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恨是很奇怪的情感,可能意味着智商的降低。

一封流传甚广的美团内部信,称去年有745万骑手获得了超过800亿的报酬,在中秋这个时间看起来本是一件好事,但很多人在网上来一个简单的除法,结果得出一个结论,“人均每月不到900,一年收入刚过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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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一下这样的言论到处都是,还会配上一句感叹:心酸!你还会送外卖吗?这些人的帖子中,充满了对“剥削”的恨意。

其实,作为一个过渡性很强的职业,这745万骑手中,不用想也知道大多数并不是专职跑外卖的,但送外卖给他们提供了一个一边看看机会还可以一边挣钱的选择。

根据很多统计数据,外卖骑手的收入是位居蓝领前列的。比如:如果一个骑手全年跑单超过260天,日均工作6小时以上,一线城市骑手月收入可以到7354元;三线及一下城市,收入可以到5556元;甚至,也可以只在中午晚上的吃饭高峰期跑个单,三四个小时就能够获得较高收入——大家又不傻,如果一个月只能挣900,谁会去送外卖呢?

但是你无法要求“剥削论”爱好者好好学习数学,也无法告诉他们,配送费其实是商家(餐厅)和用户出的,都给到了骑手,但如果只靠单子上的配送费,骑手的收入不会这么高,还要靠平台一直以来的补贴。

真正关心骑手的看看财报上的数据就知道了,但喜欢谈剥削论的,不会认真看数据,因为数据是反情绪的,而他们最看重恰恰是情绪。情绪会带来流量,所以吊诡的是,那些仇恨资本、批判剥削的人,尽管是经济环境的破坏者,自己却有可能从中得到好处。

很多人相信这种煽动仇恨的剥削论,是因为他们心中,只有这一个对社会的分析框架。大部分人中学后很少读书,脑海中的“社会理论”,就只有一个“阶级分析法”。他们不知道,如何看待工作、自我和世界,还有其他视角和方法。

好几年前,我就在一篇文章中写过,在街上看到外卖骑手,我有点羡慕他们,这就是因为我还有其他框架。

那时我想到的是2001年我大学毕业的时候,在青岛人才市场挤来挤去,根本没发现什么工作机会。现在我知道,2001年中国新一轮对外开放带来大量机会,但是那时没有“平台”,那些信息无法抵达到普通人那里。如果能送外卖,我也许就先送起来了。

小时候在河南,我过着真正赤贫的生活。取消农业税之前,乡亲们的温饱都成问题。每年麦收之后,最最壮观的场景是去交公粮。农民们把最好的粮食“交给国家”,他们为自己的劳动自豪,在麦子被评为高等级,他们发自内心高兴,很少听到他们抱怨自己的贫困。

这几乎是我体会到的世间最严重的不平等。这种生命体验,也是我社会观察的“分析框架”。我没有去系统学习过经济学,但是我认真读过西方马克思主义的批判理论,他们的“阶级分析法”没能说服我——平等是美好的,但是如何达到平等,却要立足于现实。

后来我硕士毕业,做了非常艰苦的工作。虽然不是每天在“跑单”,但是辛苦和对身体的伤害程度,却和骑手不相上下。我成为一名夜班编辑,每天下晚4点到凌晨2点工作,时间长达10小时。

查看关于夜班工作的科普论文你会发现,这种工作干几年就可以完全摧毁人的健康。夜班编辑猝死的新闻,比外卖小哥死亡的还要多,考虑到从事这一职业的人非常少,这份工作简直可怕。

但是要让我评价这份工作,我会告诉你:很辛苦,也有一些让人快乐的成分。我的收入每年都在增长,也慢慢融入了城市生活。

那些年,我的劳动所得,和报社的营收增长曲线大概一致。我知道,有人挣得比我多得多,我只是出卖自己的劳动力罢了。那么,这份工作存在“剥削”吗?可恶的“资本家”又是谁?

我从没有思考过这样的问题,事实上我在路上碰到报社领导,会发自内心地尊称他为“老师”。他是具体的、活生生的人,一个爱读书的长者,有他的烦恼和局限,他没有剥削过我,相反,却给我指明了人生的一种可能性。

这就是一个“农民子弟”“小镇做题家”的视角。

前几天我和《我在北京送快递》的作者聊天,发现他也有属于自己的、独特的认知框架。

胡安焉曾经干过19种工作,包括快递分拣员、快递员,他最后不去送快递了,专心写作,理由并不是快递平台的“剥削”,而是他认为自己不善于给人打交道,送快递要给客户打电话,这让他苦恼。在成都,他想朴朴送菜,“只要送到家门口就行了,下单的人一般都在家。”

他也不认为“文化生产”更高级,谈起那些曾经寂寞的写作,他说,“我送快递收入高多了。”他对每一种工作都一视同仁,这得益于他父母对他的教育。当初他去酒店当服务员、去加油站工作,父母都是发自内心为他开心。

这是一个城市中低层家庭的认知:养活自己是可敬的。他们从来没有教他去仇恨“资本家”。

这是我从胡安焉身上学到的最重要的东西:以一种真正平等的心理对待社会分工,不会因为自己的艰难而自卑,也不好怨恨,而是试着去理解自己,也理解他人。

前一段时间,杭州一位55岁的外卖大哥去世了,引发很多自媒体关注,“外卖单王安详离世“,这样的标题多少有一点挖苦他的意思。毫无疑问,他是辛苦的,但是我们已经没有机会问他,如何看待自己的工作。我想,如果有孩子在读大学,他也许会珍惜。

我经常思考那位“55岁单王”的命运。他比我大了不到10岁,如果没能考上大学,如今的我,或许就是他的同伴。戴着眼镜,体力也欠佳,我几乎无法从事那种重体力,如果还能送外卖,一个月能挣几千块钱,我不会去恨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