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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双干活儿很细心很有条不紊。
装修行业，似乎天然地与男性划等号。这个行业不是没有女性，但是通常少到令人们忽略她们的存在。
不过，事情似乎在起着一些微妙的变化。最近，有媒体报道，在成都，新成立了一个“全女电工班”，第一期体验课程的20名女性学员中，多数是20～40岁的年轻人，并且是本科毕业的（前）白领。
放下电脑、拿起装修工具的女生们是怎样想的？“一口大双干水电”（下文简称大双）是社交平台上互动量很高的水电技能博主。作为前UI设计师的她，在这个夏天正式成为一名水电工，以下是她的故事。
撰文 | coralsky
编辑｜核桃仁
打排卡，窝管子，剪掉多余的管子……大双坐在梯子上，有条不紊地做着天花板上的排线工作，在半年之前她还对水电装修几乎一无所知，现在已经能熟练地上手了，尽管她说自己“做得很慢”，不过之前在技能学校里老师都夸她“细心，活做得好”。
工作中的大双扎起头发戴着安全帽，穿深色tee和牛仔裤，和身边那些男性装修队友一样，衣服上沾满了灰。摘下安全帽的她，其实是一个很秀气的女孩，她皮肤很好，戴着眼镜，看着像是写字楼上班的。
● 生活中的大双是个秀气女孩。
如果不是看过她vlog里开头介绍的“32岁未婚无房无贷大龄女青年”，其实很难相信她已经30+了。
去年4月大双从做了八年的UI设计师行业离职，gap一年后，今年也是4月的时候，她决定尝试做一名水电工。期间，她其实也试过转行做其他工作，但是都没超过两个月。
最初做UI设计师是出于个人兴趣——大双大学时的专业是心理学，2014年她毕业前后，互联网很火，喜欢设计美术的她也很憧憬于这个行业，平时也爱做一些设计，毕业时她真就找到了这一类工作。
辞职时所在的公司是她和老板合伙开的，已经做了三四年，主要做微信小程序和小游戏。那段时间，她亲眼看到小程序经历流量红利期后又变得沉寂，工作也清闲下来，一方面感觉看不到公司的未来，另一方面是对于设计工作乃至这个行业感到厌倦，想要转行，她便主动提出辞职。
● 今年除夕在鞭炮中画的小画，那时的大双还不知道以后自己会做水电。
那时大双并没有想好接下来做什么，不过作为义乌人，离货源地很近，她便很自然地想到进点货去卖，然后决定做瑜伽服。实际操作了大双才发现和自己想的完全不一样，义乌的做法是追逐风口，把选品放在第一位，然后快速地去学习，快速落地，而不是说熟悉某个品类再去推给特定客群。
喜欢稳扎稳打的大双觉得这并不适合自己，所以这次尝试宣告失败。她又发现身边有好几个亲戚是做外贸的，就决定尝试去做外贸，也可以接触跨境电商。
义乌的商品批发市场中有一间间叫做“档口”的商铺，她就一家家问过去对方招不招人——在这种地方，本科毕业加上英语四级的人非常受欢迎，很好找工作。
大双很快找到了工作，是一家年轻的夫妻档档口，主要做太阳能。不久之后她就辞掉了，一是因为难以忍受老板夫妻的颐指气使，二是作为i人的她很不适应主动销售。还有，这份工作最后发货到的也是国内的港口，与她设想的跨境电商完全不同。权衡之下，大双又一次选择主动“失业”。
● 大双有一只漂亮的美短，名字叫康纳。
第二次转行失败之后，大概是去年10月，大双也陷入了一段就业迷茫期。当然很现实的问题也摆在面前，她需要赚钱来维持生活。
“我也想赚钱，当然，方式有很多，去送外卖，去摆个地摊，去给人家的猫上门铲屎之类的，都可以做。但是这些事情其实不太能引起我的兴趣，因为都是重复劳动，没有太大意义”。
大约是在今年四月份前后，她在网上看到“在国外做蓝领”的一些分享，提到做装修之类的工作，不仅很赚钱，也很受人尊重，她从中受到很大的启发。
● 大双手拿工具准备开工。
“我就是想到还有这样一个技术工种，可以作为一个就业选择，有机会甚至还可以出国工作；然后我就去做了一些研究，比如说装修行业里面有很多的工种，木工、瓦工、泥工、水电工，要怎么选择？”
她的结论是，相对而言，水电没有前几种那么耗费体力，所以它肯定不是最赚钱的，但是技术门槛最低，也最适合新手——可以用最快的速度、以最低的成本去进入这个行业。
● 正在干水电时的大双。
另一方面，大双也考虑得比较长远，会修水电作为一项技能来说，是不受年龄限制的，没有职场上的中年危机，反而是越老越吃香，哪怕七八十岁时，还可以去用这门技能去为别人提供服务，这个意义感就体现出来了。
还有就是，装修行业鱼龙混杂，从业人员的普遍文化水平不高，并且存在着性别歧视，还有很大的改善空间，对于有文化水平的从业者们而言，反而是一个机会。
不过当大双认真地和爸妈说起自己想去做水电工时，不仅她自己都觉得开不了口，爸妈也像怪物一样看她，然后笑了起来。
● 低压电工考证中的实操教学。
因为大双毕业之后就开始经济独立，爸妈也没有阻拦她。
当大双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准备从头学起时，她又发现摆在眼前的最大难点是如何入行——这个行业里面的女性一般都是跟着老公或者家人一同干活，很少有自己独立出来接活的，反过来也是，想要进入这个行业，一定要有人带，否则都是空谈。
在这一点上，大双是很幸运的，她很顺利地找到可以带自己的师傅。说来也巧，她曾在公众号推文上读到一个室内设计师转行做水电工的文章，觉得很有共鸣。后来她又在社交平台上刷到一个水电师傅的账号，对比之下她发现就是推文中的技工，就去私信问他收不收女学徒。
最开始师傅没答应，后来考虑到现在负责装修的女业主也很多，队里有个女生可能便于沟通，就同意大双跟着他做装修。
● 大双在培训学校里学习电路相关知识。
他还给了大双一个很好的建议——去培训学校学习一下，不仅能提升效率，也更为规范系统化。
大双在网上找了几所学校，很缜密地把学费的性价比到安全的细节都做过几轮比较，最后选中了在山东的一所技校，学费是6000元还包吃住，大双觉得比花几万块学UI设计划算得多。
说是学校，但是这里更像是一个工地，宿舍的条件也非常简陋，对于白领们来说，这样的环境可能第一眼便劝退了。但是对于大双来说，抛开居住环境上的不便，这是一段非常开心的时光，不但能学到东西，还认识了新的伙伴，收获很多。
当她住进宿舍时，也是学校历史上女生最多的时候——除了她学水电，还有一位学美缝的大姐，学木工的慧慧，总共加起来五个人。
● 宿舍一角，学木工的慧慧用上课时多出来的木料做了简易衣架。
来这个学校学习的人很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大姐是要帮家里的公司做装修，而后来成为大双好朋友的慧慧，是个爽朗外向的女生，她自考读了本科，开了八年超市，每年赚的钱比小白领还多点，但是终于厌倦了那种每天都要看店、理货的累，决定学木工，而且整个学校都知道“她想出国打工赚钱”。
“男同学”年龄在二十到四十岁不等，尽管大多数人都肩负养家的重任，但是他们不内耗，踏实肯干，想到了就去做，能吃苦，从他们身上能够感受到快乐和力量，这一点让大双很佩服。
● 在培训学校的时光。
6月5号，大双正式毕业了，她还带了四个同学一同回杭州，并成功地把两个同学“杰少”和“杨总”引荐到自己师父的装修队，很有一种侠义。后面投奔她而来的慧慧就没那么好运气了，木工师傅一听说是女学徒，都忙不迭地拒绝了。
6月9号，是大双第一天上工的日子，工作主要是糊线盒。尽管水电是装修中较为轻松的步骤，但实际操作起来，大双才觉得自己还是把它想得过于轻松了。
● 做水电从打扫卫生开始。
脏乱已经不算问题了，“这一行的难度可能体现在力量和体力上，我之前确实没有考虑到辛苦的问题，所以我现在吃苦了。当时逻辑思维考虑得完美，一股脑冲进去之后发现真的苦，难怪没人干，年轻人都爱不来。”
做装修没有休息日可言，一个月三十天都在干活也是有可能的，对于体力尤为考验，尤其是女性。
大双说自己刚开始时有时真的累到厌世，“怎么办？就忍着呗，把那天熬过去，第二天睡醒又是一条好女子”。
● 一名女电工拆灯拆开关拉线扫地的一天。
还有一些之前没有想到，实际上也令人头疼的事情，首先是上厕所。对于男生还是一个比较好解决的问题，可以用临时马桶，对于女生可谓是天大的难题。
所以大双要么忍一忍，要么骑着小电驴去附近的公共厕所，一来一回也要十几分钟；还有就是女生无法避免的生理期，这期间大双只能慢点做，好在师父也能理解，只是工作量也会打折扣。
还有，工地是不固定的，远的时候花三四个小时在路上是常事。杰少有时就睡在工地，三十八九度的高温天只有一个风扇吹风，大双宁愿多跑跑，也不想睡在工地，怕把身体搞坏。
但是就在这周，大双也不得不睡工地了——在做的一个项目来回有二百里地，没法回家，一张胶合板铺在地上就成了床，她第一次体验到睡工地的感受，浑身硌得疼，还有蚊子，近30度的晚上没有风扇，五点天亮了就得起床，当然是睡不好的。
● 开始排线了，大双所在的装修队一般是走顶线。
危险更有。上个月中旬的时候，一次不规范操作造成她骨折，在家休息了两个星期——某天，她没有拉电闸就去装一个筒灯，可能是手臂碰到了火线，大双“感觉有股巨大的力量在把自己往外推”，整个人被弹飞了，她只记得自己叫了一声，清醒后就已经坐在地上，业主和杰少在和她说什么，但是她头晕得听不到别人在说什么，也没法说话。
所幸这次电压只有150v，没有带来更严重的伤害，但也导致了她尾椎骨折，需要静养两周。心有余悸的大双认识到“对任何工作都要有敬畏之心”，发誓以后再也不敢带电操作了。
最难的时候，大双也是在心里告诉自己“再忍一两天看看，先把今天过了再说”。
其实，一旦沉浸于干活之中，她觉得时间过得还挺快。当然，也有乐趣，大双说每天吃饭时是最开心的时候。
● 给140平方的大房型做并线的一天。
“中午吃饭了，就会想啊好开心去吃饭了，下班了，又去吃饭了，哇又是很开心”，不内耗，很容易满足，大双说和当白领时每天毫无波澜、死气沉沉的例行吃饭是不一样的。
能坚持下来，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有伙伴，“要是我一个人跟着我师父干，可能也干几天就跑了，跟着杰少他们一起干活的话，还有人分担一下压力，心情会好很多”。
在干活的同时，她还在网上更新着一个“重生之我在杭州做水电”的系列，意外地受欢迎。大双很喜欢写东西，这些对于她来说也是一种放松。
做博主还给她带来了一些流量，也让她接到了一点单子——前不久她就帮一个粉丝去做了水电。
这也能补贴一下她的收入——回到现实中，像她这样做水电工的日薪在150元左右，月收入更只是在互联网工作时的一个零头，只能勉强维持基本的生活。如果是熟练工或者是自己接单的人，有可能上万，但显然目前大双还达不到这个程度。
● 和伙伴们一起出工也是件开心的事。
对于这种薪资以及由白领到蓝领的职业落差，大双已经看得开了，她的心态是，多朝好的方面看，“我已经能够体会到进入这个行业，做自媒体带来的各种各样的好处，我觉得在网上做分享，然后能认识各种各样的人，各行各业的人真是太有意思了”。
她觉得这个行业还是很有潜力的，女性做水电工的优势也能慢慢体现出来，例如比较好沟通，更细心，能够为独居女生提供一些帮助等等，不过，她还是在每条分享视频末尾都要加一句“不要学我”。
大双是个很实在的人，对于未来，她觉得与其规划不如行动，“眼下就是走一步算一步，只要我一直在这个行业里面实际干活，我有在做事情，那路肯定是越走越宽的。有些东西不是能规划得出来的”。
就像她在接受采访这一天，考出了低压电工证，尽管在这个行业里，经验比持证更重要，大双只是想告诉自己，她还是在努力坚持着。
● 大双帮一位独居女性上门维修水龙头，结账时还多给了大双50元。
本文作者：coralsky，前时尚杂志编辑，现蛰居魔都，写过很多文字仍未觉厌倦，并对任何事物都持有好奇心。摇滚乐迷，日本文化控，展览爱好者……烦恼是兴趣太多时间太少。
本文配图均来源于受访人提供，版权属于原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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