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红的人和他的《呼兰河传》一样,平淡而温暖,然又冷漠。书里说,满天星光,满屋月光,人生何如,为什么这么悲凉?文字惊艳,让人感同身受。故乡的风土人情,像是每个童年都经历过的,在记忆里被轻轻叩醒。故事发生在黑龙江的一个边陲小镇上,那里有条河叫呼兰河,河边有个小城叫呼兰城。
小说的主人公就是作者萧红。1911年,她出生在一个地主家庭。萧红八岁那年,生母姜玉兰病重,父亲张廷举续弦,给萧红找了个继母。小萧红由祖父带大,祖孙两人感情深厚。呼兰小城并不繁华,只有两条大街,从南到北,从东到西,最有名的是十字街。街上有金银首饰店、布装油盐店、药店,还有杨医生开的牙医馆。但这里的人们因循守旧,不接受新事物,即使牙疼,也绝不让杨医生拔掉,而是去药部买些黄连含着。
东二道街土路坎坷不平,一下雨街上就形成一个大泥坑。经常会有猪、鸭、马车甚至小孩陷进去,给人们造成很大的不便。有一天,一个小孩掉下去,被卖豆腐的救了上来,一看是当地校长的儿子,人们便议论纷纷。说是学堂设在庙里,边冲了龙王爷,这是龙王爷的报应。他们没想着去填平这泥坑,而是将它留下来,当做茶余饭后的消遣。同时,这个大泥沟也为呼兰何人名正言顺的吃瘟猪肉找了个借口,经过大泥沟的洗礼,便变成了腌猪肉。
有一个小孩说了实话,向邻居说吃的是瘟猪肉,不是泥坑里的腌猪肉,竟遭到家人的毒打,真是让人感到可悲。呼兰人民除了这些平凡琐事的日常生活外,还有精神上的盛举,如跳大神、唱秧歌、放河灯,为了方便男女相亲的夜台子戏等。当地人认为跳大神是可以治病的。邻居胡家的童养媳团圆媳妇是个乐呵呵的12岁姑娘,可胡家却说她太大,方不像媳妇,总是无端打骂她。
祖父曾去劝说,但根本无济于事。胡家人经常在夜里把她吊在房梁上,抽她,用烧红的烙铁烙她,硬生生折磨出病来。左邻右舍看到后,不仅不阻止胡家婆婆的恶行,反而煽风点火,向胡家说团圆媳妇的坏话。胡家婆婆听了很是恼怒,便请了跳大神的人来,让他们为团圆媳妇用开水洗澡,治病。眼见她被滚烫的水烫了三次,奄奄一息,但看热闹的村民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替她说话。在男权社会里,女人的地位低到了尘埃里,即使大家都知道错不在团圆媳妇,也不会有人为她打抱不平,反而会觉得,这是她作为童养媳应该承受的。
可见当时的人们是多么愚昧无知,思想又是多么扭曲。团圆媳妇只敢哭闹,不敢反抗,几天后便死去了。萧红生长在这样的环境里,她的童年是灰暗的,但又因有祖父的包容和疼爱而显得多姿多彩、温暖明亮。大花园里,萧红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天地承载着她童年所有快乐的记忆。花园里的蜜蜂嗡嗡飞着,满身绒毛落到一朵花上,胖圆圆的就像一个小毛球似的不动了。天空幽蓝蓝的,又高又远,可是白云一来,那大团的白云好像撒了花的白银似的,从祖父的头上经过,好像要压到祖父的草帽那么低。
花开了,就像睡醒了似的;鸟飞了,就像在天上逛似的;虫子叫了,就像虫子在说话似的,要做什么,就做什么。黄瓜愿意开一个黄花就开一个黄花,愿意结一个黄瓜就结一个黄瓜;若都不愿意,就是一个黄瓜,也不结一朵花,也不开,也没有人问它。祖父在田地里,小萧红从不认得狗尾草和谷穗苗,乱铲一通。祖父问:“这是什么?”“这是谷子。”祖父大笑:“你每天吃的就是这个嘛。”
小萧红也经常捉弄祖父,偷偷给祖父的草帽塞了一圈玫瑰花,香味儿窜到鼻子里。祖父说:“今年雨水大,咱们这棵玫瑰花开的这么香,二里路也怕闻得到。”惹得伯母直笑,小萧红在床上笑得肚子疼直打滚。而萧红却不喜欢祖母。萧红经常用手指把白窗户纸捅破,祖母为了惩罚她,就找了个大头针,放到窗户纸外面,等着萧红刚伸出去手,手指就被针扎流血了。萧红自此记在心上,即使后来祖母给萧红猪腰子吃,也无法弥补对她造成的伤害。
在祖母病重时,萧红故意用拳头咚咚咚敲了几下门,吓得祖母把铁火剪子都丢在地上。祖母大骂,而萧红哈哈大笑跑开了。祖父家里还有许多佣人,老厨子、长工尤二伯磨棺、歪嘴缝子,尤二伯性情古怪。萧红给他东西,他不吃,给又开始骂人,喜欢和动物说话,而不喜欢和人说话,喜欢别人叫他有二掌柜,不喜欢叫小友子,还经常小偷小摸。
祖母去世后,他摸出祖父不长不短的衣服,穿鞋也残破不全,还偷大米、偷铜钱、烟嘴儿,还有一个白洋铁大澡盆,之后被老厨子发现,并揭穿了。他们两个对峙打了起来,老厨子骂他无妻无子,无家无业,是个绝后的尤二伯。听了感觉凄惨,哭了一通,但也没有办法,哭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没过几天,两个人又和好如初了。
有一次尤二伯被萧红父亲打了,站起来又被打趴下,又站起来,又被打下,嘴角流了血。最后站不起来,也无人敢去扶他,直到院子里,鸭子啄米,把他啄醒。尤二伯感到自己地位低下,生活困苦,年过半百,无儿无女,日子过得没有盼头。夜里便闹着要上吊,但却没有死的勇气,哭了一阵收场。没过多久又闹跳井,也是一样。结果以至于小孩子都编了歌嘲笑他:“尤二爷上吊井,没那么回事儿,尤二伯上吊,吓唬人。”
当人真正意义上接触死亡和衰老时,便会嘤嘤哭泣,泪流不止。人本是贪生怕死的,简媜在《美丽的茧》中说,连死也不是卑微的人所能大胆妄求的。尤二伯就是这样的人,日复一日卑微而低下地活着,麻木又安于现状,不知道光明在哪里,又实实在在地感到寒冷就在身上,想死,却没有勇气,只能活着。
但是并不是呼兰和所有人都这样,萧红结尾浓墨重彩描写了一个小人物——歪嘴缝子。他就是泥沼中的盛开花朵,浊水里的一股清流,细小却不停地流淌着。歪嘴缝子为人和气,不招惹是非,萧红每次拿他的年糕,他见着就给。冬天时,萧红照例想去吃年糕,看见歪嘴缝子在破破烂烂的磨坊里,有个女人和刚出生的小孩子,后来得知是王大姑娘和歪嘴缝子,自由恋爱结婚生子,组成了一个小家。在那个年代,自由恋爱是不被允许的。
所以大家茶余饭后嘲笑他们,并加以冷眼。磨坊里面零下七、八度,孩子在里边冻得发抖。祖父知道后,给他们安排了一个屋子住,他们感激不已,更加辛苦劳作,靠一个磨坊在这个荒凉的小城努力生活着,用爱和努力支撑着这个小家。过了一年,他的儿子长大了,又过了两年,第二个儿子出生了。不过他媳妇的身体每况愈下,在小儿子不到一岁时就去世了。人们知道后,更加奚落他,用悲观的眼光看他。
可歪嘴缝子并没有绝望,反而像活着,还很有把握的样子。他看见两个孩子,反而镇定下来,觉得在这个世界上一定要生根,要长得牢牢的,负起那份责任。于是他负担母职,不卑不亢,抚养了两个孩子长大。虽然也常常满含眼泪,但一看到两个儿子,含着泪的眼睛就立刻笑了起来。他就像一朵红花,开在了墙头上,越鲜明越觉得荒凉。
这是整本书里,除了作者,还有祖父外,唯一一个三观比较正的人。他心中有阳光,逆风生长。不管这世道多荒凉,总是不屈不挠,脚踏实地地活下去。鲁迅先生说:“希望是本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这正如地上的路,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变成了路。歪嘴房子是走路的人,萧红也是。
后来祖父去世了,萧红悲痛不已。在《呼兰河传》尾声时,萧红说:“呼兰河小城里边以前住着我的祖父,现在埋着我的祖父。”不由想到了余光中的诗:“后来啊,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我在外头,母亲在里头。”祖父是萧红亲情的归属,是心中最温暖的角落,给她勇气和力量的温暖火种。祖父走后,她再也没有回去过。
茅盾评价《呼兰河传》是一篇叙事诗,一幅多彩的风土画,一串凄婉的歌谣。作者通过对自己故乡的回忆,以朴素率直、凄婉细腻的笔调,揭示了旧社会传统意识对人民的束缚和迫害,对旧风俗旧习惯进行了无情的鞭挞。
《呼兰河传》写的是萧红童年回忆,电影《黄金时代》讲述了萧红长大以后坎坷又传奇的一生。为了反对家里包办婚姻,拒绝嫁给官僚的弟弟汪恩甲,萧红和她的表哥陆正顺逃婚,到北平引起轩然大波。后来迫于家庭压力,两人分手,萧红被父亲软禁在家,七个月之后又逃到哈尔滨。在窘迫中向报社投稿,认识报社工作的箫军,两人相知相爱,正式走上写作之路。
两年后,在上海认识了鲁迅,并成为他的学生。在鲁迅先生指导下,发表一系列文学作品,震惊文坛,达到黄金时代。后来抗日战争爆发,萧红和萧军经历了穷困争吵,萧军背叛的矛盾感情岌岌可危。萧军离开萧红去从军,两人分道扬镳。后来,萧红在武汉与同样是作家,也是老乡的端木洪良结了婚,这是萧红一生中唯一一次婚姻。两年后,萧红与端木洪良一起飞往香港定居,后被诊断为肺结核,在香港去世,享年31岁。
萧红的一生是短暂的,是在苦难中挣扎抗争的,一生是轰动一时的民国四大才女之一,也是悲剧的一生,是性格的悲剧,也是时代的悲剧。萧红是觉醒的,而整个现实社会是沉睡的。她是那样格格不入,临终前在纸上写下这样的句子:“我将与长天碧水共处,留得半部红楼给别人。”写了半生,尽遭白眼冷遇,身先死不甘不甘。她不屈服的种子,不甘压迫,不甘平凡,不沉溺现状,对未来充满希望,追求爱情,追求自由,逆风生长,向阳而生的热血青年作家。
厨房的窗子上爬满了那顶会爬麦子的黄瓜。太阳一出来,那些在夜里冷清清的思幔一变而为温暖了。一天爬上了窗台,两天爬上了窗帘,等到第三天就在窗帘上开起了花来了。再过几天,已经爬过窗子,爬上房顶去了。从外边看起来,那窗子实在好,看开花的开花,结果的结果,满窗是黄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