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和刘伟决定结婚的时候，芳芳11岁，上小学4年级。
2014年8月的一天，我们来到芳芳的校门口，忐忑不安地等待着第一次见面。芳芳终于出来了，一个漂亮活泼的小家伙。刘伟说:“芳芳，这是你的新妈妈。”芳芳的脸色一下子变了，一句话没说扭头就走。我和刘伟只好默默地跟在后面。
路过一个电话亭，芳芳给她远在深圳的妈妈打电话，一接通就开始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喊道:“妈妈，她比你年轻，还比你漂亮，她要和爸爸结婚了，你以后再也不能同我和爸爸生活在一起了……”大概是芳芳的妈妈要求和我说话，芳芳回头看了看我，压低声音说:“那你一定要对她厉害一点，警告她别到我们家里。还有，我不会管她叫妈妈的，你放心吧，妈妈。”然后，极不情愿地把电话交给了我。
芳芳的妈妈黄欣在电话里说了许多客气的话:“早就听说你和刘伟的事了，而且我还特地让几个好友对你进行了调查。希望你能原谅一个母亲的心，我只想知道自己的女儿将会和什么样的人生活在一起。作为一个女人，我是失败的，我相信，刘伟选择你，一定是经过深思熟虑，我甚至想，也许有一天，你在芳芳生命中的分量可能比我还要重……”说到这里，黄欣哭了。
那一刻，这个女人的坦诚深深感动了我，我说:“对我来说，为人妻为人母都是人生的第一次，我不敢说一定胜任，但我一定会努力。”
放下电话，芳芳远远走在我和刘伟的前面，小肩膀一耸一耸的，显然是在哭。我追上她说:“芳芳，阿姨知道你很难过，你不想让阿姨做你的新妈妈，阿姨也不希望小朋友做她不喜欢做的事。从今天起，你可以叫我天乐，也可以叫我小乐，还可以像爸爸那样叫我乐乐。”芳芳笑了起来，很感兴趣地说:“那我就叫你小乐，你不能教训我，也不许要求我做什么。”我点了点头。回头看看，刘伟的眼里有泪光闪烁，我对自己说：我会努力去爱她，但不会低三下四地去讨好她，迁就她，我要创造一种全新的继母模式。 那天晚上我离开之时，听见她对刘伟说:“你这个小女朋友有点意思。”
二
刘伟一直很忙，所以我们结婚后每天都由我去接芳芳放学，家长会一般情况下也由我参加。我第一次参加家长会的时候，芳芳好像很紧张，甚至在课间的时候打了一个电话给我说:“小乐，你想好穿什么衣服了吗？一定要打扮得成熟一点，别像平常那样，看起来像我的姐姐。”那天，芳芳的老师在向家长们汇报完孩子在校的学习情况后，邀请了几个家长讲话，结果我上台之后，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因为我不敢确定芳芳是否愿意承认我这个继母，于是我几乎是红着脸对大家说:“我这个人最不擅长发言了，要不，我给大家跳个孔雀舞吧。”台下立刻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回家的路上，芳芳说:“小乐，我请你吃饭吧，今天你简直为我挣足了面子。以前每次开家长会，家长们都说些要孩子好好学习，多听老师教导之类的话，我们都烦死了。今天就不一样了，你真棒！”刘伟听说后，高兴得甚至有些睡不着觉，半夜里把我叫醒说:“小乐，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我迷迷糊糊地说:“好多年不跳那个舞了，跳得不好，下次一定好好练练。”
为了芳芳，我曾辗转托人去少年素质教育培训班偷听，像孩子一样学手工，学乐器，记住各种道听途说的脑筋急转弯，以备不时之需，给芳芳一个意外的惊喜。后来，我简直成了芳芳心目中的圣诞老人，总能不断变幻出各种稀奇古怪的做法来吸引她。芳芳对我开始慢慢地由戒备到崇拜，每遇到问题，她总是跑过来，扯着我的衣襟说:“小乐，你说呢？”我知道，我不能要求芳芳对我有血浓于水的爱，因此，只能用我的智慧来赢得她的崇拜，慢慢走进她的生活。
三
2015年9月，我怀孕了。我终于有自己的孩子了，一个和我血肉相连，不需要我去花心思讨好的孩子。刘伟一直忙碌，所以我妊娠期的剧烈反应一无所知。一个晚上，我和芳芳两个人在家，我在吃饭时跑到卫生间里呕吐，站起身来，发现芳芳就在我身后，她冷静地对我说:“小乐，你怀孕了。一定是，电视里都是这么演的。”我慌忙走进屋里，她却跑过来扶住我说:“从今天开始，你得小心一点，我要好好照顾你了，因为你肚子里怀着我的弟弟。”
我呆了，问芳芳:“你不怕我生下小弟弟后，会对你不好吗？”芳芳吃惊极了，说:“怎么会呢？他是我弟弟呀，我得照顾他，陪他玩，我希望人人都喜欢他。”我感动极了，我们这些成年人，还不如一个孩子啊！孩子的心是那么的透明，如水晶般剔透。如果说以前对芳芳，我是以一种讨好的、局外人的心态去接近的话，那么从那天开始，我爱上了这个孩子。
当我把怀孕的消息告诉刘伟时，他的火冒三丈出乎我意料。他说:“咱们不是说好了吗？为什么出尔反尔？你的怀孕是有预谋的，对不对？”我无言以对，因为我对自己的怀孕是有私心的。于是，我们有了结婚以来的第一次争吵，我这才知道其实刘伟娶我，一方面是因为爱，另一方面是我的善良，他一直认为我会成为一个很好的继母。我也才知道刘伟和他的前妻有约，刘伟再婚后不会要孩子。刘伟在婚前没有提这件事，他希望在我与芳芳的相处中，我会爱上芳芳，并打消生一个自己的孩子的想法。
我突然间有种被算计的感觉，原来所有的幸福不过是建立在牺牲我做母亲的权利基础之上的。那一夜，我睡在了另外一个房间，我想我必须重新考虑和刘伟的关系。
第二天一大早，刘伟和芳芳走进了我房间。芳芳跑过来推醒我说:“小乐，我昨天晚上找刘伟同志谈了话，他对自己说过的话非常后悔，于是要求在我的陪同下向你道歉。你们可以不在一起，可是你们都没有权利夺去我的弟弟。要是你们离婚了，我就和弟弟生活在一起，我不会让他受一点点委屈。等我长大了，我就嫁给我弟弟，我们永远不吵架，永远也不离婚。”芳芳走了，刘伟红着眼睛向我道歉:“乐乐，我突然间觉得自己很失败，真的，我连个孩子都不如。我为我所说过的话、曾经的想法向你道歉，请你原谅我。”
我原谅了刘伟，尽管心还是痛的，但我对未来充满希望。
四
2016年5月12日，儿子方方出生了。听说我生下小孩，芳芳的妈妈特意从深圳飞回大连。我知道她的来意，她想见见我，如果觉得我不是一个可以善待芳芳的女人，她想带走芳芳。我们的见面就安排在家里。黄欣一看到芳芳，马上把她搂在怀里，泪如雨下。过了好久，她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对我说:“真是不好意思，只是太想女儿了，她长得这么结实，这么可爱，太出乎我的意料了，真是谢谢你。”我说:“千万别谢我，你不知道芳芳给我带来了多少欢乐。”芳芳马上自豪地站出来，挺着胸脯说:“那当然，我还会给弟弟洗尿布呢！我不给弟弟唱歌，他就哭着不睡觉。”
晚上，芳芳的妈妈吃过晚饭后，带着芳芳走了，我让刘伟去送一下。芳芳一走，我突然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一种不祥的预感告诉我，芳芳可能就要离开我了。
不出我的意料，刘伟回来后告诉我，黄欣在宾馆和他大吵了一架，说芳芳在家里甚至连洗尿布的活都要做，像个小保姆一样，要不是芳芳在家里做牛做马，方方怎么会那么依赖她，甚至连睡觉都要找芳芳。
那一夜，我和刘伟都没有睡，天亮的时候，芳芳打来了电话，她问我弟弟有没有哭，有没有找过她。我泪如雨下，说:“芳芳，小乐非常地想你，非常地爱你，你知道吗？”电话却突然间断了。后来，我才知道黄欣坐最早的班机，带着芳芳去了深圳。刘伟听说后气得发疯，说要打官司，这是绑架。当初离婚时，芳芳的抚养权是归刘伟的。
可是，痛苦了许久之后，我们都决定不去打这个官司，因为那样最终伤害的只能是芳芳。可是我多么害怕芳芳会以为，是我们不要她了。于是我和刘伟一遍遍地给黄欣打电话，可是黄欣拒绝接听我们的电话。没有了芳芳，我们一家三口的日子过得了无生趣，我甚至觉得我对方方的爱，也被芳芳带走了。
9月的一天，我正在家里发呆，电话响了，是一个陌生的声音:“我是黄欣的同事，现在在周水子机场，你来接一下芳芳。”我来不及多想，把方方放在邻居家里，打车向机场奔去。
终于见到了芳芳，她朝我跑过来，大声喊着:“小乐，我想死你了。”我一把将她紧紧搂在怀里。黄欣的同事告诉我，芳芳去深圳后，大病了一场，病好之后，不喜欢说话，也不爱吃饭，上学也不认真听讲。她妈妈一跟她说话，她就说:“如果不送我回家，你就别和我说话。”没办法，黄欣只好借同事来大连出差之机，把芳芳送了回来。
就这样，芳芳又回到了我身边，她依然叫我小乐，依然在我的要求下每个星期给她妈妈打一次电话，依然幻想着长大后要嫁给她弟弟，并且永远不离婚。我想等芳芳长大了，要独自面对人生风雨时，告诉她：芳芳，我的女儿，小乐很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