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被贾赦看重,派邢夫人去找她说和要纳为小妾。鸳鸯不同意,就叫她哥哥金文翔和劝妹子。金文翔媳妇一听大老爷看中她小姑子,自己眼看着就要成了“小舅奶奶”,喜的屁滚尿流,立即来找鸳鸯。

鸳鸯当时正和平儿、袭人说心里话,看到她嫂子屁颠屁颠的过来,就骂她嫂子:“这个娼妇专管是个‘九国贩骆驼的’,听了这话,他有个不奉承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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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媳妇还不知道鸳鸯已猜到她的来意,叫平儿袭人在侧,也知道不方便直说,就叫鸳鸯过去要和她告诉她“好话儿和喜事”。

鸳鸯听说,立起身来,照他嫂子脸上下死劲啐了一口,指着他骂道:“你快夹着屄嘴离了这里,好多着呢!什么‘好话’!宋徽宗的鹰,赵子昂的马,都是好画儿。什么‘喜事’!状元痘儿灌的浆儿又满是喜事。怪道成日家羡慕人家女儿作了小老婆了,一家子都仗着他横行霸道的,一家子都成了小老婆了!看的眼热了,也把我送在火坑里去。”

要说鸳鸯这嘴骂人是真狠,对她嫂子一顿输出毫不留情。要文有文,要武有武,可是好口齿。

鸳鸯这一骂其实挺有意思,一面宣泄的是兄嫂不顾她的死活,甘愿“出卖”她给贾赦作小老婆的无耻。一面发泄心中对贾赦讨她做小妾的“恐惧”和“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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鸳鸯长在豪门知道其中规矩。别管她私心怎么想的,如今被贾赦一讨要,成或者不成她这一辈子都将无法再“嫁人”。除非贾赦死了,贾府上下没人敢再要她,可谓一生尽毁。

所以,鸳鸯此骂裹挟着对家人的怨,对贾赦的恨,毫不留情。也毫不意外被曹雪芹用作特别影射,作了含沙射影之隐喻。

宋徽宗的鹰,赵子昂的马,都是好画儿”,本意是说宋徽宗和赵孟頫的画都是最上等的好画儿。以“好画”对“好话”。

实际揭露宋徽宗亡国被金国俘虏,奴颜婢膝苟活于世,赵孟頫身为宋朝皇室后裔却投效元朝效力,暗骂两人“做异族鹰犬”还甘之如饴,令人不耻心生鄙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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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状元痘儿灌的浆儿又满是喜事”,意思是说本来生了天花很危险,但痘疹灌浆饱满大体没有性命之忧,就要用“喜”自称,是自欺欺人。

鸳鸯借这两个歇后语骂她哥嫂奴颜婢膝没有下线,不管她的死活只求自己利益让人不耻。其实她这一骂,除了自己骂,曹雪芹还借她的口,替贾元春和薛宝钗骂了出来。

元春省亲回家时,就对父母家人“抱怨”,“当日既送我到那不得见人的去处,好容易今日回家娘儿们一会,不说说笑笑,反倒哭起来。一会子我去了,又不知多早晚才来!”“田舍之家,虽齑盐布帛,终能聚天伦之乐;今虽富贵已极,骨肉各方,然终无意趣!”

严格来说贾元春此时已做了贤德妃再说这话很不得体。作为豪门女儿为家族牺牲也是那个时代女儿的宿命。既然木已成舟也要为自己为家族恪守本分,而不应该如此抱怨连连,有失体统不说也让她再难见皇帝,更奢谈取悦欢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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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从贾元春的立场,她何尝不像鸳鸯一样对家人牺牲她做“小老婆”,谋求富贵之心而有怨言?尽管她事后抱怨不得体,那被父母家族牺牲的心情是一样儿。

贾政会用心修建大观园省亲,让贾宝玉题大观园的对额,也是小心翼翼在补偿对女儿元春的亏欠。

好在贾政没有听到鸳鸯这段骂人话,否则势必要无地自容。而与贾政一样牺牲女儿的还有薛姨妈。薛家图谋金玉良姻,就是“卖”女儿的行径。曹雪芹借由袭人父母将她卖给贾府也做了影射。

如此不顾女儿死活,只为家族谋利之举难免伤了女儿之心。或许对于贾政和薛姨妈所代表的两家长辈,当元春晋升贤德妃,薛宝钗嫁给贾宝玉后,他们的心情就像鸳鸯的嫂子一样欢欣鼓舞,认定从此“富贵”靠山到手。殊不知贾元春日后惨死收场,薛宝钗完璧之身守活寡,都只会比鸳鸯更凄惨。那时候的“父母家人”是否会后悔?还是像鸳鸯骂的那样:

“我若得脸呢,你们外头横行霸道,自己就封自己是舅爷了。我若不得脸败了时,你们把忘八脖子一缩,生死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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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看薛宝钗没有正面吐露她的心中不满,后面的《临江仙·柳絮》,她便宣泄出抱怨之情。

“万缕千丝终不改,任他随聚随分。韶华休笑本无根,好风频借力,送我上青云!”

柳树对柳絮都不束缚在身边,父母为什么要为了儿子牺牲女儿,去安排子孙的未来?这是薛宝钗对母亲牺牲她为哥哥谋划未来的控诉。总有人说“好风频借力,送我上青云”是薛宝钗对野心,其实柳絮的“根”在泥土之上,去青云九天根本没有未来,只是想要活得片刻自由罢了。这不就是林黛玉说的“愿奴胁下生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么?终究只是女儿苦罢了。

所以,鸳鸯之骂,骂的是自己的委屈,也骂出了贾元春、薛宝钗以及其他所有女儿的委屈。当然,曹雪芹借“鹰犬”之丑有没有夹带私货,骂当时朝政也就是题外话,不多涉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