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取得了一定的成绩，但是还存在着许多缺点和不足，明年一定要加强学习，努力提高思想觉悟，争取更大的……”正在写年终个人小结的老于，双手突然僵在了键盘上，一时五味杂陈，不知道往下该敲什么字了。
老于盯着电脑，一片茫然。
又是年末，时间真的像风一样，几十年说刮就刮过去了，连个影子都找不着。
老于的脑海里像塞了一团乱麻，他站起身，在屋里转起步来。
忽地想起什么，老于打开自己的柜子，拿出一个精致的木盒。木盒里神奇地躺着厚厚的一沓纸，那是他工作以来写的年终小结，每年一份，一份不差。老于想，留存这些个人小结，或许是自己这辈子做得最持之以恒的一件事了。
老于抽出最下面的一张。纸已经发黄，稿纸的抬头印着一个机械厂的名字。那是老于工作的第一个单位。那时的字写得真是难看啊，活像一个小学生写的。老于的脸皮有点发烫。
老于快速地浏览了一遍，发现最后一段竟然是这样写的：“……尽管取得了一定的成绩，但是还存在着许多缺点和不足，明年一定要加强学习，努力提高思想觉悟，争取更大的进步！”
老于摇了摇头，苦笑一下。但是，这却激起了老于的兴趣和好奇心，他急忙抽出了第二份。
这一份，是他工作七八年后的小结。此刻，他对小结前面的成绩已经不感兴趣了，而是直接看结尾。看了，他的眼睛瞪圆了，结尾竟与第一份的一模一样，如出一辙。老于有点吃惊，更有点纳闷，为什么两份小结的结尾一模一样呢？
老于的好奇心更重了，干脆从头开始，一份一份翻下去。
从第一份翻到第九份，每一份小结的结尾都是一模一样。看来，“习惯”是有基因的，而且生命力强大。翻到第十份的时候，老于的脸绿了，他记得那一年自己受到了一个处分，抛弃了为他做了人流的女朋友，女方闹到了他的单位……但是，第十份小结他丝毫没提这事，结尾仍是与往年写的一模一样。
第十一份小结，老于记得自己入了党。
第十二份小结，老于记得自己当了副科长。
再往后，小结使用的是市工业局的稿纸。他先是借调，然后正式调到了市工业局。
老于静静地翻看着自己的小结，往事一幕幕在眼前浮现。他这一辈子，似乎都浓缩在眼前这一沓纸里了。他发现，从第十一份往后，至最后一份，结尾都是那句“明年一定要加强学习，提高思想觉悟，争取更大的进步”。老于感到脊梁骨隐隐地发凉，每年都要“提高思想觉悟，争取更大的进步”，究竟觉悟提高了多少？
究竟是争取哪一方面的进步呢？现在想来，他倒有些糊涂了。三十多年过去，自己一直是个副科长，一直是个大专文凭，翻来倒去天天说的还是那几句车轱辘话，去年因为收了别人一份土特产，还向组织写了检查……进步在哪里呢？觉悟在哪里呢？倒是眼睛进步花了，头发进步白了，脊背进步驼了……年龄，一年年上涨，毫不留情。
老于忽地感到有点虚幻，仿佛是做了一个梦。
人事处催交年终小结的电话又响了。老于拿起电话，“快好了，快好了！”他说。老于重新坐回电脑前，好像从那一沓故纸中走了出来。他将电脑上写的个人小结又看了一遍：“……尽管取得了一定的成绩，但是还存在着许多缺点和不足，明年一定要加强学习，提高思想觉悟，争取更大的……”老于略一思忖，接着写道：“……唉，晚了，不争取了，再过几天就退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