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盟友到对手，从对手到敌人，中美三十年的大国博弈

2022年10月12日，美国总统拜登公布了其任内首份《美国国家安全战略报告》，在这份长达48页的文件中，拜登直指“中国是美国的最强竞争对手，未来十年，将是中美决胜的关键十年”。

这是迄今为止，美国政府对华战略最强硬、最坦率、最具危机意识的表态，其坚决遏制中国崛起的战略意图再无任何遮掩。

往前整整三十年，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期，东欧剧变、苏联解体，国际共产主义运动遭受重创，社会主义阵营土崩瓦解，综合实力远不如苏联的社会主义中国“即将走向崩溃”是很多美国人深信不疑的定论，无数事实也佐证了美国人的自信并不是毫无道理。

那段时间，也正是中国社会最“崇洋媚外”的时期，英雄模范被污蔑，文化自信被否定，网络上到处都是“楼主好人一生平安，下辈子美利坚”，现实中随处而见精英人物变卖家产、抛家弃业跑到美国谋生。

问题来了，这短短三十年的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中国从“即将崩溃”一跃成为美国最强的竞争对手？美国到底做错了什么，中国到底又做对了什么，才导致这一结果的出现？

先说答案：美国政治精英们并没有犯下大错，大国博弈和中华文明的特殊性，是这一切发生的根本原因。

我们把时间拉回到三十多年前。

1991年12月16日，曾经与美国争霸天下近半个世纪的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正式宣告解体，分裂成15个国家。

苏联解体是二十世纪人类最重大的政治事件之一，它深刻地影响了此后数十年的国际地缘政治格局演变，波及至今，学界普遍将之称为“后冷战时代”。

苏联解体对国际社会最大的冲击，就是在原社会主义阵营留出了巨大的权力真空，没有了苏联的庇护，东欧各国纷纷求变，十五个原苏联加盟共和国自谋生路。

权力出现真空，必然会有另外的权力试图填补真空，这是国际政治亘古不变的铁律。

对美国和欧洲来说，这些权力真空，就是它们孜孜以求的肥肉，几十年的坚韧斗争，如今对手轰然倒下，终于到胜利收割的时候了。

但是，在如何收割原苏联势力的问题上，美国与欧洲产生了分歧。

这里多说几句美国与欧洲的历史纠葛。

数百年来，欧洲一直是国际政治舞台的中心，英、法、德、俄、意、荷、西等国主宰了全世界各民族几百年的命运，直到二战结束后，欧洲才将霸权移交给大洋彼岸的美国。

可霸权旁落并不是欧洲心甘情愿的，它们是两害相权取其轻，不得已而为之。

欧洲不是对付不了美国，欧洲是对付不了美苏联手。

如果仅仅只有美国这一个敌人，欧洲肯定会激烈反抗，一战结束后美军已经登陆欧洲，照样被英法联手赶了回去，这就是最有说服力的证据。

美苏联手，使欧洲腹背受敌，加之截然不同的共产主义意识形态，欧洲没有别的选择，只能选择依赖美国。

苏联的存在，是美欧亲密关系最深刻、最坚固的底蕴，现在苏联已经不存在了，欧洲当然会有联合起来重返世界政治舞台中心的图谋。

单挑干不过美国，欧洲试图走一体化的道路，首先团结自身的力量。

1991年12月10日，欧洲共同体马斯特里赫特首脑会议通过《欧洲联盟条约》，

1993年11月1日，条约正式生效，欧盟正式诞生。

以法国为代表的的欧盟国家还主张建立一体化的“欧洲军”，从而在军事安全领域摆脱对美国的依赖，重新成为国际社会的重要一极。

普京上台后，俄罗斯政府也主动向欧洲靠拢，着力加强俄欧关系，对德法的要求几乎是无条件满足。

欧洲离东欧及原苏联加盟共和国的距离近，本身就是苏联解体的最大受益者，像联邦德国直接就吃进了原东德10多万平方公里土地和1600多万人口，法、德、意、英等国一下就获得了数以亿计的消费市场、充足的能源供给和丰富的廉价劳动力，1990s欧洲主要国家的民众生活水平根本不比美国差。

一旦法、德、俄这三个国家联合起来，要经济有经济，要政治有政治，要资源有资源，要武器有核武，要市场有市场。

英国就是想左右横跳，也必须掂量一下双方的分量，极端点说，重演巴黎和会将美国赶出欧洲那一幕也不是不可能。

不要以为这是天方夜谭，2003年美英联军发动伊拉克战争，法国、德国、 俄罗斯联手反对，就是这一趋势的端倪。

直到今天，中文互联网上还有一种定论：美国发动阿富汗战争是合法的，发动伊拉克战争是非法的。

联合国只是个橡皮图章，此种言论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法德俄反对美英开战，搞舆论斗争，欧洲也不差。

如果不是中国的突然崛起，美英联手斗法德俄联手，甚至美国单挑法德俄英联手，才应该是当今国际政治的主旋律。

综上所述，美国和欧洲在如何对待俄罗斯的问题上态度是有区别的，欧洲想的是削弱俄罗斯之后再联合俄罗斯，美国则必须挑动欧洲与俄罗斯对立，瓦解可能的俄欧联合。

在当时的时间点看，欧洲是有优势的，只要美国反击不力，欧俄联合似乎是不可逆转的大势所趋，美国不可能为了挑动俄欧对立而直接对俄罗斯开战。

必须承认的是，美国冷战一代的政治家还是有狠人的，困局之下，他们将破局的方法瞄准中国。

现在只要谈起1990s的中美关系，很多国人就咬牙切齿，“银河号危机”、第二次台海危机、“以美国为首的北约轰炸中国驻南联盟大使馆”，三大恨遗恨难消啊。

这种观点对不对？对，但是不全面。

中美激烈冲突的另一方面，是美国准备将中国全面纳入美国主导的世界经济体系，以牵制欧洲的崛起。

在如何处理苏联解体后的中美关系这个问题上，美国政治精英们很明显地分为了两派。

一派秉承传统意识形态划线的冷战老观念，敌对中国。

在他们看来，既然中国是社会主义国家，那就必须除之而后快，中国崩溃乃至解体符合美国的利益。

中国的潜力非常巨大，如果不趁着苏东剧变余波的机会彻底击垮中国，后患无穷，美国政府应该想尽办法达到这一战略目的。

持此种观点的主要代表就是美国国会为数不少的死硬分子，章家敦之流就是在为他们摇旗呐喊。

另一派则着眼于后冷战时代的国际大格局，希望拉拢中国，牵制欧洲与俄罗斯的联合。

在他们看来，既然无法直接阻止欧俄联合，那就应该将中国纳入世界体系，只要中国的力量增强，就可以削弱欧洲的挑战。

同时，中国经济实力增长后，走美国的民主化道路势所必然，政治体制也必然会向美国所期望的方向转变。

美国还可以通过中国经济的增长获取巨大利益，从而拉开与欧洲的经济差距。

至于中国崛起可能形成的挑战，美国政治精英们的判断是：1，中国不可能崛起得那么快。2，用瓦森纳协议卡住中国高科技的脖子。

只要在高科技领域依然保持优势，中国的挑战就不足为虑，当初怎样打压日本，以后就怎样打压中国。

持此种观点的主要代表就是克林顿总统及美国政府台面上的行政官员。

搞政治，从来没有一劳永逸，从来没有只赢不输，有的只是利害比较。在当时的时间点，对美国来说，扶持中国明显利大于害。

于是，我们就能看到中美两国之间非常奇特的景象。

一方面，“三大恨”层出不穷，美国对中国的打压接连不断。

另一方面，中美经济贸易额却不断地攀上新高，每年美国国会都会争吵是否应该给予中国贸易“最惠国待遇”，每年争吵的结果又都是给了。

美国的态度是如此，那中国的态度又是怎样的呢？

自1992年春天南方讲话决定继续深化推进改革开放后，中国政府的总体政策非常清晰：韬光养晦，忍辱负重，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一心一意谋发展。

当时中国的形势也并不好，苏东剧变的余波波及国内，传统国营经济转型艰难，大量国企职工下岗，新的市场主体还没有成长起来，农村问题严重，社会治安恶化，意识形态争执，整个社会浮躁纷乱，杂音不断。

复杂的局势中，中国政府牢牢抓住了主线：只有稳定与发展，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只有不断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国家才能长治久安。

在所有外交关系中，对美关系是重中之重，争取加入世界贸易组织，融入全球化经济体系是中国发展最好的道路。

确定了目标，那就咬定青山不放松，其他的一切事情，都可以忍，也应该忍，不能逞一时之气。

坊间有一种言论，1990s的中美关系的“三大恨”，是美国准备全面接纳中国进入世界经济体系前的考验，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1999年1月1日，欧元横空出世，这标志着欧洲一体化进程又迈出了极其重要的一步。

现在的人们可能觉得欧元也不过如此，但在当时，欧元的诞生是极具震撼力的，全世界都在幻想真正统一起来的欧洲将会给世界带来怎样的影响，将会怎样挑战美国的霸权。

美国也赶紧行动起来，关于中国加入世贸组织的双边谈判陡然加速。

本来在4月份，中美就能在华盛顿签署相关协议，可克林顿总统在关键时刻却担心美国国会的反对而不敢迈出最后一步，等他回过神来，中方要美国到北京来谈。

正当中美两国政府准备进行最后的磋商时，北京时间1999年5月7日，以美国为首的北约部队，用B-2隐形轰炸机投下五枚炸弹，悍然轰炸了中华人民共和国驻南斯拉夫联盟共和国大使馆，三名中国记者当场牺牲，数十人受伤，大使馆建筑严重损毁。

美国的这一罪恶行径是对中国国家主权和人民尊严的严重侵犯，消息传来，举国震惊，反美浪潮在中国此起彼伏，中美谈判进入死胡同。

美国总统克林顿连续五次向中国表示歉意，声称这绝不是他本人的意思，他如果事先知情绝不会下这个命令。

中国对实际情况当然是心知肚明，可大局为重，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最终接受了美方的道歉。

还是那句话，忍辱负重，一心一意谋发展。

有观点认为，美国飞机轰炸中国驻南联盟大使馆，确实不是克林顿总统下命令干的，而是美国政府内的某些强硬派为了阻止中美接近而做的最后一次努力，就是希望挑起中国的反美民族主义，从而打断中美关于加入世贸组织问题的谈判。

让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一向以强烈民族主义精神为自豪的中国人民，面对如此惊天屈辱，竟然选择了忍耐。

纳粹德国、二战日本、战后英国、苏联、战后日本，这些如走马灯般挑战美国霸权的国家，谁也不曾有过中国这般的忍耐力。

1999年11月15日下午4点，经历六天六夜的谈判之后，中美两国终于签署了关于中国加入世贸组织的双边市场准入协议。

至此，中国“入世”之路迈出了至关重要的关键一步。

之所以说关键，是因为新中国自建立后，第一次有了合理参与国际经济竞争的机会，之前西方国家长期对华制裁封锁，是没有这个机会的。

站在新千年的前夜，风流倜傥的美国总统比尔·克林顿可谓是志得意满、豪情冲天，他的八年总统任期，自认为给美国人民交了一份“完美的答卷”。

在他的治下，美国接收了苏联解体的遗产，国力大增，稳步迈向前所未有的唯一超级大国地位；

在他的治下，美式自由民主价值观响遍世界，曾经的越战“颓废一代”摇身一变成了所谓“天选之子”，美利坚合众国成了“自由民主的灯塔”；

在他的治下，中国被拉入世界经济贸易体系，将向美国人民提供源源不断的廉价商品，将让美国跨国企业赚的盆满钵满；

在他的治下，欧洲猛烈的地缘政治挑战被削弱，轰炸南联盟的战争给欧洲和平蒙上阴影，间接打击了欧俄之间的快速接近。

克林顿坚信，属于美利坚的单极世界即将到来，美国人民即将迎来属于美国的世纪。

2001年1月20日，小布什出任美国第43任总统，中美关系迎来新的变化。

小布什属于共和党保守派，以美国利益至上，按照常理来说，他的上任肯定会让中美关系再起波澜。

果不其然，短短两个多月后，2001年4月1日，中美南海撞机事件使得两国关系乌云密布，双方的态度均十分强硬，美方要求中方归还飞机残骸，中方则高规格纪念“海空英雄”王伟。

如不出意外，中美关系肯定将要再度经历一次长时间的扯皮拉筋。

但很快，一个谁也预料不到的突发事件彻底扭转了美国政府的进攻矛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