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前在出版社实习的时候,带教的编辑老师曾对我说,能做到喜欢的书是不易且幸运的事。
如今,在编辑具体而琐碎的日常工作中回看这一切,回想布洛赫厚厚的译稿是如何在机缘巧合和反复辗转中,最终交至我这个初出茅庐的新人之手的,那时刚入行一年的自己竟还未意识到这是多么幸运,又将会多么不易。
不完全校样
万字的稿件问题整理文档,和译者老师来来回回的每日讨论,前前后后耗时一年的装帧方案设计,数十种纸张材料的选择困难,以及承担起整个编辑部门的第一次“众筹”尝试……在这种竭尽全力的勾勒中,中文世界首部由德语原文直译而来的《梦游人》终于渐渐有了它的模样。
对如今的出版行业来说,一年的时间对于一本书或许是有些奢侈的,甚至可以说是顶着压力的。但回看与《梦游人》相伴的这一年,我还是庆幸这场相遇,让我时时回想起自己为什么会走在这条路上。
01
《梦游人》近60万字、上千页的稿件,我逐字逐句、完完整整审读过四遍,而这仅仅只是每个编辑尝试与一本书构建起真诚联结的最最基本的功课。
拿到黄勇老师的译稿后,很快便发现了一个问题。
不少人都知道黄勇老师最初的译稿是以电子书的形式出版的。为了更符合屏幕阅读的偏好,电子书在编辑的过程中为全书做了新的分段,有些部分甚至是一句一段,而这与布洛赫习惯的一气呵成的大段书写截然不同。
译者最初边翻译边发布在网上跟德语读者讨论
所以在最开始,编校工作的一个重心便是与译者一起,将原文和译文摆在一起逐字逐句核对,反反复复确认,让这些漂亮的译文重新排列组合成忠实原文的样子。
黄勇老师应该是我遇见过的最为“较真”的一位译者了,每次交流都以十二分的热忱积极回应。第一次给他发去万字的审稿意见表后,他以最快速度回复了一版逐条回应的文档。而之后我们提出的每一处疑问和修订,他始终保持着这种不放过一字一词的严谨态度。
比方说,只是为了确认一句译文(“……这位叫胡桂瑙的生意人从那以后一直打交道的,线条分明、色调浅淡的法国钞票。”)中提及的当年法郎的颜色细节,黄勇老师就搜寻了不少资料。
再比方说,布洛赫在《梦游人》第二部中写到了一处细节:“盖纳特先生则是埃格尔兰人,所以科恩第一次见到盖纳特先生时感到非常高兴,因为他觉得这实在是太巧了,埃格尔和霍夫是两个离得很近的小镇,两个可以算是老乡的人竟然都来到了曼海姆。”
对于这一句前后提及的历史地名的一字之差,我便和黄勇老师一起查对原文、查找资料。黄老师根据原文确定埃格尔(Eger)和埃格尔兰(Egerlander)的确是不同的写法,而我们也最终查证:这个“神秘”的埃格尔小城已改名为切布,译文在历史和地理上都没有问题。
黄勇老师的译文实际上已经非常严整和考究,但集多人之力的反复推敲和逐字逐句的修订,如今版本的《梦游人》确实也可称是经过了一番“改头换面”。
尽管它还有不尽完美之处,但我们相信,经典是永不可轻慢的。忠实原文、还原布洛赫质感是稿件处理的最高原则,希望能让《梦游人》以尽可能最完美的样子来到读者手中。
02
《梦游人》典藏先行版在众筹平台收获超千人的支持,筹款近三十万,这是我“斗胆”以布洛赫开启编辑部第一次众筹尝试时万万没想到的。
有了众筹先行版的目标,我开始大胆地,甚至是不计成本(不是)地想象《梦游人》应该以怎样的面貌呈现。我希望通过更多具象化的材料来为《梦游人》和布洛赫增加更多的真实感,让布洛赫的时空与今天的我们交互起来,毕竟国内关于布洛赫的空白令他的形象一直很模糊。
在搜寻资料的过程中我发现,世界上最全的布洛赫资料保存于耶鲁大学拜内克古籍善本图书馆中,于是我一边怀着可以用英语直接沟通交流的狂喜,一边开始了与图书馆长达半年的沟通联系。
在介绍了我们的中文版出版计划后,经过漫长的等待,图书馆的工作人员为我们远程扫描来了布洛赫的旧照、手稿、报纸等资料(真诚地、由衷地感谢远方的善意)。
图书馆发来的布洛赫手稿扫描件
后来,经过与设计师的不断沟通,这些资料以微小而精美的形式融入了这套《梦游人》的装帧之中,感谢设计师的绝美设计让这一切成为现实。
众筹版环衬的设计灵感是布洛赫的手稿
陆陆续续地,我还从更多公开的档案资料中搜寻到了布洛赫的资料。尽管并不是所有的材料都最终能够用上,但看着这些泛黄的书信和资料,好像布洛赫成了一位远方的旧友。
03
《梦游人》出版的1931年,正值欧洲经济大萧条、德奥政局风云变幻之际。
在昆德拉看来,《梦游人》就是一部描述欧洲文明价值逐步崩溃过程的作品;阿伦特在英文版序言中也说,《梦游人》试图延展过去与未来之间虚空的深渊。
在小说中,工业文明、经济危机、第一次世界大战,社会巨变冲击着每一个梦游人。
布洛赫说:“我们知晓自身的分裂,但我们无法解释原因……这是个让人无力反抗的时代,我们无法理解它,只能将它形容为‘疯狂’或‘伟大’。”
《梦游人》的内核是一块巨大的废墟、一个空洞、一片支离破碎。在设计的整体风格上,我们以破碎感为主基调,以复古拼贴、现代几何线条为元素,选用低沉的浅灰作为主色调,一方面尽力渲染崩溃玻璃的情绪,另一方面尽量保留克制冷静的德国美学,呈现处于崩解边缘的临界感。
在三本外封的设计上,我们选用了对应小说中三个具有代表性的画面、意象进行设计:
第一部《1888年:帕瑟诺或浪漫主义》是分裂的军装制服;
第二部《1903年:艾施或无政府主义》是抽象的蓝红舞台帷幕,在帷幕的线条之间还有切割的男女群像;
第三部《1918年:胡桂瑙或现实主义》是火光与游行的人群。
在拼贴风格的主视觉中间,“粗暴”地穿插着现代几何线条,这些黑色线条与分裂的书名一起运用烫黑工艺呈现,增加了视觉冲击力。
复古与现代的意象在封面强烈冲撞,呼应了作品中传统与现代大转型的时代。
04
布洛赫的文字有一种特殊的质感。它的本质与内核是焦灼的,但布洛赫的叙事与结构却是极其冷静的。
在阅读的过程中,我眼见那个书中世界缓慢、渐次、克制地崩坏,那些一边生活、一边精神游离的人物逐渐面目模糊。从稿纸上抬起头的瞬间,仿佛经过了一个世纪般的漫长。
书中的那个世界便是奥地利传记作家茨威格所描述的“昨日世界”——世界大战前的维也纳、集中营出现之前的欧洲。我一直都很喜欢茨威格,而在渐渐深入了解布洛赫的过程中,我意外发现,原来茨威格和布洛赫是保持多年书信往来的文学好友。
茨威格与布洛赫
同为奥地利犹太人,同样生活在维也纳,同样受纳粹迫害被迫流亡,还有同样热衷于文学创作,这些生命经验的共性让他们惺惺相惜。
1933年纳粹德国时期开始。同年,布洛赫致信茨威格:“我们痛苦地卷入了整个进程。”茨威格在一封回信中写道:“我坚守最后的自由。”
中文世界关于布洛赫的资料实在太少,在艰难地一边用翻译器、一边对照英文读完这些零星的信件资料,我深深地与这种巨大的痛苦共情。他们谈论文学,也讨论政治和社会,布洛赫更是草拟了一份国际联盟和平协议给茨威格,心心念念于重建民主政治,茨威格也是仔仔细细地做了一番评论,但从结果而言这只能是一种徒劳。
读《梦游人》时,我常有一种隐隐的在水底的窒息感。布洛赫写下:“我们会迷失在不可见的黑暗之中。”“一个沉默世界的空虚。”“这个世界是苍白的、生蛆的、死绝的,它的寂静牢不可破。”
但我个人最喜欢的角色,其实还是第二部的主人公艾施,因为他身上有一种堂吉诃德式的悲情理想主义,即使是徒劳他还是希望能让世界恢复秩序。布洛赫写:“他是一个瘦长的骑士,他必须一次又一次地冲锋。”
在他的身上,我隐隐约约看到了布洛赫的影子,也好像看到了我们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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