就。本次展览中的两本册页,其中的篆书作品,就写得非常精彩、踏实、老到。
吴昌硕 牡丹水仙 纸本设色
我们现在看到很多书籍介绍吴昌硕先生,说他生平非常坎坷,其实也不尽然。吴昌硕先生年少时家境还算殷实,在上海游学时交往的圈子非富即贵,且多为良师益友,受益颇深。很多史料有理有据,真实可查。我们学习前人的时候,一定要把他放到当时的环境里整体把握,在把握的过程中,就可以知道,吴昌硕先生前面都有谁,是谁在前面做了铺垫,是谁滋养了后人,这个要梳理清楚。
吴昌硕 春风牡丹图 纸本设色
例如,在吴昌硕先生前面就有了胡公寿、蒲作英等一批艺术家,吴昌硕先生也是在学习和大量吸取了前人营养的前提下才成为了“吴昌硕”,也成就了“吴昌硕”。他不是横空出世,而是在前人的基础上发扬光大的。当然这也和他本人的努力分不开。
吴昌硕先生之所以能成为吴昌硕,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他跟随朴学大师俞樾学了7年,这是吴昌硕先生区别于其他书画家的一段重要经历。他的文学、经学、古文字学等基础非常扎实,有了这样的底子,就是有了我们之前所说的“本”,本立道生,有根有本,才能显出来。书法、篆刻都是这样显出来的学问。吴昌硕先生7年可贵的朴学经历,成了成就他一生的根本;有了这个根本,他的书法、篆刻、绘画才这样与众不同,他的“气象”发乎心,他无形的学问养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