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镇的男孩儿因为靠海生活的缘故,大多对海有很深的情结,而且从小就有航海梦。
栈桥一带的海叫前海,海边叫前海沿儿;西镇这边胶州湾的海叫后海,海边叫后海崖(西镇话读作:yài,没有儿化音)。那时西镇没有很高的建筑,很多地方抬眼就能望见后海锚地停的大大小小很多船。夜晚船上灯火闪耀,很漂亮。现在想起还是别有一番韵味。
小时候,大港、小港都进去过。大港停了许多高大巍峨的大船,很粗的缆绳把船系在码头上的大铁墩子上,有时会看见船员从高大的船上露出头。小港里停了许多小轮船、木帆船,接踵相连一大片。那一眼望不到头的桅杆和桅杆上的三角小红旗鳞次栉比,蔚为壮观。
后海上有一个重要的地理标志——一座黑白相间的灯塔,西镇人叫它“海志子”,晚上会亮起拖曳很长的灯光。它的作用是提醒过往的船只这里有暗礁。
大船过往、停泊好像都在海志子之外;海志子以里来往的大多是小轮船,还有是木帆船。那个时候木帆船很多,有一个帆的、多个帆的。船帆一般是乳白色的,由木龙骨支撑,撑开时呈扇形散开;有时远远的还能看到帆上钉了不同颜色的大补丁。
七八岁的时候,母亲一度在船上工作。她工作的红旗冷藏厂的上级单位——山东外贸食品公司当年有一个庞大的船队,从延安一号一直到延安六号。有略小的,也有很大的。母亲工作的延安五号就是条大船,几万吨的巨轮,是一艘水产品加工船,从日本买的二手船。
为了满足我的好奇心和对大船的神往,母亲曾多次把我带到这艘船上,还住过几天。
第一次看到这艘高大的巨轮感到很震撼,站在船下有种晕眩的感觉。光船身似乎就有五六层楼那么高;黑色的船体,吃水线以下是红色。第一次顺着斜在船侧、嘎吱作响的舷梯走上去,有种心慌的感觉。船很大,足有100多米长;甲板像个大足球场,水手们在那里叮叮当当铲着铁锈、上着油漆;甲板上的灯杆要比马路上的路灯高大、漂亮,还有好多高大的吊车。看到船上的大吊车,不由想起样板戏《海港》的唱段:
“大吊车真厉害,成吨的钢铁哎,它轻轻地一抓就起来!哈哈!”
因为船很大,开船的时候只听见汽笛声,几乎没感觉。母亲船上的宿舍在船桥下面,靠着一个圆形的舷窗,可以打开,离海平面有很大距离。床两侧有带缺口的挡板,大概怕船晃人掉下床吧。船舱内有股很好闻的特殊味道。
在延安五号上的日子很快乐。伙食很好,印象最深的是里面卷了很多层花生酱的馒头,而且船上到处弥漫着花生酱的味道。船上很大的浴室里有大大的浴池和一大排淋雨喷头,可以每天洗热水澡。似乎热海水不限量(这是用冷海水不断进行冷库热交换而产生的热海水)、热淡水洗澡限量。大概是海上航行,海水可以随时取用,但淡水补给不方便的原因吧。
一晃40多年了,延安五号不知漂泊哪里了。据说后来卖了,不知这船是否还尚存世间,估计早已化为钢水了。曾经那么雄伟、壮阔的一艘万吨巨轮……
青岛小港旧影(逄淑才收藏提供)
因为喜欢船,所以特别喜欢70年代末上映的以造船为背景的罗马尼亚译制片《沸腾的生活》。看了好几遍,录音剪辑也听了好多遍,尤其喜欢电子音乐的主题曲。柔和的电子音乐里有和煦的风声、轻柔的海浪声、远近不同的海鸥鸣叫声。前几年我用这段音乐做了我主持的某个水岸地产项目的主题曲,激起了许多中年人的怀旧之情。
西镇人的孩子大都有赶海的经历。我小时候对大部分西镇人来说,赶海已经不再是生存的需要了,更多地带有娱乐和休闲的成分。
赶海时像郊游,会带上水壶和干粮,孩子们很兴奋。那时海边掀起一块大石头,能划拉一小把小海螺。小海螺西镇话叫波螺,不同的海边出产不同的波螺。海志子前,红旗冷藏厂的海边盛产顶波螺,一种螺口长着圆形硬顶壳的波螺。贵州路海带养殖场附近是辣波螺,一种苦胆带辣味的波螺。栈桥附近的礁石上是屎波螺,一种个头小、口大、线条有棱角、顶部长着软顶壳、吃起来有些甜味的小波螺。团岛一带是转波螺,一种扁扁的、像磨盘的波螺。
栈桥东侧出产沙蛤蜊,个头不大,味道异常鲜美。挖蛤蜊最有效率的工具是铁锨和家里箩煤用的箩。退大潮时,海水能一直退到栈桥回澜阁以外。挖蛤蜊的方法是在水边用铁锨撮起湿湿的沙子倒入箩中,然后在水中迅速晃动,过滤掉沙子常常有不小的收获。有一次我们一家人挖了将近十斤,回家后分了邻居许多。
这里还盛产蛏子,细细的、像竹管儿。挖蛏子需要很专业的技术。先用小铲子或菜刀把沙滩表层沙子铲去一层,发现沙子表面有小孔的地方,那通常就是下面有蛏子;手指捏一点儿盐,撒入小孔;蛏子受刺激后,会从孔洞中一跃而起;这时守在孔上的手要一把攥住,否则蛏子就会迅速逃遁、钻入沙滩中。当时青岛海域还出产一种小蟹子,壳儿很硬、捏不碎,叫“千人捏”。小时候常拿这种蟹子玩儿,长大后再没见过。
打海蛎子要用专业工具:有些像冰镐的尖头儿轻巧小锤,还有套在手指头上的铁指甲盖儿和盛海蛎子肉的小铁桶。当时海滩的礁石上有许多野生海蛎子。和现在市场上卖的海蛎子不同,那种海蛎子很小;但味道很鲜美,和豆腐一起炖真叫一绝。
我们只是偶尔玩儿一下,也有以打海蛎子为生的。打好的海蛎子肉带着汤汁放在一个不大的小桶里,走街串巷叫卖,按勺儿计量。现在还能记得“海蛎子来!卖海蛎子来!”的叫卖声。卖海蛎子的似乎以十五六岁的女孩居多,通常家境不宽裕。小时候见过一位女邻居买了一个小姑娘的一些海蛎子肉后,非得让小姑娘再给她加一勺。
女邻居的婆婆似乎知道这女孩的境况,在身后大声斥责自己的儿媳妇:“别和她争竞,她这点儿海蛎子里是她娘的药钱和她三个弟弟的学费,你和她争竞不伤天理?”老奶奶的这番话说到卖海蛎子的姐姐痛处,让她失声痛哭。
那时青岛近海有许多养殖海带的,一排排浮漂整齐地浮在海上。曾经住在西镇的大画家赫保真先生画过一幅以前海养殖海带为题材的写生国画。
有一次去海边玩儿,听到一位外地游客指着远处整齐排列的养海带浮漂,向一位青岛本地人打听:那是干什么的?那本地人不知出于什么目的,竟然一本正经地说:那是北海舰队演习武装泅渡,看见没?一直不动,那是练耐力。那外地人露出将信将疑的神情,我在旁边忍俊不禁。
现在回忆小时候经常在海边游玩儿的情境,蔚蓝的大海、白色的浪花、翔集的海鸥,还有那点点白帆……那时的城市没有那么喧嚣,那时少年无知的我也没有像现在那么浮躁、那么多欲望和烦恼,一切都显得那么恬淡而隽永。这抑或就是人的成长和社会进步的代价吧。几年前做过一首诗追忆那逝去的美好时光,诗曰:
海畔踏沙放歌行,群鸥漫舞逐箫笙。
已是归帆悬落日,岂无诗酒娱晚晴?
本文编辑摘选自王灏远《西镇感旧录》,一部20世纪70年代的青岛平民笔记,一本送给自己的书,聆听老青岛的故事,一份送给爸妈的礼物,重温儿时的记忆。
王灏远,青岛人,毕业于山东大学历史系。资深地产职业经理人、策划人,自由作家。所著《西镇感旧录》一书以随笔的形式,用简洁诙谐的笔调,如时空穿越般向人们再现了20世纪70年代老青岛、老西镇鲜活而真实的市井生活长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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