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层土豪西门庆是个寻求进步的积极分子,起初他只是清河县的社交达人,虽有把持官府的能力,但毕竟是一介平民,还不够进步。
西门庆到底有没有想过,甚至运作起来求个一官半职呢?
为释放违法盐商,西门庆出手大方,收到生日贿礼的蔡京非常满意,随手便赏了西门庆一个副提刑的官。
从西门庆的喜悦来看,他是很想进步的。
进步后的西门庆开始瞧不起曾经和他同样身份的土财主,这个人就是他的儿女亲家——乔大户。
西门庆总觉得这门娃娃亲不般配,我一个当官的,他一平民,坐一起吃饭甚不雅相。
我们从《金瓶梅》的描述来看,仅在清河县,也许是皇亲太多,也许是乔家人太过低调。
此时的西门庆不知道,这个乔大户的根基也不简单,人家也是皇亲。
凭此身份,其实已不容西门庆小觑了。
乔家人似乎有所耳闻,或许就是靠直觉便可感知,因此乔老太太(乔大户的姑妈)亮相结亲宴时便直说:“以我家的档次也不算玷辱了你家吧。”
西门庆倒是闭嘴了,他知道他又在不知不觉中被进步了。
乔大户这个亲家却依然很介意自己的平民身份,若是跟西门庆坐一块,他还是感到不自在,似乎总会有无形的手在指指点点,似乎总有一双双为官是尊的势利眼在上下打量,似乎总有一张张油腻腻的嘴在给差评:“咦?这个人凭什么跟西门大官人坐一块呢?高攀了吧!”
这真不难理解。
《红楼梦》里的贾蓉也是皇亲,但在秦可卿的葬礼上,他爹贾珍还是花钱给他买了个亮堂堂的官职,这摆出来才TM叫档次啊!
若没衬托,便不会显得自己很low。
此时的乔大户,太想进步了!
好在乔大户有钱,抓住了一个机会(西门庆也助了一把力),给自己搞了个“义官”,乔大户便对人说:“有此身份,以后亲家召唤,我就敢来陪!”
理解了乔大户,便理解了《水浒传》里的李逵为何那般扭曲。
当李逵来到故乡接母亲上梁山享福,因为担心母亲拒绝,便扯谎说:“儿子如今做了大官,来接你去享福。”
李逵确实是反对招安,但这不妨碍他能够理解进步意味着什么。
你若不想进步,连亲妈都不认为你成功和靠谱。
这可是小说里明明白白的故事情节,如若不信,可以自己去翻翻看。
《水浒传》的故事总给人一种错觉,似乎就是一群不想进步的人聚在一起相忘江湖,结果被宋江这个禄蠹给算计利用了。
事实上,梁山存在着一大批想要进步的loser,而招安就是他们翻盘的机会。
你还真以为宋江力推的招安是一次蛮横的逆行倒施?
宋江给过兄弟们选择,想走的,不拦,发路费,结果大多数人选择了跟宋江一起进步。
当然,有的人,诸如武松、鲁达等坚定反招安者或许图的是完结兄弟之情。
阮氏三兄弟在落草前的进步宣言是什么?
咱这一腔热血只卖给识货的人,大块吃肉大碗喝酒,论秤分金银,图个一生快活。
这就是他们理解的进步,很质朴,但也真实地符合他们的身份,他们的眼界比想睡秀才老婆的阿Q高不了多少。
在个人进步问题上,还是颇有见识的戴宗说得委婉又刺激,他在忽悠石秀入伙的时候说:“只等朝廷招安了,早晚都做个官人”。
这其实不算忽悠,石秀生前和死后都获得了官职,反倒是幸存下来的戴宗选择了出家,还嘲笑宋江看不透。
进步的道路上并不平坦,戴宗的知难而退体现的是自知之明——不想输。即便赢了,失去的也太多。
曾经的自己还是太年轻了,“去你M的,老天爷”,戴宗可不想沦落到大骂一声后就自杀的结局。
鲁智深和武松只是更早地看清了这一切。
没有谁可以胜天半子,想进步,时也,运也。
和戴宗一样不想进步的是《金瓶梅》里的夏提刑,只不过原因不同。
夏提刑是西门庆的顶头上司,他跟西门庆之间大多数时候是荣损与共的狼狈关系。
可这位西门庆实在太想进步了,他想成为清河县的话事人,于是他借着亲自拜寿的机会对蔡京的管家说:“我想认个干爹。”
管家说:“这事好办,你一定可以。”
这事当然好办,蔡京已经收了不少想要进步的干儿子,像西门庆这种佼佼者必然是多多益善。
蔡京当然要关照这个干儿子啦,不久后,官员考核,西门庆又进步了,他的上司夏提刑也进步了。
西门庆荣升正提刑,而夏提刑则是升任京官。
对于这个进步,夏提刑实在不想要。
进步后的夏提刑主管的是“卤簿”,这是负责帝王仪仗的职务。
这位夏提刑在朝廷里也是有后台的,他明确表示,宁可在清河县继续干上三年提刑,也不愿进步。
这就要说说夏提刑在清河县的时候有多爽了。
西门庆其实瞧不上他,鄙视他什么滥钱都收。
这既说明了西门庆有钱,还存在一定盗亦有道的颜面感,但也说明了夏提刑在地方做官可以为所欲为到什么程度。
夏提刑确实可以为所欲为,他审案子从不需要什么查证,他收了西门庆的好处污蔑蒋竹山借钱不还,证据就是“你这厮咬文嚼字的,一看就是个赖账的”。
“咬文嚼字”能成为证据吗?
估计当西门庆找到他帮忙的时候,他做过这样的保证:“你叫我怎么审,我就这么审,法律解释权在我这。”
西门庆哪好意思指导他该怎么审案呢,这种心照不宣的事儿,还是交给你这专业人士酌情处理吧。
西门庆为什么鄙视他?估计便与此事有关吧。
西门庆可能会想,你特么能不能找个好点的证据帮我整人?拿“咬文嚼字”当证据,亏你想得出啊!我虽然是个流氓,但还要点碧莲啊!
跟夏提刑这种人共事大抵得提心吊胆,你就不知道这货能干出啥丢人现眼的事来,还是让他进步了放在皇帝的身边好一些吧。
不想进步的夏提刑最终还是进步了,地方便少了一害。
想进步的西门庆也进步了,他副提刑的职位被何太监的侄子给进步了。
西门庆死后,他的职位又迅速被同县的张二官无缝进步了。
想进步的人还是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