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的个人体验,能在WW那种很典型的纽村完美小镇住下来并由衷喜欢的华人(我自己就没呆住),都心有乾坤和静气,起码自我很稳,不容易被人言左右。想想看,就连新西兰在国人眼中都是个村,那村中之村可想而知有多待不住人了,居民洋人占压倒性多数,加上小镇静态生活,不像生活在华人人口占10%的奥克兰,想的话仍然可以生活在红红火火恍恍惚惚的同胞舒适热闹圈子里。第一站WW的华人,那是真的彻底地出国了。
玛依拉就是我在WW住的时候认识的新疆姑娘。我们相识在一次镇上的中西组合家庭Party上,她那天一个人带着小猫咪一样的2岁的混血女儿参加聚会,因为女儿的爸爸在Matakana冰淇淋店里,抽不出身来。我见了小洋娃娃就恨不能拿着玩儿,玛依拉说女儿特别黏她,正在认生的阶段,就没敢下手怕把洋娃娃给惹哭了。聚会没结束,母女俩提前离场,我帮玛依拉把小朋友安顿到车上,当时印象里,玛依拉说话声音低低的,斯斯文文,她说她喜欢做手工,手中的布包包就是她的作品。跟我后来见到的酷酷的摩托车女郎完全不是一个人,后来我知道,那是玛依拉在新西兰情绪最低落的阶段。
我是离开WW后,才跟玛依拉真的熟悉起来。我们联系并不多,一共就见过她三面。每次见面,了解多一点,感觉到她的世界宽阔了一点。经玛依拉同意,我来讲讲她移民新西兰的故事。
二
玛依拉和她的“男朋友”
玛依拉在国内是学金融的,毕业后先后在金融公司和车企工作销售,后来和男友一起做了间私厨,请了个厨师,自己也掌勺,总之相当辛苦,没做起来,男友还分手了,事业感情双崩,情绪低落地闭门不出,每天在床上瞎翻书,翻着翻着突然眼里有了光。
那是一本在新西兰WHV签亲历者写的书,WHV全称为 Working Holiday Visa,也就是打工度假签证。目前只有新西兰和澳洲对中国开放这种签证名额。WHV,是用打工的薪资来解决自己假期生活费用,顺带旅行观光的意思,关键词就是假期,抽中这个签的年轻人,就是抽中了一种很棒的不依赖外援就能承受的异国度假的方式,也是一种很棒的打开世界的方式。申请到WHV之后,最长可以在澳大利亚住三年,在新西兰住15个月。WHV是年轻人在人生版图清晰之前,出来见识一下世界的特别好的一个窗口,我之前写的西柚的在澳大利亚的亲戚Leon,用的也是这种WHV在澳大利亚呆了三年。
插播几句关于我自己。我这辈子一直在离开,离开北京,离开杭州,离开海 口,离开深圳……有一颗出走世界的心。
大学毕业后,我就决定再也不进教室学习,这种学习方式不适合我,所以留学这条路就不想考虑,而且即便我愿意硬着头皮曲线救愿望再进教室,当时家里也没条件送我出来读书,又没找到其他途径,就一直心浮气躁地在国内按部就班活着,直到临近退休才跑出来,这时候出来和会咕嘟咕嘟吸收信息和知识,身心接受塑造年轻人完全不一样,只是换个地方过日子,而不是做世界公民的概念,甚至连全世界溜达的能量和欲望都变得很低。如果在我20啷当岁正是精力和欲望无限旺盛的时候,知道有这么好玩的能打工旅行走世界的方式,一定会一把抓住。像玛依拉那样,嗵地从床上坐起来,知道自己要什么了。
命运往往会在低谷的时候,伸出机会的榄枝。玛依拉果然抢到了一个WHV名额,揣着父母给了两万块人民币来了新西兰。
她的第一个落脚点是在奥克兰的华人农场工作换宿(就是劳动换食宿的意思),做了农场规定的三周(这个期限有点不确定),看到Matakana一家咖啡馆招人,就去应聘,做几天,英语实在不够。店家就好心告诉她,旁边的冰淇淋店也在招人,可能对语言要求不那么高,你想不想去试试。玛依拉说想啊,只要能工作挣钱,什么都可以。
是一个老板一个小亭子的mini冰淇淋店,日子过得非常开心,每天被老板逗得哈哈笑,三个月打工期限很快过去,玛依拉跟冰淇淋店老板说,我得辞职找工作去了,WHV签规定,每份工作不能超过3个月,短期学习不能超过6个月。老板说,我娶你你就不用换工作了吧。这是在三个月笑声中抵达的美好。
婚后美好继续,他们租住房子是Matakana山坡上的看海大宅,先生除了还是会逗她笑,还会做饭,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人生梦想实现了。
一年后女儿小辣椒诞生。玛依拉就从一个自由自在天大地大任我行的辣女孩,变成了全职妈妈,世界腾空缩小,家里财政也因为女儿降生变得紧张,这份紧张对有着十全十美浪漫开端的婚姻,有巨大的杀伤力。丈夫比较小气和不思进取的缺点也显现出来,变得喜欢抱怨。接着就是疫情到来,疫情带来的冷清对观光小镇Matakana一家小小冰淇淋店的打击也是毁灭性的。这就是我第一次见到说话低低声,不是很有精神的玛依拉的背景。
玛依拉说那时候她整个人的状态突然就跌到了最低谷,还在持续下滑,必须改变现状。
我第二次见到玛依拉的时候,她已经和丈夫友好离婚,女儿小辣椒暂时跟爸爸生活,她自己近一间公寓里,重新进入大学学教育,一周回去看小辣椒一次,也顺便在小辣椒的爸爸后来开的咖啡馆打打工,自己正在为买一台摩托车存钱,有各种各样的想法和打算,眉眼间看到一个恣肆性情的新疆姑娘的复苏。很快我就在玛依拉的朋友圈中看到了一辆帅帅的绿调摩托车,她它叫男朋友。我后来还依稀在朋友圈看到她做了小学老师,学生们很爱她。
最近一次见到玛依拉是我们约咖啡,因为她要上课和打工,时间怎么都约不好。后来她自己说,要不我周末到你家来蹭饭吧,我除了沙拉,什么都吃。我好好,我给你做点肉肉吃。
玛依拉没到,先听到她的摩托车轰鸣。我煲了锅砂锅海鲜粥,小配菜是柠檬鸡丝,土豆泥,清炒西蓝花。边吃边聊。
玛依拉读完本科,又在奥大读了一年一种有学历没有学位的研究生,这一年有半年在学校实习,这是为什么我在朋友圈看到她做了老师。现在实习已经结束,回学校读书了。
在纽村当小学老师相当辛苦,一个人,带20人一个班的学生,语言、数学、科学、艺术、体育……都是你来,从上午九点到下午三点上课,课余备课做课件,要命的是并没有教材,国家没有标准,学校只有一个很笼统的大纲,主要培养学生兴趣和潜力,包括表达和探索的能力。我说难怪新西兰小学生那么快乐以玩为主,从师资设置上就看出来了,主打一个撒欢长大,行吧,算小崽子们命好。
玛依拉说毕业后,有了工作,打算买房,然后把女儿接到身边。她一点也不享受带婴幼儿期的小辣椒的那几年,但是通过她带小学生的经历,她发现自己很善于和可以讲道理沟通的年龄的小朋友相处,所以也很憧憬和稍稍长大一点的小辣椒重聚。因为有Matakana看海大屋的高起点,她觉得来都来新西兰了,房子必须海景。我说那你就得提高预算,或者考虑Auckland以外的地区。玛依拉说她完全不想住在city,现在为上学方便,在city公寓里住,觉得被关起来了一样,一点点生活也没有。她不介意买旧一点的海景房,自己慢慢整修,也不介意在略偏远一点,比如到Bay of plenty那一带做小学老师,反正新西兰有一点好,没有城乡差异,全国小学老师的工资都起点都一样,6.5万起,既然收入恒定,离开高房价Auckland city,不就是赚到吗。
这就是移民路径第一站小镇的好处,能适应小镇的恬静,也感知到乡村淳朴的丰富性,选择一下子就大了,不一定非得往大城市铁岭——Auckland挤。
聊了一下午,玛依拉摩托车轰鸣而来又轰鸣而去,青春正好。
三
当时触发我写这个的推送的点,就是玛依拉用打工度假签来新西兰的经历,我是直拍大腿,恨年轻时候怎么不知道这个,不然这是最适合我想出来东张西望且极其接地气途径。这篇东西两周前就写了个七七八八,但自己觉得像篇小学生作文似的,太扁平,没写出主想写的人的特点,所以一直没推。
直到上周我看了周轶君做的《他乡的童年》新西兰篇。周轶君采访了一间奥克兰Swanson小学,校长是一个前橄榄球运动员,学校每天有一个45分钟大课间在no rudes playground玩,在这个周轶君称之为无法无天操场上,孩子们完全不受限,上房揭瓦,上树摘月,只要你做得到。周轶君问校长说,你不担心出意外吗?校长说,不担心,最大的意外就是学生可能摔骨折,这是有概率的,在有限制他们环境里和没限制的环境里,发生概率差不多。孩子们在无限制环境中,会自我摸索出边界和规则来,摸索清楚了,他们会默认遵守,这不是大人告诉他们的边界,是他们自己发现的。被周密保护和严格要求的童年,早晚还是要经历自己长大的阵痛。
周轶君还采访了奥大的一位教育学的教授,教授说,在新西兰人,住更大房子,有大船,有豪车的家庭,常常是蓝领阶层,因为有技术的蓝领比我们教授收入好。周轶君说,那你会不会不平衡。教授说不会,我们就是要这个结果,就是你在学校表现好不好,不决定你能不能有好的生活这个结果。我们在学校也不考试,我们的老师是产品质检员,他们给出评估,这比分数要生动和全面。
看了这一个半小时的节目,我也觉得自己理解了新西兰多一点。500万人口的小小新西兰所以在没有任何国家力量介入下,拿10块奥运会金牌,也是不设限理念的成果,想拓展自己的人,只要你自己不限制自己,没人会限制你,你可以自我无限拓展,另外不能么想玩命奋斗的人,也可以有份体面的“不思进取”的生活。一句话,自己对自己负责,社会不会来不来就评判你成功不成功,与其说对成功有激励机制,不如说对不成功有更多的保护措施。相比精英世界,偏安地球一角的纽村真是一个大乌托邦。
现在我脑子里再联想骑摩托车的玛依拉,觉得她会是纽村孩子们特别喜欢的老师,因为她身上有一股野生的自由的力量,和此地环境、文化契合。
后面的私货:
我窝在家里,对纽村职场一无所知。玛依拉来聊聊天,也算给我开了点线天眼,觉得她讲什么都挺有意思,玛依拉说,你要是愿意我以后做你的信息情报员,那敢情好,常来讲故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