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那一代边防军人

杨立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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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3年,我工兵营三连王林汉指导员和苏天海连长双双复员,张恩旺提升到工兵营三连任指导员,上任不久却迎来一场严峻的考验。

雨季的亚东,山洪经常暴发,这次更加凶猛,把亚东通往边防哨所的桥冲垮,与哨所完全隔断了。

“亚指”指挥长把架桥的任务交给了工兵营,营长又把架桥安排给三连。

三连正在亚东修补路面,指挥长直接找到张恩旺问,“你多长时间能架好这个桥?”,“最少需半月到一月”,“不行,只给你三天,必须完成”,“这不是要人命吗!”,“给你157团一个团的兵力由你调动”,“好吧!尽量完成任务”,“不是尽量是必须”,“是!”,张恩旺给指挥长敬了个礼,算是接受了这个任务。

这是一场与时间赛跑的战斗,他让157团一个连砍伐木料,规定了粗细、长短和用量,让一个连搬运石头。让本连队派了一个班准备架桥的铁丝、铆钉和架桥的工具等,他带着郭文贤一个排在齐腰深的急流中,清理未冲去的木料和杂物。

一天时间各种材料准备到位,第二天,三连全体出动,157团两个连配合供应材料,硬是用了三天时间架起了一座新桥。

人员、车辆顺利过,“亚指”指挥长又让炮团榴弹炮车试过了几次,安全无恙,他伸出了大拇指,连声说,“了不得啊!这正体现了工兵营精神”,他让在亚东各部队通报表扬,并呈报请C师,全师通令嘉奖。

1974年,工兵营接到新的任务,三连是加宽和整修到丁嘎边防站一段公路,一二连上帕里修筑防御工事。

帕里镇,属半农半牧,海拔4300米,有“世界第一高城”之称,这片领土曾被英国占领了59载。

帕里镇历史悠久,在4000年前,藏族的祖先就在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公元伊始,就是曾雄霸青藏高原的象雄古国边境领地,也因此得到早期开发。

帕里镇,扼守着亚东峡谷,俯瞰孟加拉平原,自古为藏南军事重镇。与不丹国仅有一山之隔,扼居亚东通往腹心地区的第一道咽喉,交通、战略地位十分重要。拉亚公路由镇中心穿过,交通条件得天独厚。

工兵营的营部就设在镇中。三连韩世亮排长晋升副连长,调一连任连长,刘巨山任副连长,他们的任务是修筑防御碉堡。

C师组织了施工指挥部,指挥部也设在帕里,与工兵营仅隔几十米,司令部王副参谋长任指挥长,李红军和赵云理从徐州工兵学校刚学习回来,就被派到帕里,指导修筑防御工事。两人按照学习来的知识,从设计、绘图,上报师部审批,到组织人员施工,两个人一直蹲在施工现场,安排进度,检查质量。

部队在施工工地不远的藏民村边,搭起了一排排帐蓬,从拉萨运来的钢筋、水泥,放了四个帐蓬。各连按照分工,开始放线,打桩。每个连派几名战士,由指挥部赵云理、李红军牵头,教识图辨图,培训现场施工技术员。

工事属半掩体封闭式工事,敌军入侵作为我军的第二道防线。尽量减少破坏生态植被,帕里地域开阔,草甸草原平坦,回旋空间大,车辆、高低炮行动自如,军区对工事建设要求很高。

5、6月春夏之交,帕里冻土开始融化,大地慢慢返青,融雪化为小小的溪水,悄悄流进纤细的牧场,遍地的野花开始发芽吐蕊。

来自印度洋的暖湿气流,通过垭口吹向北方,帕里经常是云雾缭绕。草原散落着一些田舍,带草的土路蜿蜒其间与外界连接,这里的生活没有喧嚣,宁静且有些寂寞。

过着游牧生活的藏民们,黑色(牦)牛毛织成的帐篷和燃烧的干牛粪,帮助他们勉强抵御着严冬寒冷的过去。

如果天气晴朗,远方会呈现一系列雪山,著名的卓木拉日雪山,是喜马拉雅山第七座山峰。是早古生代地层和喜玛拉雅山花岗岩所组成的断块山系,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天然山口。

由于卓木拉日雪山山脉横通于亚东县境内的中部,从而导致亚东县北高南低的地势,还自然将县划分为两个迥然不同的地貌单元。

工兵们施工还是早出晚归,施工还是一身绒衣,棉衣放在身边,只有休息时披上它,遮挡一下风寒。

帕里牦牛躯体庞大,毛色亮丽,产肉、产奶多,肉质鲜美,营养丰富,素有“喝的是矿泉水,吃的是虫草”的牦牛,其美味可想而知。

紧张而繁重的施工,战士们体力消耗太大,每月连里都要买上一头牦牛,改善一下伙食。酥油茶、青稞酒、手抓羊肉等应有尽有。

喜欢吃的干部战士,连队司务长经常到老百姓那里采购一些,改善战士们的伙食。

8月的一天晚上,站岗哨兵的枪声,惊动了熟睡的战士。副连长刘巨山急忙穿上衣服跑出帐蓬,看到附近村庄火光冲天,他不由分说,带着一帮战士冲了过去。

部队赶来了,群众赶来了,刘副连长第一个冲进帐蓬内,背着老阿爸跑了出来。

当刚到牦牛帐蓬出口,帐蓬塌了下来,他一把推出了老阿爸,自己却倒在火海中。

当人们扑灭大火,救出刘巨山,发现他手和身上烧得很历害。王副参谋长立即安排车辆,指派赵云理护送,一连连长韩世亮让二排排长与卫生员和赵云理一块,连夜送刘巨山到日喀则师医院。医生马上急诊处理,刘的脸部、胳膊、左手属重度烧伤,迅速安排住院治疗。

被烧的一家牧民,有父母、媳妇和女儿五口人。原来主人晚上睡前把牛粪火没有封好,不远处放了半塑料桶汽油,半夜牛粪被风一刮,火苗冲出引燃汽油,才发生了这一场火灾。火灾发生后,其他人跑了出来,父亲腿不太好,被刘巨山救了出来。幸亏没有死人,帐蓬及衣物全部烧光。由生产队从新给搭建了一顶帐蓬,村民捐钱捐物,部队给送了些衣物,帮一家人渡过难关。

8月,帕里的雨季到了,每天晚上还是下雨,哗啦啦的下个不停,洒落在单顶帐蓬上,发出很大的响声。

战士们劳累了一天,雨打帐蓬的声响,倒成了进入梦乡的催眠曲。天亮后晴空万里,有时还会遇上风雨交加的天气,部队照常施工。

小小的帐蓬挂满了战士湿潮的衣服,没有时间和机会换洗,只是晾一晾又穿在身上。睡觉除盖上棉被,还要塌上棉大衣,单顶帐蓬并不遮寒,晚上站岗还得穿棉大衣。

工期赶得很急,因为帕里进入冬季无法施工,仅水泥工事就没办法凝固。

1974年9月25日下午3时,印军在我乃堆拉和则里拉前沿,频频调动兵力,我方判断印军可能又要占领詹娘舍。

上级命令C师157团,由一名副团长带领一个侦察排,在印军还未占领之前,在26日凌晨抢占詹娘舍高地,建立我军观察所。

为了让炮团也去熟悉地形,要求炮团榴炮营派一名侦察班长一同前往。炮营派侦察班班长去执行任务,他接到命令后,携带五六式冲锋枪,子弹60发,一部掩体内观察炮队镜。于25日下午乘车在5时前,赶到亚东前线指挥部报到。

到达后,副团长做了简短的敌情通报,布置了出发的时间、路线和应注意的事项。午夜12时,他们一行35人,乘坐一辆解放牌汽车,由亚东出发,经过近3小时爬行,于凌晨3时,到达则里拉山口。这里去詹娘舍就没有路,指战员们沿着山脊往上攀爬。

9月底的亚东,已经进入雨雪交加的季节。入夜,山口刮来的阵阵冷风,雨点中夹杂着雪花,衣服早已淋湿,打在脸上刺骨的痛。夜间爬山,能见度很低,雨雪刮在山石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非常非常滑,一不小心,会掉下山崖。为防止意外,大家只好互相手拉手,摸索往前爬行。

到了詹娘舍山下,离山头还有些距离,攀爬都很艰难,真是高不可攀。好在侦察排的几个战士身怀绝技,像蜘蛛人似的先爬到山顶。然后,放下绳索,把剩下的人,一个一个拽上去了。

到了山顶,没有一块平地,到处是纷乱的石头,石缝里堆满了积雪。这时,东方已经泛白,副团长看了一下表,正好6时整。

按时占领了詹娘舍山头,部队无一伤亡,副团长让用无线电报话机,向指挥部报告了这里的情况。指挥部发来贺电,嘉奖了这次部队行动的指战员们。

在山顶,找了些比较合适的位置,用雨布搭上小窝棚,用石头遮挡了一下。26日上午9时,当山头第一缕阳光,照射在战士们领章和军帽的五星上,一个个无不感到光荣与自豪。

10时许,印军计划准备占领詹娘舍,突然发现解放军从天而降早已占领。

印军并不死心,气急之下,立即调集了一个连的兵力,全副武装向詹娘舍爬来。此时,两军又和上次一样,剑拔弩张,形势非常紧张。

双方虽然抗膀子、打枪托,谁都不愿开第一枪。

好在部队在上面,印军在下面,始终没能上来。站在山顶,真是登高望远,可以窥视对方的纵深。战士及时整理好坐标诸元,发给指挥部。

此时,亚东全线进入一级战备,炮兵团炮口早已对准敌人目标。

亚东边防都是高山峻岭,大多山顶山腰没有架设铁丝网和界碑,是以分水岭为界。詹娘舍在分水岭北侧,属中国一方,只是詹娘舍地势最高,战略地位优越。

印军企图占领詹娘舍,建立侦察所,可以窥视到我军边防的布局与设施。这只是印军痴心妄想罢了。

对峙已经一个星期了,印军丝毫没有退让的迹象。这里自然环境恶劣,条件十分艰苦。指战员上去一个多星期,没有洗过一次脸,没有刷过一次牙,没有做过一顿饭。渴了吃上几口雪,饥了啃几块战备干粮。

白天还好过,晚上在零下20几度深夜,穿着皮大衣和毛皮鞋,戴着棉帽,还要互相依偎在一起取暖打盹。

第三天,则里拉哨所的驻军,隔天送一顿饭菜,战士们的生活相对改善一点。再经过一段时间,印军看我们没有撤退的一点意思,只好灰溜溜地滚蛋了。

至此,上级领导决定,不惜一切代价在詹娘舍建立永久性固定哨所,它是很重要的军事战略制高点,是嵌入到敌人肉体里的身上刺眼中钉,是祖国西南安全的重要屏障和堡垒,这就是“云中哨所”形成的开始。

逼退印军并强行清除印军越界修筑的简易阵地后,成都军区拉了20几车各种物资,157团组织全团力量往詹娘舍背运各种物资材料,建立了中印边境这一前沿哨所。

詹娘舍哨所四周全是85度坡地的悬崖峭壁,在半空中,用钢筋水泥撑起的高脚屋上,一间宿舍10平方米;一间储藏室兼厨房不足10平方米,周围是一圈能起保护作用的铁栅栏。

哨所风大,官兵们站岗只能腰上拴条背包绳,防止被狂风卷下山崖。

哨所位于北印度洋暖湿气流与喜马拉雅山寒流交汇处,是世界闻名的雷区。这里山石含铁量高,年雷电期近9个月,雷电击在山崖上像滚火球,发电机、电视机也时常被击坏。

为躲避雷击,战士们每见乌云袭来,就必须立即坐到木床上。詹娘舍哨所曾是全军唯一不通公路的哨所,所有物资都需要前往8公里之外的则里拉哨所背运,最后一段峭壁没有台阶,是两根钢索架起的攀登索道,战士们需要攀爬到哨所。

10月底,帕里工事基本结束,李红军、赵云理作为技术员,没有离开工地一步。挖地基、打地桩、砌石块、修地碉,一环套一环,从指导到监工,认真细致,很得王副参谋长的赏识。C师参谋长带着工作组来检查工作,验收工程,均达到优质。

部队撤出前,刘巨山出院归队了,家中失火的主人在镇上制作了一面锦旗,上面写着“舍己救人,军民情深”八个金灿灿的大字。他和生产队长,带着全家人到一连送上锦旗,对部队救人一再表示感谢。一连连长韩世亮集合全连干部战士列队迎接,接受了这面锦旗,王副参谋长,李红军、赵云理及指挥部的人员也参加了。主人的阿爸握着刘巨山的手,热泪盈眶,连声说,“金珠玛米亚古都,金珠玛米亚古都,突及其,突及其……”。全家人和来访的村民也齐声感谢解放军,有些年轻人唱起了“金珠玛米亚古都”的歌声,跳起了欢快的舞蹈。

部队在帕里几个月施工,与当地群众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尽管施工很紧张,还利用休息时间帮农牧民干活。组织部队帮助农民收割青稞,犁地,疏通渠道……;帮助牧民割草,打捆,为冬季牛羊过冬储存饲料……;与老百姓熟悉了,打成了一片,经常到老百家里去串门,群众少不了酥油茶、青稞酒招待。连队时不时还到农牧民那里买些牦牛肉、羊肉、鸡蛋、酥油茶、青稞酒,老百姓有时也送上门来。

为了感谢部队在帕里施工帮助群众,镇上组织了一次赛马抓羊比赛,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一睹藏民年轻骑士的风采,把平日里积聚在身体里的热情迸发出来后的壮观场面。失火家主人也参加了比赛,还抓了一只羊。

热情洋溢的高原藏族男女老幼,像欢度节日那样载歌载舞。少年儿童们给亲人“金珠玛米”献上洁白的哈达,姑娘们敬上一杯香喷喷的酥油茶,军爱民,民拥军,军民们沉浸在一片欢声笑语中。

我曾经所在的工兵营,在亚东驻扎了八年,四通八达的边防公路,无一处没有留下工兵营战士的足迹。晴天一身汗,雨天一身泥,丈量着每一寸一尺的路面。

我永远不会忘记亚东流尽老战友魏增福、王西尧等最后一滴血。这些年轻的战士们,为边防建设奉献了青春,奉献了生命,西藏和祖国人民永远感谢他们。

时过五十年,我和我的战友王建安、刘侃民、赵德平、李卫东、常长锁、郭文学、周忠民、刘巨山、杜志兴专程去徐州看望老政委许传新。

老领导年逾八十,对每个人还是那么相知相亲,记忆如初。

工兵营开山修路的艰辛,那种不屈不挠,敢为人先的精神,仍在老部队一代一代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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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插图均来自网络)

作者简介:

杨立池:陕西蒲城人,1968年3月入伍,在西藏陆军53师服役,历任战士、文书、副排长、后勤干事、指导员、营部书记等职务。1984转业于渭南行政公署担任公务员(县处)级别。杨立池入伍第二年,经历了生与死、血与火的严峻考验,他既是尼木叛乱中的幸存者,又是西尼木平叛的参与亲历者。在耄耋之年,以自己成长、经历,写下了40万字的《尼木归来》的军旅体裁长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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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杨立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