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晓燕和她的“一顺百顺”京绣作品，采用盘金绣的工艺，讲究"图必有意、纹必吉祥"。 新京报记者 薛珺 摄
北京文化守护人刘晓燕，1983年生于北京房山，是京绣第五代传承人。曾以京绣为主题打造百余件文创产品，为社区、学校、企事业单位等提供京绣体验活动及课程，让更多的人能近距离接触京绣，喜欢京绣。
刘晓燕的工作台是由几根木头搭建而成的绣架，上面固定着绣布。她捻起绣针穿上丝线，右手的大拇指和中指持针，将丝线穿过绸缎。右手在上，左手在下，一针接一针，层层叠压。
“手上要有劲儿，没劲儿不行。”因常年绣花，刘晓燕的双手指节比指腹粗大，食指也有些弯曲。绣花针上下翻飞之间，一片牡丹花瓣逐渐出现，用手摸上去能感受到饱满的凸起。这就是京绣，绣的时候是套层的，层次分明，显得整齐饱满。
京绣又称“宫绣”，是北京的独特绣种，遵循“图必有意、纹必吉祥”的原则。因服务于宫廷，京绣要选上好的绸缎、天然的蚕丝线，绣制要用华贵的金线。2014年，京绣入选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名录。
作为京绣第五代传承人，走出绣花的工作室，刘晓燕就是“行走的京绣文化推广人”。在全国各地的非遗市集上、网络直播间里、对外文化交流活动上，刘晓燕总是不遗余力地向所有人介绍京绣文化。她还通过非遗进校园、开设传习班、设计京绣文创产品等形式，帮助“京绣走出宫廷，飞入寻常百姓家”。
“手上的活儿不能停”
刘晓燕的工作室在北京房山周口店镇良各庄村的一个院子里，房间里摆满了她从小到大的刺绣作品。
今年41岁的刘晓燕，在成为京绣传承人之前是一位游戏原画师。
做衣服和绣花是她童年时就开始的爱好。刘晓燕的姥爷是裁缝，小时候一到寒暑假她就被送到姥爷家。姥爷做衣服，姥姥刺绣，刘晓燕就自己拿着零碎的布头缝着玩，给布娃娃做衣服。
姥姥和邻居大娘们围在一起纳鞋底、做针线活，她也跟着学。上小学时，看到报纸上有服装大赛，刘晓燕就画了服装样式想参赛。姥姥告诉她，“当爱好可以，以后当裁缝可不行。”
于是高考后，刘晓燕选择了北京服装学院的数字媒体艺术设计专业。在她看来，那里既能学专业，又能学做衣服。读书期间，她帮服装系的同学做衣服，也接触了多种民族刺绣。
大学时，偶然一次参观故宫的展览，刘晓燕被一组端庄大气的刺绣作品深深吸引，她才知道那是“京绣”。作为土生土长的北京人，刘晓燕决定拜师学艺。
2006年，在互联网热潮的影响下，毕业后的刘晓燕入职一家游戏公司，但她依然坚持自己的手工爱好。她在办公室工位旁放着一个绣架，午休时绣上几针，还教同事们做香包等小物件。刘晓燕的母亲曾经很不理解，“上班那么累，回来还要做衣服？”而对刘晓燕而言，听着缝纫机“哒哒哒”的声音，“非常解压。”
那些年，刘晓燕拜访了多位京绣领域的师傅，向他们请教技艺。她的绣花师从朝阳区京绣传承人吴兰春，设计师从剧装戏具制作技艺代表性传承人孙颖，她还利用周末时间广泛参加京绣相关的学习班。
作为一门古老的汉族传统刺绣工艺，京绣需要掌握的技艺十分复杂。从选料设计到最后完成，需要经过打版、打草图、画图、扎眼等十几道工序。刘晓燕介绍，京绣的针法就有十几种，如盘金绣、打籽绣等；绣法上讲究慢工出细活，绣品要平、光、齐、韵、和、顺、细、密。
开始京绣学习后，刘晓燕需要坐在绷架前不厌其烦地练习。“荒年饿不死手艺人”，这是房山京绣传承人刘树敏师傅对刘晓燕的嘱托，刘师傅教她京绣宫廷配色原理，并鼓励她坚持做自己的京绣。刘晓燕一直谨记，即便是白天要上班，晚上手上的绣活儿也从没丢过，“永远都要绣东西，拿起针来，不管是什么材料我都能去绣。”
因为绷着的绣布在绣完之前不能拆掉，她常常背着一米二长的绣架去师傅家学活儿，曾遇到路人询问她，是不是个木匠。
刘晓燕还记得刚开始学习时，因为牡丹花的叶子有三瓣，每一瓣叶脉都有自己的走势。东城区京绣传承人于美英师傅让她绣了拆、拆了绣，将近练习了3个月。
苦练数月后，刘晓燕发现自己自然而然地就找到规律了，“当你绣了一百片叶子后，再去绣花，感觉是不一样的。当把基础打好以后，我可以绣万物。”
刘晓燕这些年创作的京绣文创作品，左下角的耳饰以传统京绣纹样蝴蝶为灵感，以蝴蝶的侧影作为造型用京绣技法呈现，左右耳采取不同样式。 新京报记者 薛珺 摄
一门慢技艺
9月14日下午五点，新京报记者见到刘晓燕时，她刚刚结束当天在服贸会上的展览，匆匆赶往石景山古建群碧霞元君庙，准备晚上的中秋节非遗艺术展。在这场市集活动中，除了京绣，还有官制琉璃、景泰蓝、花丝镶嵌等十多项非遗作品。
在市集上，一位游客发出疑问，“只听过苏绣、湘绣，还有京绣？”
刘晓燕向游客介绍，京绣是燕京八绝之一，在明清时期大为兴盛，以前都是服务于宫廷帝王的龙袍，还有侯爵服饰等，曾和现在“四大名绣”中的“苏、湘、顾”并称为“四大绣”。而清朝灭亡后，绣花局不存，绣工散落，由于京绣工艺难于学习掌握，社会需求有限，加上一些老艺人的过世，导致人们只知“苏、粤、湘、顾”，而不知有“京”。
2014年，京绣入选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名录，保护和传承京绣这门传统宫廷手工艺成为重大课题。刘晓燕还提到，因其供于宫廷，京绣具有严格的艺术审美标准和规范，在构图、用料、针法、配色等各个方面，都有自己的章法。比如在过去，五个爪九条龙只能绣在皇帝的龙袍上，寓意九五至尊。
“图必有意，纹必吉祥”是京绣最具代表性的特点。刘晓燕介绍，京绣的纹样都代表着吉祥和祝福，常采用对称、圆形或方形构图，主要有山水花鸟、龙凤图案、飞禽走兽、吉祥八宝等。配色上，传统京绣讲究的是五行五色，即青、黄、赤、白、黑，鲜艳华丽，使用传统五色线，呈现出厚重感。
在刺绣前，先从绘图开始。首先将纹样描在硫酸纸上；然后用针按图扎出细腻的小孔，用针孔勾勒纹样线条；再用刷子刷上一层特制的粉，粉从小孔漏出，使纹样留在布料上；然后才能上绷、配线、刺绣。
金绣、绒绣曾是京绣中的两个派别，以绣线不同来区分。前者以黄金、白银锤箔，捻成金银线使用，后者以蚕丝线为原材料，绣的也多是大气、沉稳的纹饰。
刘晓燕感叹，京绣曾经还有过“学金不学绒，学绒不学金”的规矩。然而，技艺在流失，当下已经没有那么细的区分，把京绣的技艺传承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这是一门需要时间沉淀的艺术，学习过程漫长渐进，制作过程同样需要耐心。每一针每一线都是对细节的极致追求，绣师要静下心来揣摩和感悟，准确捕捉色彩变化和形态特征，气随针走，一气呵成。
在打籽绣中，每一针的朝向都是一致的，绣错一针就需要重来。刘晓燕解释，就像阅兵时踢正步，一个人错了就会很明显。
而盘金绣讲究的是一根金线盘到底，皇帝所穿龙袍上的金龙便是以这种手法绣制而成。需要先将金线盘成图案，再用丝线固定住。无论是龙头还是龙鳞，都是由两条金线从头盘到尾。
刘晓燕的师傅常说，以前的老师傅盘金跟镜面儿似的，没有一丝缝隙，阳光底下都晃眼，背面跟正面一样整整齐齐，并叮嘱她们，任何一项技艺都要追求做到极致。
学得越深入，刘晓燕越觉得需要学的还有很多，她希望自己做一个“全能的绣花人”，以守住这项珍贵的传统技艺。
9月15日，首钢园，2024服贸会文旅服务专题展区，刘晓燕在展台向观众介绍京绣作品。 新京报记者 薛珺 摄
以身为桥
面对传承与创新，尺度如何拿捏、火候如何把握，是很多非遗传承人要面对的难题。刘晓燕也会思考这个问题，她认为京绣不仅要活在过去、现在，也要活在未来，想让更多人看到，就要与时俱进。
“不要陷入技艺中”，北京服装学院的一位老师也曾提醒她，非遗传承人肩负的不是复刻传统的东西，不要让眼光受局限，而是“守正创新”。
刘晓燕不仅制作传统的京绣作品和服装，还考虑如何将京绣融入普通人的生活中。灵感的来源也来自万事万物，从传统文化中找灵感，从花草树木中学颜色。
刘晓燕有几件得意的作品，比如将传统的京绣和现代饰品结合起来，制作成一个个精巧的耳环、胸针等饰品。
其中有一套名为“江山系列”的京绣耳环，耳环的链子末端是一个圆环，就像刺绣用的绣绷，圆环内以丝绸为底，用金线描边，绣着一座青绿的山峰。山峰的形态和配色都来自中国传统山水画，提炼出泥金、石青、石绿等颜色，在针法上采用了京绣最基础的金绣和绒绣，借此来表达中华文化之美。
创作之外，京绣文化的推广和传播也持续在进行。逢年过节，非遗文化的体验和展示总是重头戏之一。刘晓燕每次都会用心挑选几件满意的作品，带到现场，推介给嘉宾和游客。
以京绣为媒，刘晓燕还将京绣带向海外。她还多次携带京绣作品走进三里屯使馆区，通过义卖和展示，让更多国际友人感受手绣之美；和非洲主持人一起录制京绣纪录片，面向一带一路国家播出；手绣团扇作品赠送给多个国家的驻华大使夫人；还受邀参与迪拜龙年庙会庆典活动，代表中国参与在乌兹别克斯坦举办的国际金线刺绣艺术节。
用京绣赋能乡村，也是刘晓燕最近几年的尝试。今年以来，在房山周口店，刘晓燕开设了京绣传习工坊，带动乡亲灵活就业。她教授村民绣花，开发黄栌染等特色项目。从描纹样到各种刺绣针法，只要学员愿意学，刘晓燕都愿意教给大家。
她也希望更多女性能接触非遗手工艺，通过自己的爱好创造价值，赚取收入，并反哺支持非遗手工艺的发展。目前，已经有七八位绣娘能固定接单了。
尽管日程排得满满当当，刘晓燕还是挤出时间参与“非遗进校园”活动。北京市前门外国语学校是京绣的试点学校，刘晓燕常常会走进校园，手把手教孩子们绣花。她曾遇到过一位绣得很像样的小男孩，她建议学校给男孩发个小小的奖状，鼓励他继续学下去。
随着京绣文化的传播，让刘晓燕意外的是，有个女孩在互联网上看到了她的作品，根据地址找到了她的工作室，想要学习京绣。刘晓燕给女孩开了书单，让她先看书，从美学、美术史学起，再练习技术。她告诉女孩，“学京绣不能仅仅只当绣娘，而是要做刺绣艺术家。”在她看来，技艺背后，更需要文化素养作为支撑，才能走得更远。
今年9月，刘晓燕再次回到母校，为了系统梳理京绣，研究中国传统服饰文化和传统染织，她报考了服装史论方向的研究生。提及未来，刘晓燕觉得自己还有很多事要做，比如京绣主题书籍的编写、校准京绣绣线的颜色等等。她希望自己在京绣领域永远都不要退休。
新京报记者 李聪
编辑 陈晓舒
校对 杨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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