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8月20日,李凡起了个大早。今天她要陪80多岁的陈老太太去医院看病。
李凡是一名陪诊师,顾名思义就是陪患者看病的人。
陈老太太独居,最近夏天炎热,食物变质快,她吃坏了东西,足闹了一星期的肚子。
有心去医院做检查,但她根本有心无力:
且不说看不懂医院那些复杂的检查流程,光是自己在大楼里爬上爬下,就足够把这个八十多的老太太吓住。
于是这个时候,陪诊师李凡就上门服务了。
她手法熟练的收拾好“应急包”,随后背着包直奔老太太家,打算以老人侄女的身份,陪同她一起看病。
为什么要“冒充”老人侄女呢?直接说自己是专业陪诊人员不行吗?
李凡无奈表示,这都是说给医生听的,免得人家以为自己是黄牛,是专门坑老人钱的。
到时候看病看不成,还得处理一堆麻烦。
陪诊服务兴起不久,门栏高低不同、背景鱼目混杂,有些人上过专业培训课,而有些人在医院随便拍个小视频就开始接单。
这就导致陪诊师群体难免受到偏见和误解,很多人以为他们都是专门赚病人钱的。
陪诊师需要带的物品
再加上医生出于职业责任,需要对病人安全高度负责,所以在遇到一些神志不够清楚、不能实现自理的病人,医生就会反复询问病人与陪同者的关系。
这些年来,李凡说过最多的谎言就是“我是孩子的姨妈”、“我是老人的侄女”、“我是小姑娘的姐姐”......
她似乎是在扮演一个“临时家属”的角色。
但实际情况是,陪诊师不是真正的家属,他们不能在手术知情书上签字,也不能替病人做什么决定。
他们能做的,就是陪同病人一起面对看病的过程,提供一切行动上的支持,以及情感价值。
前段时间网络上有一个很流行的段子,是关于人的“孤独等级分类”,包括一个人搬家、一个人吃饭逛街、一个人看海等等;
而其中“一个人看病或做手术”几乎成为最高一档,引起无数人强烈的共鸣。
人吃五谷得百病,小到咳嗽感冒,大到骨折打石膏,任何年纪任何身份的人,都会有看病就医的需求。
如果是和家人生活在一起,那就医时还能省些事;但如果是独居人群,想要自己去医院看病,那就不是容易事了。
现在科技发展迅速,医院就诊环境也在不断变化,尤其是大城市里的医院,基本上是人满为患;
“现在挂号、缴费、打病历、打光片,都是在机器上操作”。
一老年患者说,他们根本不知道怎么弄,屏幕上的字有时也看不清,在自助设备前待久了,后面的人都不耐烦。
当然,很多医院的自助机前都有专人看守,就是为了帮助那些不会操作的人。
但有时患者太多,他们也忙不过来。
解决了网上挂号,各大科室又分别在AB楼123层不等,光来回跑腿就得半天,再加上各类智能设备的必要操作,繁杂的就医程序会搞得人头晕脑胀。
更别提像CT、DR、核磁、B超等投射性照片检查,医院的标识箭头五花八门,还有些是英文大写字母,农村老人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对于年轻人来说,独立就医都是麻烦事,更别提七八十岁识字不全的老年人,他们来了大医院属实会懵圈。
这已经是不可避免的趋势,我国已经进入老龄化社会,而且每年将有近2000万人进入老年人行列。
而在老年人口中,空巢老人占比目前已超一半,部分大城市和农村地区,空巢老年人比例甚至超过70%,他们的子女不在身边,需要独自去医院看病。
李凡陪同的陈老太太,就是典型的例子。
陈老太太的子女都在大城市,工资不低,给老人一个月七八千的生活费,逢年过节也都会回来。
但这种孝心明显不够全面。
陈老太太患有关节炎、支气管炎等慢性疾病,是需要定期去医院复诊的;
而年纪大了,腿脚又不灵活。她其实是很需要有人在身边照顾的。
但凡能走路顺溜的老人,基本都不愿麻烦子女为自己做什么,为了孩子们有更好的日子,老太太很少说让他们回家的话,总是自己能熬就熬。
这次闹肚子直接没力气自己下地吃饭,儿女们一时又没法请假回家,只能在美团上点了一个“陪诊师”。
老太太的女儿打电话说,希望李凡能帮着老太太一起看个病,哪怕替她排队取药,能让老人少站一会也行。
8月20号一大早,李凡就陪老太太到医院等着就诊,而陈老太太一直紧紧抓着李凡的手,似乎有些紧张。
不知道她是怕自己检查结果有问题,还是被医院现代化的精致装修唬住了。
李凡从事陪诊行业也有三年,已经很有经验,她随身背着的“应急包”更是宝藏满满——
酒精消毒棉片、体温计、一次性口罩、纸巾湿巾,是给老人做基础检查时用的;
笔记本和笔,用来记录各种注意事项;
小型折叠椅,排队等候时让老人能坐着休息;
饼干面包等小零食,是怕有些检查需要空腹,老人等时间长了会饿;
还有一次性纸杯和保温壶,即便是炎夏,她也确保老人喝的都是温水,不能受凉。
李凡已经提前在手机上给陈老太太挂了号,她让阿姨在折叠椅上休息了一会,给她倒了杯热水,自己去排队缴费。
医生简单问了一下老人的病史,又询问了一下最近的生活状态,开了一张血常规化验申请单。
李凡陪着老人一起去抽血,抽完给她吃了准备好的饼干,又让阿姨去休息,自己等结果。
所幸陈老太太并没有大问题,医生判断她有可能是变质食物引发了肠胃炎症,给她开了药,又叮嘱一番,就让她离开了。
相比起李凡之前的陪诊经历,陈老太太算是最轻松的一类。
虽然一样要在医保窗口、付费窗口排队许久,但毕竟流程简单,她已经很熟练了。
作为一名专业的陪诊师,李凡不光承担着“跑腿”的义务,她还会向自己陪同的病人耐心解释,什么病该挂什么号?挂那个专家好?
陪诊师不像医生,能从医学专业角度解释病情,这也不是他们的责任,在李凡看来,她最大的责任就是给病人提供足够的情绪价值。
“那些找我陪同去医院的人,大多数都走到了穷途末路,谁没事愿意找个陌生人跟自己去医院?”
陪诊师的存在会给病患者很大的安慰,虽然是收费服务,却有着浓浓的人情味儿。
他们需要扮演一个临时家属的角色,尽管不能替病患做什么关键决定,但起码能给他们一个心理安慰。
李凡陪诊过一个党龄70岁的老兵,脾气倔的很,横眉冷眼,不爱搭理人。
老兵的儿子很无奈,不知道怎么跟父亲交流,老头自己坐着轮椅又不方便,他也是没办法才找了陪诊师。
李凡看着老兵自己操作着电动轮椅,在医院大堂来去飞快。
他完全拒绝儿子的帮助,更不让李凡帮,说自己就能看病,神色之鲜活甚至不像个病人。
儿子在一边玩手机,悄悄跟李凡说,老头其实是怕在外面丢人,要了一辈子面子,临了到老了,也不想让人家觉得自己是个废物。
他们生怕麻烦子女,又生怕让别人觉得自己没用。
最后还是老头自己折腾累了,在一边喝水休息,李凡过去陪着,只字不提看病的事,就是和他闲聊。
老兵和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后来说高兴了,还提起自己当时上战场打仗的样子,说自己见过什么炮弹,又是怎样死里逃生的,逐渐眉飞色舞起来。
再之后的检查,老兵就不那么抗拒了,他跟李凡聊的挺高兴,还执意送了她一枚奖章。
李凡说不清一时是什么滋味,感谢他认可自己?还是庆幸自己又成功完成了一单任务?
都不是,她觉得老人太孤单,虽然和家人一起生活,连个愿意陪他说话的人都没有。
李凡自己之所以选择做一名陪诊师,也是跟她家里的老人去世有着很大的关系
以前李凡在央企里做管理,母亲突发疾病,等她接到电话赶过去,母亲的手都凉了。
她甚至都没想过,母亲离世前那么多检查,自己不在家,谁陪她做的呢?她连汉字都认不全。
之后她见过很多孩子陪着老人看病的,那种不知所措、心惊胆战的样子,让她想到当年那个后悔无门的自己。
于是她索性辞了职,成为了一名服务病人的职业“陪诊师”,辗转于人间百态。
“我也想挣钱,不过还是希望找我的人别太多,大家都有亲人陪才最好。”
亲情的缺失、照顾的缺位需要由陪诊师填补时,由此照见的是空巢老人或者是独居青年的深深无奈。
陪诊师的出现,的确为有需要的人解决了很多看病的不便,可该职业暂无行政管理部门出台的明确行业规范,缺乏市场监管,陪诊过程存在一定风险,其不完善也带来了一定弊端。
希望陪诊师在发展的过程中,能朝着更加正规化的方向走;
而医疗服务应如何进行适老化完善,对老年群体多一些温度和善意,也是我们当今需要思考的必要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