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响的焦虑”(the anxiety of influence) 是美国学者哈罗德·布鲁姆(Harold Bloom)提出的,主要是参考了佛洛伊德精神分析对“焦虑”的解释,将诗歌视为诗人受诗歌传统影响的结果。
所谓“焦虑”,是指作者有创作焦虑,因为文学谱系会延续,前人佳作對后人产生的压力难以释除,然而作者之中的强者其实心怀与前人争雄甚至超越前人的欲望,这种处境令人惑到焦灼不安(Harold Bloom,The Anxiety of Influence: A Theory of Poetry.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73)。
就算是李白(701-762)这样洪才河泻的大诗人,面对别人的佳作,也感到不自在。
传说李白登黄鹤楼目睹崔颢(704-754)的《黄鹤楼》七律,不禁叹为观止:“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计有功《唐诗纪事》卷二十一)。
这个故事未必是真实的,但是故事的理路很清楚,它带出的信息是:崔颢七律是珠玉在前,就连李白也担心自己若亦题一首,恐怕会是老调重弹,难以出采、难以超越崔颢之作。
李白其实也撰有黄鹤楼诗。他的《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借远景写友情(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这诗当然和崔颢《黄鹤楼》诗的旨趣不相同,没有蹈袭之弊。
宋代的江西诗派一方面主张学习前贤杜甫,另一方面又要“夺胎换骨”,就是希望脱离古人的笼罩。这似乎说明了“the anxiety of influence/ 影响的焦虑”之论有一定的道理(参看David Palumbo-Liu,The Poetics of Appropriation: The Literary Theory and Practice of Huang Tingjian. 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1993)。
张隆溪教授A History of Chinese Literature(2023年) 第12章是Literature from the Late Northern to the Early Southern Song Dynasty,该章有一节讨论“江西诗派”(Huang Tingjian and the Jiangxi School of Poetry),却没有提到陈与义。在书中的下一节Poetry of the Early Southern Song Dynasty才论及陈与义。
为什么不把陈与义放在 the Jiangxi School of Poetry这一节讨论?江西诗派有何作诗主张?张隆溪教授征引了什么诗篇来说明江西诗派的特点?下文,笔者谈谈这些问题。
起初,江西诗派仅有一祖二宗
提起江西诗派,许多人都知道这诗派有“一祖三宗”。
实际上,不是“一祖三宗”四人同时加入江西诗派。陈与义到南宋后期才被人归入江西诗派。“一祖三宗”中的“一祖”是前朝之人(唐朝的杜甫,字子美)。
江西诗派的主张,和学习杜甫诗分不开。
宋代张戒《岁寒堂诗话》说:“子美之诗,得山谷而后发明。”(蔡振念《杜诗唐宋接受史》,五南图书出版股份有限公司2002年版,页329引张戒《岁寒堂诗话》卷上。)
张戒《岁寒堂诗话》还引吕本中说:“鲁直得子美之髓。”(参看邹进先《宋代杜诗学述论》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2016年;魏景波著《宋代杜诗学史》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2016年。“山谷”和“鲁直”都是指黄庭坚。)
上引这些话语都涉及杜甫,说得有道理吗?江西诗派的诗人和杜甫诗之间的关系是怎样的?请看下一节。
方回将陈与义归入江西诗派
北宋的江西诗派,没有陈与义的位置。
张教授指出,“江西诗派”之名,到北宋末年才出现:In the last years of the Northern Song, Lü Benzhong coined the term “the Jiangxi school of poetry” with Huang Tingjian as the leader and included Chen Shidao and more than 20 other poets, who were all influenced by Huang Tingjian and his style and formed a noticeable trend of poetry that had a predominant influence from the late Northern Song to the Southern Song dynasty.这句话中的Lü Benzhong,就是吕本中。
吕本中在《江西诗社宗派图》提出“江西诗派”之名,并认为此派以黄庭坚(1045–1105) 为首,有陈师道等二十多个诗人。
到了宋末元初,江西诗派后期一位诗论家方回(1227—1307)在《瀛奎律髓》中才确立“一祖三宗”之说:一祖,指唐人杜甫;三宗,指三个宋朝人。
按照方回之说,黄庭坚、陈师道(1053–1102) 和陈与义(1090-1138)是江西诗派的三大宗师(莫砺锋《江西诗派研究》济南:齐鲁书社,1986年,页216)。换言之,“三宗”都不是自封的。
张隆溪教授讨论陈师道和黄庭坚的部分,颇有可议之处。
本文就以陈师道和黄庭坚为中心,讨论陈、黄二人和江西诗派的诗论。留待下一篇笔者才讨论陈与义和杜甫诗之间的关系。
陈师道名列于《江西诗社宗派图》
在张隆溪教授的 AHistory of Chinese Literature(2023年)中,陈师道是作为Su Shi’s Associates 之一而率先“登场”的(若以江西诗派而言,黄庭坚应居先)。
张教授说: Chen Shidao (1053–1102) was another poet who suffered from his association with Su Shi who had first recognized his talents and recommended him for a position. 意思是:陈师道受苏轼牵连,因为苏轼赏识陈师道,并曾荐举。陈师道大概被看成是苏轼的同伙(关于苏东坡的挫折,请参看洪涛《1079年,一首诗差点就令苏东坡送命?——谈政治化诠释、案件之本末和编年(读张隆溪教授的英文版中国文学史・十七)》,载“古代小说网”2024年6月9日)。
不过,陈师道(号后山居士)也因为和“江西诗派”拉上关系而在文学史上受人关注。张教授说:Chen Shidao tried to imitate Du Fu and wanted to have every word in his poetry based on some earlier work, and he followed Huang Tiangjian and was taken to be a member of Huang’s “Jiangxi school,” …。这句话的意思是:陈师道写诗,尝试以杜甫为师;陈师道又服膺黄庭坚的诗学主张,所以,别人视陈师道为黄庭坚江西诗派的一员。
陈师道自己也曾说过:“一见黄豫章〔黄庭坚〕,尽焚其稿而学焉。”(刘大杰《中国文学发展史》上海古典文学出版社,1958年,中卷,页318。)意思是他(陈师道)十分服膺黄庭坚诗学,悟今是而昨非,愿尽弃自己的旧作。
陈师道怎么学杜甫? 没有示范、解说
张教授说,陈师道一生贫困的日子多,所以他能怜贫惜弱:the difficult life among the poor people made him sympathetic to the underprivileged in society. The following poem, “Farmers,” is an example of his socially engaged poetry in imitation of Du Fu’s works:
When the cock crows, man is to go,
When the dog barks, he is to return.
In autumn there are so many things to do,
He can’t follow the time as the routine.
Last night it rained so very hard,
It’s all mud under the kitchen stove.
People say farmers are happy,
But who knows the bitterness in their life! (p. 231)
上引译文的原作是陈师道的《田家》:
鸡鸣人当行,犬鸣人当归。
秋来公事急,出处不待时。
昨夜三尺雨,灶下已生泥。
人言田家乐,尔苦人得知。
这首诗难称佳作(莫砺锋《江西诗派研究》,页64)。
今人莫砺锋(1949— )认为陈师道“反映民生疾苦的作品既少又不够深刻”,莫砺锋批评《田家》,说:“虽然诗中对农民的同情是真挚的,但没有具体生动的描写,显得苍白无力。”
“不生动”、“苍白无力”可不是什么好评。
张教授认为《田家》诗是his socially engaged poetryin imitation of Du Fu’s work。然而,此《田家》诗何处学杜甫?张教授没有为读者指出来。
陈师道学杜甫关心民间疾苦?
写田家之苦,算不算是“学杜甫”?
我们似乎不能说凡写民间疾苦就是学杜甫吧?当然陈师道可以学杜甫关心民间疾苦,然而,诗篇写田家的辛劳,绝不是杜甫独此一家。
笔者曾经指出,唐代颇有诗人写诗反映“田家苦”,例如:柳宗元写了《田家》三首;高适有《苦雨寄房四昆季》(葛晓音《山水田园诗派研究》页287-288)。请读者参看洪涛:《王维的归属——文学史家有“立派”“命名”之权?台湾的中国文学史怎样写?(读张隆溪教授的英文版中国文学史・十)》,载“古代小说网”2024年3月7日。
提起作诗表述田家之苦,唐朝诗人李绅的《悯农》二首是佼佼者(许总《唐诗史》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1994年,第2卷,页295)。《悯农》二首收入许多小学教材之中,脍炙人口: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
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
谁知盘中飧,粒粒皆辛苦。
每首二十字,文字浅白,诗的意思是要世人体会农人的辛苦,珍惜食物。杜甫的悯农诗的流通程度恐怕难以超越李绅这两首?
李绅之后,诗人若要写悯农诗写得好过李绅这两首,料非易事:谁能写得更精练?不能的话,难道后人要拾李绅的牙慧,或者永远屈居于李绅《悯农》之下?诗篇能做到有创新有突破吗?这就是本文题目中所说的“影响的焦虑”。
陈师道追求的 plainness and terseness, 是写诗的障碍?
张教授 AHistory of Chinese Literature(2023年) 在Poetry of Su Shi’s Associates 这一节(第231页)还录有以下这首陈师道的绝句:
Books that give pleasure are read through too soon,
Long wait, but the best of friends hardly ever appears.
That’s how things are in the world against one’s wishes,
How many times one may feel happy in a hundred years?
上引四行,其原作是《绝句•书当快意读易尽》:
书当快意读易尽,
客有可人期不来。
世事相违每如此,
好怀百岁几回开?
这首诗,内容显浅,用语直白,艺术技巧方面也不见得有多高明,似乎不足以代表陈师道的诗艺或者文学成就。
张教授引用此诗,可能是参照过复旦大学《中国文学史新著・增订本》所引诗例(页256)。当然,张教授不征引原诗,而是据原诗编译成英语。
撰写英文版文学史,参照《中国文学史新著・增订本》来编译原无不可,但是《中国文学史新著》已经指出此诗用词极平常、句法不新,和陈师道大部分诗作的整体风格显然不同。
张教授又说:Chen Shidao ...and his pursuit of plainness and terseness often becamean obstaclefor him to express his ideas and feelings fully and effectively. 这句话中,plainness and terseness 就是浅白、简短。
张教授所说的“plainness and terseness”(例如,诗篇的语言通俗浅白),怎么会是作诗的 obstacle (障碍)呢?张教授没有为读者讲解。
这里举个实例:《绝句•书当快意读易尽》,用语浅白,而用语浅白(plainness)到底怎样阻碍陈师道表达“不如意事世间常有”?
有没有展示江西诗派的实例、实践?
张教授说明the Jiangxi School of Poetry的诗学主张是:Huang argued for a poetry in which each word could trace back or would allude to some ancient books, but that was not a simple use of the past, for he advocated new and innovative use of the past and allusions, “touching the base metal and turn it into gold.” (p.232)
上面这段引文,意思是:黄庭坚主张诗歌中的每个字都有出处或者用典(无一字无来历),这并不是说作诗引用古人成句就好,因为黄庭坚提倡引用典故要生出新意要有所创新,能够“点铁成金”。
黄庭坚本人的诗作,有没有实践上述主张?或者,黄庭坚本人的诗作是怎样实践上述主张的?
张隆溪教授说:He often used phrases from less known or even obscure sources and composed poetic lines that would not sound familiar and smooth, but new and surprising. 意思大致是:黄庭坚常用僻典,以致诗行陌生难读,但又显得新奇。张教授接着引了黄庭坚一首诗:
A pair of butterflies contently fly,
By accident are caught in a net and die.
A swarm of ants compete to snatch their fallen wings,
Returning victorious,in a bad dreamthey all lie. (p.232)
张教授的A History of Chinese Literature(2023年) 是写给不懂汉字的读者看的,所以书中凡引作品例证,皆不附汉语原作。
笔者查到上引诗篇的题目是《蚁蝶图》(据白政民《黄庭坚诗歌硏究》,宁夏人民出版社2001年,页297),内容如下:
蝴蝶双飞得意,
偶然毕命网罗。
群蚁争收堕翼,
策勋归去南柯。
张教授说这首诗though using allusions, reads more smoothly than most of Huang Tingjian’s other poems. 所谓allusions , 应该是指《蚁蝶图》用了“蝴蝶梦”和“南柯梦”这两个典故。
“蝴蝶梦”和“南柯梦”却不是张教授上文所说的 phrases from less known or even obscure sources, 而是熟典。“蝴蝶双飞得意”隐指庄周的“蝴蝶梦”。“南柯(一梦)”出自唐代小说。
因此,引这《蚁蝶图》,实际上说明不了黄庭坚诗用僻典(less known or even obscure sources)的特色。
上引译文的末行有a bad dream。这译文所涉及的翻译手法,值得特别谈一谈。请看下一节。
化有为无:“南柯”典故的消失
《蚁蝶图》原诗中的“南柯”二字,中国的学者看了,多半会联想到“南柯梦”,而“南柯梦”这样的惯用语源自唐代李公佐(约770-850)的小说《南柯太守传》。
《南柯太守传》讲述一个名叫淳于棼的人在醉酒后梦见自己成为槐安国南柯郡的太守,又娶得公主为妻,享尽荣华富贵……总之妻财子禄都不缺。后来,槐安国和檀萝国开战。这两国在现实世界里是槐树下的蚁穴。
然而,英语读者看到张教授书中的a bad dream, 能看出这里用了典故(淳于棼故事)吗?
恐怕能看出用典的人非常少。如果这判断无误,那么,征引 ...Returning victorious, in a bad dream they all lie 也就难以向域外读者说明黄庭坚作诗好用典故。
关键在于:“南柯”是中国学人眼中的熟典,《南柯太守传》还由明人汤显祖改编成《南柯记》,但是,在张教授的译文中,原有的“南柯”被化约为 a bad dream, 不成典故了,因为单单说a bad dream完全无法指涉淳于棼故事。
张教授这样翻译,是采用了“浅化译法”(simplification)。也许,浅化是有意为之的(purposeful): 将“南柯”拼写成Nanke, 绝对不难, 但是,预料英语读者难以了解Nanke, 所以只好牺牲掉“南柯 / Nanke”。换言之,这样“有典变无典”大概是为域外读者设想的举措。
综上所述,江西诗派用典的主张是多用典、是点铁成金,而不是有典化为无。A History of Chinese Literature(2023年) 所提供的诗例未能充分说明江西诗派的诗学特征。
总 结
张教授说:“Chen Shidao tried to imitate Du Fu and wanted to have every word in his poetry based on some earlier work…”, 这句话指陈师道尝试学杜甫,希望做到无一字无来历。
可是,上文已经指出:张教授没有解说陈师道的学杜是怎样进行的。此外,张教授也没有说清楚陈师道追求 plainness and terseness为什么会障碍陈师道写诗表达情意。
A History of Chinese Literature (2023) 说江西诗派的首领黄庭坚常用僻典,但是,书中没有作品案例展示这种特点。张教授译黄庭坚的《蚁蝶图》反而把诗中原有的典故“南柯”化为乌有。
典故被化为乌有,这样做应该是有理由的,但就和江西诗派的用典主张背道而驰 (也就是说,译者“化掉”南柯,是有意为之,参看Christiane Nord,La Traduction: une activité ciblée. Introduction aux approches fonctionnalistes一书。这本书有英文版,书名是Translating as a Purposeful Activity: Functionalist Approaches Explained。)然而,译者的任务不止一个,诸任务之间可能起冲突,有时候译者难以做到面面俱圆。
写古典诗可以用典,但是,处处用典,艺术效果未必更佳。宋人笔记说:“李商隐为文,多检阅书史,鳞次堆集左右,时谓为獭祭鱼。”(宋·吴炯《五总志》。聂石樵、王汝弼笺注《玉溪生诗醇》中华书局,2008年,页22。)
“獭祭鱼”之讥,其道理不难理解。
作诗多引前人旧句,可能流于堆砌典故,既然是堆砌典故,诗家也就难以越古人而上(更难摆脱“影响的焦虑”),所以,江西诗派中人心里也知道作诗用典须点铁成金才有推陈出新的可能性,否则,濫用典故就像当起了抄胥,这样做有什么出息?这道理,应该是不难明白的,关键是诗家采取什么实际行动。
从上面的讨论可见,黄庭坚《蚁蝶图》借用了淳于棼故事,他将整个故事浓缩成“南柯”二字,算是有“点铁成金”的影子。
基于上文的分析,可以确定:A History of Chinese Literature(2023) 书中涉及江西诗派的引例,不足以充分展示江西诗派的诗论及其实践。
也许引诗须有代表性(representiveness)只是读者的期望而不是张教授的工作目标,倘如此,张教授自然不必为此而萦怀。
笔者在下一篇才详论江西诗派另一宗师陈与义怎样学杜、怎样施展“换骨法”。
附记一:张隆溪教授的寒山诗“毫无影响力”之说
本文没有多谈江西诗派开山之祖黄庭坚,因为笔者想在另一篇文章中才集中讨论黄庭坚,尤其是黄庭坚与杜甫诗、黄庭坚与寒山子诗的关系。
张隆溪教授在一次访谈中声称,寒山子在中国文学史上“毫无影响力”。
真是惊人之论!
这种不顾史实的说法,对张隆溪教授论述的公信力有害而无益,就像张教授说《鹿鸣》属于《商颂》一样 (“Deer cry” is a poem from the “Odes to Shang” of the “Eulogies” section),除了令人大感惊诧之外,还有什么益处?
寒山诗在中国文学史上的地位和影响,就这样经人一说就化为乌有了吗?
关于寒山子诗作在域外的流通,笔者已经在“古代小说网”2024年5月26日《试以远读法 (distant reading) 对抗遮蔽式经典史 (读张隆溪教授的英文版中国文学史・十六 ) 》提及:“寒山诗早已经跨文化流通于域外,尤其是在日本、朝鲜、美国,又有法文、德文、荷兰文的译文专书(钟玲《中国禅与美国文学》,首都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页92),这史实是无法否认的。”
寒山诗在中国文学史上的地位和影响,事实俱在,足以推翻张教授的“毫无影响力”之说。(若问:寒山诗对黄庭坚有无影响?请参看陈英杰《黄庭坚与寒山诗关系考》,载《台大中文学报》2011年6期)。
附记二:为古人立派
江西诗派的确立,得力于吕本中和方回的著作(参看上文)。江西诗派这个名称,是宋人论宋诗的产物。
关于今人(近代的文学史家)为古人“立派”並“命名”,例如,今人为古人安排一个流派,或者定某人属于某诗派,请参阅洪涛:王维的归属—文学史家有“立派”“命名”之权?台湾的中国文学史怎样写?(读张隆溪教授的英文版中国文学史・十)。
也有人为“竹林七贤”命名,给七人加上“隐士”之名(参看洪涛: 史家的悬想——七贤是“七隐者”,都是poets? 是隐逸诗人之宗?(读张隆溪教授的英文版中国文学史‧七))。
陈师道是徐州彭城(今江苏徐州市)人。他被划归江西诗派,大概是他在诗学主张方面追随江西人,而不是因为他(陈师道)的籍贯。
附记三:陈师道用杜句
蔡振念《杜诗唐宋接受史》辑录二后人对陈师道化用杜句的议论,可以参看(页356-363)。
元好问(1190—1257)对于陈师道化用前人诗句,早有非议,例如,元好问说:“池塘春草谢家春,万古千秋五字新。传语闭门陈正字,可怜无补费精神。”(刘泽《元好问论诗三十首集说》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2013年,页254)。
“陈正字”就是陈师道,他有此名因为他曾担任秘书省正字。据说,陈师道作诗有“闭门觅句”之习。
元好问认为陈师道所做的只是“传语”,而“传语”是徒劳无功的,“无补费精神”。这评价未免过偏,只反映元好问个人的好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