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德怀
1942年5月底的一天,在山西武乡县砖壁村的一座小院落里,八路军副总司令彭德怀站在堂屋中间,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彭老总这种表情,他身边的参谋们再熟悉不过,要是一个不小心,撞在彭老总的“枪口”上,那可不得了。
何况此时,彭德怀的心情,算的上前所未有的差。
左权将军
5月25日,在八路军前方总指挥部机关(下文简称“前总”)突破日军包围圈的战斗中,负责断后的副参谋长左权,被炮弹破片击中头部,壮烈牺牲。
将星陨落,使得彭德怀悲痛不已,然而,在之后的几天里,一个个坏消息又接连不断地送到了彭德怀手中——
前总通讯科科长海凤阁在突围时,中弹牺牲;
新华社华北分社社长何云,与40余名记者、编辑和工作人员牺牲;
中共北方局秘书长张友清失踪(被俘后在太原监狱中牺牲);
中共北方局调研室主任张衡宇,与全室10余名工作人员全部牺牲;
接二连三的噩耗,让彭德怀愤怒到了顶点,他当即向前总特务团团长欧致富下令:“找到那个日军小队,给我统统干掉!”
山本特工队
这个让彭老总耿耿于怀的日军小队,就是臭名昭著的“益子挺身队”——63年之后,他们改头换面,成为了电视剧《亮剑》中“山本特工队”的原型。
自然,在真实的历史中,并没有咬着他们不放的李云龙,那么,“益子挺身队”的下场究竟如何呢?
今天,衔笔就来聊聊这段故事。
01 阴招
1942年4月的一天,在太原城里,日军第一军司令岩松义雄接到了来自于冈村宁次的密电,电文指示,为了配合冀中地区的扫荡行动,第一军应立即出兵扫荡太行、太岳根据地。
同时,冈村宁次还明确下令,在这次扫荡中,应将破坏中共组织指挥机关作为扫荡重点,“尽量逮捕其重要人物”!
冈村宁次
看着这封电文,岩松义雄开始头疼了——
自从抗日战争进入相持阶段以来,八路军就成了日军的主要对手,特别是从1940年的“百团大战”之后,仿佛从地下冒出来的八路大军,在山西、河北、察哈尔、绥远等地四处出击,打得日军顾此失彼、狼狈不堪。
也正是从这时起,找到八路军的指挥机关,实施“斩首行动”,就成了日军上下梦寐以求的事情。
然而,自从1937年9月,八路军前总进驻山西之后,就仿佛一阵轻烟,消失在了太行群山之中。
根据史料记载,从1937年9月,到1945年8月,八路军前总先后更换过55次驻地,其中停留时间超过100天的,只有5处,基本算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
面对这个影子一般的对手,岩松义雄虽然明知道它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但就是看不见、摸不到,只能干着急。
这也难怪,以往日军寻找八路军前总驻地,基本都依赖于无线电定位手段。这种办法,在城市中还有用武之地,但在地势复杂的太行山脉里,定位稍有偏差,就可能差出几十里路,派不上什么太大用场。
因此,为了完成冈村宁次交代的任务,岩松义雄反复思量,终于琢磨出了一个既大胆又恶毒的办法——派小股部队,潜入根据地获取情报!
按照岩松义雄的构想,这支小部队,不仅要能够准确侦察到八路军的情报,还应当具备一定的独立作战能力,如果发现八路军指挥机构,就要立即开展突袭作战,务必一击成功。
因此,找到一个合适的指挥官,就成了岩松义雄的当务之急。
经过层层选拔,岩松义雄最终圈定了来自于日军第36师团的两名中尉:益子重雄、大川桃吉。
这两人都是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的毕业生,从军多年,是36师团下级军官中的佼佼者。特别是这个益子重雄,曾经在太原会战中,带着一名翻译穿越国军防线,在27军军长范汉杰的眼皮子底下,拉走了3000余人的部队,算的上是个老牌特务了。
益子重雄
确定了指挥官,剩下的事情就好解决了——
1942年5月初,岩松义雄调集3万余名日伪军,开始大张旗鼓地向太行、太岳根据地发起扫荡。
与此同时,益子重雄和大川桃吉也率领着两支百人小队,兵分两路,分别消失在太行、太岳根据地的原野中。
在临行之前,这两支小队得到了他们的临时番号——“益子挺身队”、“大川挺身队”。
“挺身”,是个日语词汇,翻译成普通话,就是“敢死队”。
根据日军档案的记载,这两支小队配置都为124人,由4名指挥人员、102名日军士兵,和18名担任向导和翻译的汉奸组成。
虽然人数不多,但这两支小队的成员都经过精挑细选,还配备了轻重机枪、掷弹筒等重武器,火力配备顶得上八路军的一个加强连。
不仅如此,为了迷惑老百姓,这两支小队统统换上了八路军的军装,把脸抹得蜡黄,不走大路、不进村庄,专门在荒郊野地中露营,猛地看上去,还真不好分辨他们的真实身份。
打扮成八路军的益子挺身队
不得不说,岩松义雄的这一招,算得上十分阴险——在大扫荡时期,八路军就是老百姓唯一的依靠,以八路军的身份从老百姓口中套取情报,当然事半功倍。
然而,千算万算,岩松义雄还是算漏了一点——虽然“挺身队”的名号挺响亮,但真到了要“挺身”的时候,他的这些“精锐”,也不太靠谱。
在进入太岳根据地之后不久,大川挺身队就在山西阳泉一个叫做会里村的地方,发现了129师师部的踪迹。
但是,根据日军之前得到的情报,他们一直认为129师师部在山西辽县(今山西左权县)东南角的桐峪、麻田一带,离这里差着好几百里地。
如果换成其他的日军指挥官,面对情报偏差,要么先打了再说,要么悄悄跟踪、继续摸清情况。然而,大川桃吉偏偏选择了最差的一条路:他命令小队就地隐蔽,然后向指挥部发报,请示下一步行动方案。
等到命令下来之后,大川桃吉才带领部队发动了突袭——然而,就在他们抵达的2个小时之前,129师师部已经人去屋空、踪迹全无了。
由此来看,日军的死板教条,的确深入骨髓、名不虚传。
129师主要领导人(从左至右):李达、邓小平、刘伯承、蔡树藩
大川挺身队扑了空,这一消息传到岩松义雄耳中时,他却不怒反喜——既然129师师部在阳泉,那么,在桐峪、麻田一带活动的,一定是八路军的前方总部!
岩松义雄当即向益子重雄发令:仔细搜索桐峪、麻田一带,务必完成任务!
02 突袭
得到命令之后,益子重雄带领队伍,开始向着麻田前进。
然而,没走多久,他们的消息,就被八路军总部得知了,而暴露的原因,正出在益子重雄本人身上——
与大川桃吉的死板教条相比,益子重雄则是灵活得过了头。在他看来,虽然寻找八路军总部是主要任务,然而,在搜索过程中,顺便配合一下大部队行动,也算立一小功。
于是,在向麻田镇前进的路上,益子重雄经常通过电台,接收附近扫荡部队的行动计划,并趁夜间在目标村落附近埋伏下来。
等到扫荡部队逼近时,益子重雄就带领队伍,开始对村落发动突然袭击,不仅杀人放火,还通过信号弹、发烟弹,给日军大部队指示方位,常常使得八路军措手不及,造成了很大损失。
但是,正是因为益子重雄的“高调作风”,八路军前总很快就收到了情报:有一支或几支日军侦察部队,化装成我军,正在根据地一带活动!
为此,彭德怀在布置分散转移工作的同时,也向前总附近的部队发出了指示,要求他们提高警惕、加强防备,防止日军小股部队偷袭。
这下子,益子重雄的招数就不灵了——不仅连续几次袭扰没能得手,派到村里的侦察员还被老百姓看出了破绽,险些暴露了全队的行踪。
益子挺身队作战照片
看到八路军明显加强了戒备,益子重雄也回过味来了:自己的行动已经引起了注意,再不加快动作,别说任务完不成,这100多号人马,说不定都得赔进去。
因此,益子重雄下令:避免一切不必要的接触,火速向麻田镇前进!
而与此同时,位于麻田镇的八路军前总也开始了转移,然而,由于机关人数庞大,物资设备众多,还有不少老幼妇孺随行,转移的速度始终不快。
打个比方来说,这时的辽县,仿佛就是三国时期的长坂坡,八路军前总就像刘备,而益子挺身队,就是紧咬不放的虎豹骑。
麻田镇前总指挥部旧址
5月22日,益子挺身队终于赶到了麻田镇武军寺,此时的八路军前总已经全部转移,让益子重雄扑了个空。
虽然一击不中,但益子重雄却不肯罢休。他通过分析扫荡部队的位置,判断出八路军前总很有可能向东转移,便带着队伍疯狂地追了上去。
事实证明,益子重雄的战术素养还是相当过硬的,此时的八路军前总,正在麻田镇东部的群山当中,艰难地跋涉着。如果此时让益子重雄追上来,八路军的损失将会更加难以估量。
在《三国演义》里,曹操的追兵,被张飞挡在了当阳桥头。而就在这个紧要关头,八路军中“张飞”们,勇敢地站了出来——
5月23日,在追击的过程中,益子重雄的队伍一头撞见了一支小股的阻击部队。
为了争取时间,益子重雄也顾不得隐藏形迹,轻重机枪、掷弹筒一起开火,想要快速突破八路军的阻击阵地。
然而,这支番号已不可考的八路军小分队,在火力极度劣势的情况下,却死战不退,硬生生地拖住了敌人,整整为前总争取了半天的转移时间。
八路军战士
看着太阳一点点地落到了山后,益子重雄急得跳脚,无奈之下,他一边向日军第一军参谋部发电,要求扫荡部队向他靠拢,一边趁着夜色掩护,退出了战斗,绕路向东追去。
5月24日一早,益子挺身队追到了位于麻田镇东北部的郭家峪村,而此时,包括彭德怀、左权等领导人在内的前总第一纵队,正驻扎在这里。
看到目标就在眼前,益子重雄兴奋得两眼发红。在向扫荡部队通报情况之后,益子重雄便率领着小部队,向郭家峪村发动了突然袭击。
当枪声响起时,负责前总保卫任务的八路军特务团,第一时间建立起了阻击阵地,死死地将益子挺身队堵在了村口。
但是,由于特务团并不清楚周边日军的动向,不敢恋战,只得边战边退,掩护机关人员转移。而益子挺身队则如同一只饿狼,拼命咬住第一纵队的尾巴,说什么也不肯轻易松口。
正是由于益子挺身队的不断纠缠,极大地延缓了八路军前总的转移速度,才使得日军扫荡部队和空军能够追击而来,直接导致了左权将军的牺牲。
根据日军的档案记载,益子挺身队在太行根据地活动期间,造成了293名八路军指战员和工作人员阵亡、165人被俘虏,给八路军总部造成了无法挽回的巨大损失。
日军轰炸机
03 复仇
在这次反扫荡战役中,虽然大部分前总机关人员都顺利突出了重围,然而,战友们的牺牲,就像扎在心脏上的一根刺,使得彭德怀食不甘味、睡不安枕。
血债,终究只能以血偿还!
悼念左权将军活动
在彭德怀的直接命令下,山西各地的地下工作者们都行动了起来,开始寻找益子挺身队的蛛丝马迹,准备实施报仇行动。
蹊跷的是,几个月过去了,益子重雄与他的挺身队竟然如同凭空消失一般,再也不见了踪影。
原来,这次的突袭得手,让岩松义雄尝到了甜头。不久之后,在与国民党第二十七军的作战中,岩松义雄又将益子挺身队派上了战场,想要照葫芦画瓢,再来一次“斩首行动”。
然而,益子挺身队毕竟属于侦察部队,搜集情报、突袭破坏还能派上用场,到了正面作战时,就玩不转了——在这一仗里,益子挺身队有85人参战,伤亡了37人,基本上被打成了半残。
当八路军四处寻找益子挺身队的踪迹时,这些人中大部分,都躺在日军的医院里呢。
俗话说得好:“不是不报,时候未到”——1942年冬天,一份机密情报,被送到了八路军总部:这个消失许久的益子挺身队,终于露了头,其中部分成员,将在不久之后,到山西祁县参加宴会!
送来情报的,是时任太行第三军分区情报处主任的王毓淮。据他所说,这一消息,是一名在潞安县城日军特务机关内做饭的内线人员传出来的。由于益子挺身队的成员,都出自于驻扎在潞安一带的日军第36师团,这一消息的可靠程度应该相当高。
得到这一消息后,彭德怀等八路军领导人十分重视,为求万无一失,需要有人潜入祁县县城,与当地地下党组织建立联系,摸清准确情况。
而这一重任,就落在了前总情报处一科科长、也是八路军参谋长滕代远妻子林一的肩上。
林一与滕代远
在这一次突围行动中,林一与彭德怀的妻子浦安修一起,与大部队走散了,两人在山洞里躲藏了整整3天之后,才辗转回到了总部,几乎饿死在路上。
正因如此,林一对益子挺身队恨之入骨,当任务下达时,她没有丝毫犹豫,化装成一名农妇,孤身前往了日军重兵驻扎的祁县。
顺利通过关卡盘查后,林一找到了潜伏在县城里的祁县抗日民主政府县长刘秀峰。
在会面中,林一向刘秀峰传达了前总的3条指令——
1、摸清益子挺身队成员在祁县聚会的准确时间和地点;
2、想办法将行动人员带进祁县县城;
3、由于日军盘查严格,行动人员无法携带武器,需要刘秀峰提前做好准备。
随后,林一将藏在身上的31名行动人员的照片交给了刘秀峰,让他去制作进出祁县的最关键物品——良民证。
良民证
接到任务后,刘秀峰迅速行动起来。他多方打听,确定了益子挺身队的成员们将在大年三十这一天,将在祁县的大德兴饭庄内聚会,并通过地下关系,做通了大德兴饭庄老板的工作,确保大年三十当天,行动人员能够在饭庄里自由出入。
同时,刘秀峰很快制作好了31份良民证,并通过地下交通站,将这些证件送到了前总驻地。
然而,最关键的武器部分,却让刘秀峰有点为难——
祁县是进出上党地区的门户,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自从日军入侵山西之后,这里一直驻有重兵把守,如果贸然在祁县县城开枪,惊动了县城里的日军,这些行动人员想要逃出生天,可谓是难上加难。
经过反复考量,刘秀峰打定了主意,既然不能开枪,那就用刀!
1943年初,经过周密安排,八路军特务团参谋刘满河,带领着30名精悍的行动人员,分批进入祁县县城潜伏下来,静静等待着益子挺身队自投罗网。
祁县老城门
1943年2月4日,大年三十,报仇的时刻终于到来了。
这天傍晚,30余名益子挺身队的成员走进了大德兴饭庄。在他们眼中,这家饭庄的一切都显得极为正常:掌柜笑脸相迎、小二来回穿梭,其他三三两两的客人,有的相谈甚欢、有的划拳行令、有的不胜酒力,已经趴在桌上沉沉睡去......总而言之,就是饭庄应该有的样子。
但实际上,在这个饭庄里的所有人——除了益子挺身队的成员之外——都是前来索命的无常!
夜色逐渐深沉了下来,益子挺身队的成员们却酒兴正酣,大呼小叫,又唱又跳,正不知今夕何夕。
然而,他们却没有发现,不知何时,饭庄的大门已经悄悄地关上了,他们的面前,只剩下了一条路:一条通往地府的死路。
随着10点的钟声敲响,行动负责人刘满河猛地将手中的酒杯摔在地上,31名特务团战士一跃而起,抽出匕首,向敌人猛扑过去。
这一举动,把益子挺身队的成员们吓懵了。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在日军重兵把守的县城里,居然会突然冒出这么多的“刺客”。
直到有人惨叫着倒下去后,一些经验丰富的老兵才缓过神来,抓起椅子、碗碟,与特务团的战士们扭打起来。
但仓促应战的益子挺身队,怎么会是特务团精锐的对手?短短几分钟过后,大德兴饭庄里便安静了下来,前来赴宴的益子挺身队队员,都去向阎罗王报到了。
经过反复检查,确定没有漏网之鱼后,刘满河一声令下,特务团战士一起动手,让这些双手沾满中国军民鲜血的刽子手们,都成了“无头鬼”。
刘满河(后排右一)与部分特务团人员合影
04 尾声
几天之后,益子挺身队成员的头颅,悄无声息地悬挂在了祁县、长治、太原等地的街头,与之相配的,是一幅长长的标语:侵略者的下场!
八路军的这次行动,不仅在日伪军中造成了巨大恐慌,也使得岩松义雄心惊肉跳。他清楚地知道,益子挺身队之前的行动,已经触及了八路军的逆鳞,只要益子挺身队存在一天,必然会招致无休无止的追杀。
为了避免益子挺身队全军覆没,岩松义雄向冈村宁次请示之后,悄无声息地将益子挺身队解散了,残余的其他成员,被分散到了日军各个部队,而侥幸逃过一劫的益子重雄,则被任命为了第36师团的军事参谋,离开了作战前线,后来又随部队前往了太平洋战场,彻底在中国大地上消失了。
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由于官阶不高,又不是前线指挥人员,益子重雄没有被当作战犯受审,回到了老家——日本栃木县那须町,还当了12年的町长。
虽然益子重雄逃过了军事法庭的制裁,但他的名字,和益子挺身队一起,将会永远留在历史的耻辱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