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有夹江,古称“蜀之良邑”。1400年前,夹江马村人秉承先师蔡伦技法,开始造纸。自唐至明清,夹江纸声名远扬,夹江因此享有“蜀纸之乡”的美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夹江的纸张生产从手工捞制向机器生产发展,近年来,夹江生产的书画纸产量占据了全国半壁江山,超过了我们所熟知的安徽宣城、江西铅山等地。但是关于夹江,关于夹江纸,关于造纸的故事,我们仍然知之甚少。作家龚静染基于多年考察和思考,用一部长篇小说《纸》,复原了百年前发生在夹江的一出大戏,让我们重新认识了那些纸上烟云,认识了一只灵动的鹿子。

小说既有地方山水风情的描摹,又有地域历史文化的展现;通过虚构与非虚构的双重叙事手法,以生动朴实的笔调,将一段跨越百年的故事娓娓道来,伴随着青衣江微漾的水波,青春的躁动,历史的风云变幻,在时空的来回穿梭中,谜一般地层层晕染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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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纸》在出版之前,就书中涉及的一些重要问题,作者龚静染与责编冯珺进行了多次深入的交流,其中一些内容也许有助于对书中世界的理解和认识。为了便于了解《纸》写作中的一些想法和思考,特梳理出部分对话内容,以飨读者。

对于一个故事,好奇的读者可能会产生各式各样的问题。这些问题通常是故事中不容易发现的,又或者是能够引领读者了解更多,感受更多的。其中,最容易提到的一个问题大概是:故事是怎么来的,也就是说,故事的源头是什么,您为什么要讲述这个故事?同样的,《纸》这样一部长篇小说,是如何而来的呢?

写长篇小说就像建造一艘巨轮,它既需要建造的雄心,也需要精密的设计和计划,当然还需要一步一步的推进和实施,最后才能看到一个成型的东西。其实这还没有完,因为小说写作跟实体建造还是有很大的区别,它是虚构的,看不见的,这艘巨轮只装在作者的心中,而非停靠在港湾边的船坞里。所以,只有当最后成书后,人们才会读到这个用文字构建起来的东西,看它是否真的变成了一个庞然大物,是否能在阅读中掀起巨浪。

《纸》这部小说的写作自然也要遵循上述的规律。回答这个问题又让我回到了七八年前,一个偶然的机会,我的同学刘萍让我到了小说中的漹城,也就是现在的四川夹江,去参观当地的传统手工造纸作坊。这个过程让人颇为震撼和兴奋,从此纸这个概念开始在心中发酵,我便决定以纸为题材来写一部长篇小说,用小说的方式去“凝固”那些碎片的东西。事实是我后来就写了这部小说,并把当时的很多感受写进了小说中。不得不说,纸是一种极有意思的东西,它承载了人类的文明,这对我形成了最为隐秘的诱惑。记得在很多年以前,有个诗人曾写过一首叫《纸》的诗,具体写的什么早就忘了,但这首诗的名字我却一直记得。从诗歌到长篇小说,这中间的跨越太大了,而且内容和形式上根本就不是一回事,但它所带来的想象空间和叙事张力却给了我很大的鼓励。

写小说的冲动可能是瞬间诞生的,但需要无数个这样的瞬间去强化,不然就可能太飘忽,很容易消失。毫无疑问,纸触动了我的情感经验,也就产生了上面说的“建造的雄心”。我常常想,纸是种非常有形而上意味的东西,它上面可以构建一个虚构的世界,而这成为一股秘密的写作动力。而接下来我就要找到这个世界的人物和故事,也就是进入第二个阶段:精密的设计和计划。

其实,小说的设计不太可能在一开始就有精密二字,因为文学不是画图纸,而且它也不可能是机械刻板的工作。所以对我而言,只需要粗略的提纲, 或者说只要有一个方向,就可以上路了。好像并非只有我才这样干,古往今来还有很多这样的例子。《安娜·卡列尼娜》中的故事原本是两部小说的构架,但最后合为了一体,安娜和列文居然变成了相辅相成的两条线,浑然天成,就连托尔斯泰自己在之前也没有想到小说情节和人物的变化,而这也证明了文学的神奇。从中我们就可以看到,即便是这样的文学经典,也并没有一个开始就有的精密构思;即便有所谓精密的构思,也可能早被修改得面目全非,因为《安娜·卡列尼娜》就是在不断的、大幅度的调整中找到了恰当的人物和故事,并在故事与人物的碰撞中产生了巧妙的效果。

在《纸》中,我也算是做了一次写作试验,大胆往前写,在路上去相遇书中的人物和故事。这是不是太冒失了?其实我们的人生就是如此。结果是前面的不确定很快就过去了,合理的叙事逻辑逐渐被找到,这期间更多是感觉在牵引。由此可以看出,开始的晦暗不明、扑朔迷离正如人生的不可知一般,困境会促使思考更加深入,并激发潜在的能量。就像徒步者进入了一座大山,你对它一无所知,困难重重,但终究会找到一条路到达山顶,我想这个过程跟写长篇小说比较相似,它需要冒险,还要一点点运气,事情就是如此。

不得不说,《纸》也是我个人写作的一个延续。我曾在2014年出版过一部叫《浮华如盐》的长篇小说,在2023年改名叫《斑鸠落地》后再版,内容和结构上均有一些改动。这部小说带有尝试性质,后来的修订就包含了对那部作品的重新审视。而《纸》其实带有一种对过 去写作得失的总结,《斑鸠落地》中有对一只斑鸠的妙用,在《纸》中那只鹿子的反复出现其实就借鉴了《斑鸠落地》。它们都有某种轻盈的牵引力量,让漫长的叙述有了诗意和象征意味。所以,时隔四五年以后,我觉得自己可以再写一部小说了,而纸的题材就恰如其时地来到了我的面前。布罗茨基在《黑马》一诗中有充满激情的名句,说黑马在漫长的黑夜中等待,只是为了“在我们中间寻找骑手”。冥冥中的相遇,可能是产生一部长篇小说的关键原因。

在这部小说中,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传统手工纸的整个生产过程,您在写作前一定是做了相当扎实的实地考察,才能描绘得那样生动细腻。那么关于采风, 背后有没有发生什么故事?面对这种在现代社会已经被边缘化的传统工艺,在调查和书写的过程中,您有怎样的感受和想法?

在近些年中我一直在尝试非虚构写作,写了一系列作品,我觉得如果用非虚构去呈现传统造纸工艺仍然会是很精彩的。但因为《纸》中的故事讲述更适合用小说的形式,所以它仅仅是作为一个特定背景来出现,其目的和效果自然不同。实际上,我在《纸》这部小说中就用了一点非虚构的手法,比较真实地把那些优秀的传统工艺描绘了出来,这就考虑到了这个背景对人物塑造的特殊意义。漹城的世界就是《纸》的世界,我需要找到一种现实的对应,小说才能生根。

为了写好这部小说,我曾到漹城考察过很多次,沿途看到了传统纸业的兴衰景象,感触很深。当地人把纸商称为槽户,这个称呼比较形象,其实就是手工业作坊,至今在四川夹江一带还能看到。现在的槽户越来越少,很多槽户仅限于书画纸的生产,产量很小,这显然是个衰落的过程,但大势所趋,无法阻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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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工纸的制作实拍

不过,从社会学、历史学的角度去研究又是极好的题材,我在小说中讲述了这一点,甚至设计了保罗这一整条线,去反映了漹城纸业百年内的历史变迁,特别是现代造纸业对传统手工造纸业的冲击,让小说的内蕴更具厚度。这是从现实的角度去关注纸业历史的一条线 索,为的是勾画出一幅漹城乡村社会的风俗图,也能一窥中国近现代乡村社会进化的缩影。正因为此,这部虚构小说就带有一点非虚构特质,具有了某种文学之外的丰富性,我认为这是小说中非常值得去探讨的地方。当然,小说是要讲故事的,故事的重要性自不待言。但又不能仅仅停留在故事上,读者还应该得到更多的东西,即对社会、历史、文化、人性的反思,这才是最有价值的东西。回过来讲,文学的观照也是必不可少的,它们最后都应化为文学的元素。

乡土小说在整个小说中占有重要的位置,也不乏优秀的作品,《纸》应该可以归属其中。在现代化和城市化的进程中,乡土文学所描述的传统与现实可能会构成一种张力,那么《纸》是否也在有意地表达这种张力呢?

在中国现代化和城市化的进程中,发展最快的就是这四十余年,而我们这代人正好是亲历者,真的是一步一步看着变化过来的。乡土的概念也在发生巨大的变化,小说《纸》中也反映了一些,漹城的手工纸业生产是个非常好的切入角度。

在小说中,守文从一个破落的纸商家族走出,又重新成为新一代的巨贾,这个故事讲到抗战后就戛然而止,而延续者是保罗的调查研究,一直延续到了今天,这正好形成了一个完整的时间表。有历史的讲述,有现实的对应,守文和保罗之间在故事性上是互补的,这条故事线的设计颇费心思,但基本达到了目的。这其实是最难说的百年,历史的跨度很大,且有很多不便言说之处,好在小说的禁忌可以用巧妙的叙述来化解,厚味入汤,消于无形。

《纸》中有三条线,编成了一条故事的辫子。三条线所讲的各有侧重,守武是讲的血性青春的成长过程,他是以一个叛逆者的形象出现的;守文虽然是传统商业社会的一个后起之秀,但讲的是礼义廉孝,他的命数仍然逃不过这些,守文与守武形成了人物性格的巨大反差;保罗则是一个历史文化考察者,他的家族与中国产生过很深的联系,这是一个西方看中国的视角,而他则是整个故事的中间角色。

本来,单纯以故事的构架而言,保罗这条线是可以不要的,前面两条线的故事性已经比较充足了,讲起来也相对简单。但是,我觉得这个小说就可能沦为一个常见的商帮家族故事,流于平庸。而有了保罗这条线,在不损失艺术性的前提下,不仅让故事变得曲折,也具有了审视历史和社会的视角。更重要的是,也获得了你所说的“传统与现实所构成的一种张力”,这种张力让小说增大了演绎空间,让纸脱离了具象的物质形式,而成为小说精神上的锚。

评论一部小说,主题似乎是绕不过的。在小说发展史中,众多小说主题已经形成,比如成长、旅行、爱情、家庭、孤独、自然、女性,等等。在您看来,《纸》的主题是什么呢?

这可能是一个很大的话题,也需要从很多层面去讲,小说应该具有一种复杂性。但谈论主题有时也颇尴尬,正如问《红楼梦》的主题是什么一样,谁又真正把它讲清过呢?我倒觉得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读者在阅读中自然会去寻找自己理解的主题。

其实,我想说的是归纳主题容易固化一些东西,可能会遮蔽一部小说的复杂面貌。意识流小说就是消解主题的,它受唯主观、反理性的西方哲学思想影响,可以说深刻地影响了世界文学的发展。不过,文本作为一个客观存在,其中的文字肌理本身又是可以解剖的,它最少呈现了看得见的东西。

《纸》并不是一部碎片化、难以聚焦的小说,它的叙事脉络是相对比较清晰的。小说中既有纸商家族的辉煌与落寞,也有爱情的萌生和幻灭,还有人物命运与时代的对撞与决裂。应该说小说的三条叙事线均有自己的主题,但它们又很和谐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了一个更大的主题:被时代裹挟的人物和命运,犹如大河奔流里的舟楫,它们都带着倾覆的危险而不顾一 切地冲向大海。人类命运就是一场深刻的悲剧,而小说《纸》中那只时隐时现的鹿子,就如瑰丽的幻影给人们留下了一丝余味,悲伤而无解。这其实才是我真正想讲的。

写完《纸》的很长一段时间中,我都感觉到一种空,就像一出戏演完了,余音绕梁,但更多是人去楼空的惆怅感。作为作者,通过这部小说我做了一次生命意义的探寻,也希望读者能够借助这本书对生命的价值有所思考。所以,我有时候相信小说中的那些人物都是真的,曾经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故事也是真的,甚至那只鹿子都是真的,就在我们的前世今生中。

——节选自《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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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

龚静染 著

四川人民出版社

2024年9月

清朝末年,蜀中古邑漹城,秀丽而富庶。青衣江穿城而过,一江之隔,两岸的纸商各自为政,一时间风气云涌。河东的纸商颜佑卿,留学回乡,见识了国外新科技的他一心想要在漹城办一座机器造纸厂。告别新婚不久的妻子,他火速北上筹办纸机,谁知道等来的竟然是一场无端祸事……发配边疆,妻子恰在此时怀了孕,可是宅院里的人却都说,肚子里怀的是只鹿子?没多久,大清王朝就跨台了,他和妻儿们又将如何走完跌宕不平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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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龚静染

龚静染,作家。出版有《昨日的边城:1589—1950的马边》《李劼人往事:1925—1952》《斑鸠落地》《西迁东还》《河山有灵:岷峨记》《边城新纪》《花盐:三百年川南小城史》《燕云在望:“永久黄”西迁往事1937—1952》等十多部文学作品。获单向街书店文学奖、李劼人文学奖主奖、文景历史写作奖等。现居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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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审:冯 珺 王 雪

复审:王其进

终审:黄立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