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诗坛---俗人李颀(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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澹泊真吾事,

清风别自兹。

01

仕、隐自古不可调和。

魏晋的竹林或许能隔绝世俗的偏见,却阻挡不了政治的腥风血雨;陶渊明的南山蔽庐或许能让他远离政治的腥风血雨,却满足不了他“秋熟靡王税”的朴素理想;谢安的东山或许能让他“寄傲林丘”,却装不下他的家国天下。

魏晋南北朝时期,隐士“藏声江海之上”,是为了“修身自保”,“远害”的动机使得落英缤纷的“桃花源”也充满了苦涩,仕与隐之间的这一条鸿沟,始终难以逾越。

到了“稻米流脂粟米白”的盛唐,这一切居然迎刃而解。

孟浩然屡试不第,终身布衣,但因为有先人留下的“植果盈千树”之“素业”,才能让他既能“俱怀鸿鹄志”,又能“醉歌田舍酒,笑读古人书”;数度登第的天才刘昚虚,在厌倦了数十年的仕宦生涯后,毅然决然地回到家乡,“归耕东山田”;还有储光羲、常建和祖咏,无一不是疲于仕途,都默契地选择了退守田园。当然,最著名的还属王维,一部《辋川集》让他成为半仕半隐的典范。

田庄别墅不仅满足了他们“蒙寐以青山白云为念”的精神追求,又能为他们提供饱食安步的物质需求。

02

在这其中,李颀才是隐逸界的王者,或者说,他才是盛唐时代“心迹合一”仕隐理想的实践者。

李颀是个俗人。

少年鲜衣怒马,壮年被骗破产,中岁仕宦交酬,晚年逸居颍水,无论怎样跌宕起伏,他这一生从未远离滚滚红尘。他甚至用诗文搭起了盛世华光里的一方小小舞台,日日铿锵,上演人世之悲欢离合。

他怜惜朋友“嗟君未得志,犹作苦辛行”(《送相里造入京》);同情同僚“丹墀策频献,白首官不迁”(《赠别穆元林》);喟叹世道“时人见子多落魄,共笑狂歌非远图”(《别梁鍠》)。

丝毫不怀疑李颀的真诚和善良,或许是因为他自己曾经淋过一场滂沱大雨,所以总想替人撑把伞。朋友高升,他送上真诚祝福;朋友远谪,他送上殷殷嘱托;朋友卸甲,他则有淡淡抚慰。

有学者说作家心灵乃诗歌之魔杖。

在李颀饱浸豪兴的笔墨刻画中,在那些倜傥不群的众多身影中,我们也依稀能够瞥见一颗不羁的灵魂。是“豁达无所营”的放旷,是“须如猬毛磔”的桀骜,是“心轻万事如鸿毛 ”的豁达,更或者,是“不免为苍生”的热血。

03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红尘中人”,却在盛年之时选择了潇洒转身。

一首《不调归东山别业》就是他与前半生的诀别之语。

《不调归东川别业》

寸禄言可取,托身将见遗。

惭无匹夫志,悔与名山辞。

绂冕谢知己,林园多后时。

葛巾方濯足,蔬食但垂帷。

十室对河岸,渔樵祗在兹。

青郊香杜若,白水映茅茨。

昼景彻云树,夕阴澄古逵。

渚花独开晚,田鹤静飞迟。

且复乐生事,前贤为我师。

清歌聊鼓楫,永日望佳期。

如若隐居之地真如他在《不调归东川别业》一诗中所描述的那般,辞职归隐倒也不失为明智之选。依据诗中所述,东川别业依山傍水,茅屋十余间依水而筑,房前屋后草木滋盛,漠漠水田上白鹤翻飞,确有陶公“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之田园况味。

但到底还是不同的,陶渊明的余生,大抵都是“户庭无杂尘,虚室有余闲”的清寂体味。而李东川的田园,则迥然有古道依依,更有清歌鼓楫的俗世闲雅。

04

勉强吗?

李颀的人生里向来就没有“勉强”二字。

被人骗光了家产,那就收心苦读,换一种方式重新来过;当官致贫,那就辞官归田,踏踏实实当一个安稳的田家翁。在《与诸公游济渎泛舟》一诗中,他潇洒高唱“左手正接罟,浩歌眄青穹。夷犹傲清吏,偃仰狎渔翁”,不以渔耕自苦,反而在俯仰之间,吟出了自在和豪迈。

拿得起,放得下,不留恋,不盲从,是李颀最可贵的人间清醒。在与命运的抗争中,他潇洒淡然又无畏担当,迈着六亲不认的豪迈步伐,愣是在磕磕绊绊的人生路上,走出了王者风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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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世人吹捧的王大诗佛,向来被誉为盛唐诗坛隐逸的“偶像”,其实王维半仕半隐的“头衔”真是有些勉强。他一面对数十里外的辋川深情款款,一面却又对富丽堂皇的大明宫阙依依不舍,而后捧着心口,向我们诉说着自己的忧郁和轻愁,试图打破“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魔咒,倒也成就了盛唐诗坛另类的“伤痛文学”范式。

李颀则不然,他从不拖泥带水。“数年作吏家屡空”且“白首官不迁”,也清楚“男儿在世无产业,行子出门如转蓬”的残酷现实,那就不再蹉跎,“养鸡牧豕东城隅”,踏踏实实地过实惠的小日子。

俗人就是俗人,不用算盘,也能将人生的经济帐盘得一清二楚。

05

《晚归东园》

出郭喜见山,东行亦未远。

夕阳带归路,霭霭秋稼晚。

樵者乘霁归,野夫及星饭。

请谢朱轮客,垂竿不复返。

其二

荆扉带郊郭,稼穑满东菑。

倚杖寒山暮,鸣梭秋叶时。

回云覆阴谷,返景照霜梨。

澹泊真吾事,清风别自兹。

他的东园出门见山,一川颍水逶迤而前。篱笆外是满目的秋田,不远处,古朴的城墙静静地守护着一方天地。他可真会选地方,离自然很近,距城镇不远。这并非是诗人于田园的沉浸式体验,而是真真正正的心的归属。所以他才说“澹泊真吾事,清风别自兹”,手中的钓竿一旦拿起就不想放下。

这不是他失意之后的退路,而是他独一份的归趣。

暮色苍翠,秋风渐起,家中想必已可闻梭织声声。向晚而归,夕阳一路伴随。寂寞吗?盛唐的田园从来都不寂寞。庄稼在蔼蔼的秋色中沉沉甸甸,秋蝉在草丛间高鸣,你看那夕霞中,还有那樵客归色匆匆。牵挂着的,无非就是星野中的那一盏如豆灯火。

或许这也是李颀所贪恋的俗世烟火。

命运从不慷慨,与它抗争,不仅需要四两拨千斤的智慧,更需要睥睨一切的勇气。在这场无远弗届的盛世波澜里,俗人李颀凌波微步,进退自如,亦耐得住寂寞,倒是走出了别样的潇洒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