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继续更新口述历史《庚子西狩丛谈》(本书是信史),最近几篇文章是连续的,有兴趣的话可以回头看前文。

前文说了知县吴永擅自向慈禧,推荐了岑春煊来负责粮草,让军机处很不爽。

今天吴永又因为在慈禧面前说了太多话,得罪了让军机处。

八月十五日,到达忻州,行宫设置在贡院,富丽堂皇,是所有州中最豪华的。我和俞梦丹献上了六种新鲜水果,天颜甚喜(之前称呼慈禧一直称为太后,这里应该指的是光绪。),随即赏赐给我们两盘月饼和苹婆果。

这晚的月色非常好,我们在庭院中摆出了皇上赏赐的果饼,与诸人一起拜月并分享这些美食。

我第一次听说过苹婆果,南方水果,不知道他们在山西怎么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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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日,我们到达了阳曲县。我在路上收到了怀来的绅士的来信,信中说在我随驾离开后,马军门派的骑兵,随即进城防守,地方上还算安宁。

不久就有洋兵前来,他们留下一个小队,在东门外的东山顶庙中驻扎,大约十五人,对当地并没有造成骚扰。

一个月后,马军忽然想要撤走,说留在这里没有意义,一定要前往护驾。

尽管再四挽留,但他们坚持要走,只得听由他们离开。据统计,这一个月来已经花费了2800多吊钱。

马军离开后,拳匪(指义和团,下同)头目突然带领一百多名匪徒,每人手持武器,声称要来县里报复;进城后直奔县衙,以为你还在那里,一定要见一面。

此时,新任知县恰好不在署衙,我告诉他们已经换任了,他们不信。后来他们看到县衙里的管家还在,更加怀疑,想尽办法逼迫管家说出主人所在。

这时,驻扎在东门外的洋兵用望远镜看到了这一切,立即整队进城,径直前往县衙。

拳匪一听到洋兵来了,立刻四散逃窜,当场抓住了六个人,立刻枪毙,其中就包括匪首王道昌。自此以后,地方上总算恢复了平静。

在我家人离开县衙时,曾将沉重的衣物箱子等物品封存在一间屋子里,并留下管家在那里看守,所以被拳匪认了出来。

王道昌就是我在任时革职的一个中介人,之前他是西关坛中四个头目之一。(本书关于义和团的事还没写)

他对我怀恨在心,一直想要报复我,但最终却自投罗网,这也是他作恶多端的报应。

怀来地方除掉了一个毒瘤,听说此事后大家都感到痛快。但如果他们是专门为了报复我而来,那么因为我而使百姓受到牵连,我又不免感到非常不安。

后来,管家还是投奔到我这里,他已经失去了一只耳朵。

据他说,当时拳匪认出他是我家的旧仆人,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逼问他我的下落,无论怎么解释都不相信。

最后拳匪用刀削掉了他的一只耳朵,说如果不讲实话,就要把他耳朵、眼睛、鼻子等一一割掉。

家人一时愤怒,决定拼死一搏,于是紧紧抱住拳匪并咬他的耳朵,两人一同倒在地上。正在纠缠之际,洋兵赶到了,拳匪来不及逃脱,被洋兵抓起来枪毙了。这也算是一段趣闻。

八月十七日,御驾到达了太原。

当天,我们就进入了山西省城。巡抚的署衙被用作行宫,富丽堂皇,略有些宫廷的气象。最令人惊奇的是,凡是需要使用的帘幕、褥垫及所有陈设器具,都是在嘉庆年间,为嘉庆帝巡幸五台山时定制准备的。

后来皇帝没有到来,这些东西就被存放在那里没有使用,一直储存在太原的藩库中。历任藩司都不敢打开查看,只会在门上再加一道封条,前后重叠的封条已经有几十层。

因为时间太久远了,究竟仓库里面有没有缺少东西也不清楚。

一旦打开检查,如果有损坏或丢失,就无法追究前任的责任,而对后任必须负责盘点交接,因此一直没人去检查。

这次突然御驾到来,来不及做新的准备,不得已打开仓库,结果发现里面的东西灿烂如新,一点也没有损坏,仿佛百年前就已经预先为今天准备好的一样,这真是所谓的命中注定吗?

注:嘉庆1811年巡幸五台山,距离慈禧当时已经快200年,器具不坏或许有可能,被褥放200年还没烂怎么可能呢?

我估计是打开仓库找了几件能用的器具,另外都是新做的,然后跟慈禧吹嘘全部都是当年留下的吧。

自从岑春煊成为粮台督办后,他在沿途大耍威风,对待地方宦经常非法凌辱,行为暴戾,气焰嚣张,难以接近。

天镇知县听说御驾到达宣化,立即恭恭敬敬地准备了一切;但由于圣驾在宣化连续停留了3天,准备的食物都腐臭了,临时赶办又来不及。

岑春煊大加逼责,知县无奈服毒自杀。

到了山阴县,情况大致相同,岑春煊再次严厉责备县令,说:看你有几个脑袋。

山阴知县惶恐失措,见到我就跪下哭泣求救。

我用温和的话语安慰他,并为他向内监疏通,劝说岑春煊稍微宽容些,不要再上演天镇那样的悲剧。

岑春煊大怒,说我长期在地方任职,所以袒护州县,因此我们之间不合。

然而宫门的差事实际上都是由我一个人负责的。岑春煊虽然到处喧哗肆扰,但实际上绝不肯分担劳苦。

俞启元更是毫不关心,每天只向我诋毁岑春煊,凡是岑的一言一行都会向我报告,并对其进行谩骂。

我当时涉世未深,不免有时会附和他的观点。

谁知他把我所说的话,添油加醋地转告岑春煊,反复煽动,导致我和岑春煊之间的矛盾日益加深,以至于结下了不解之仇。

俞启元在这方面起了很大的作用。

(注:前文大致说过岑春煊,这里介绍下俞启元,此人是湖南巡抚的儿子,跟刚毅的儿子走的很近,每天在路上都追随左右。

从这里能看出俞启元人品实在不怎么样。

不过当时的宦海中,这一招挺常用,一个人说某人坏话,其实为了试探别人,转头就去打小报告。

比如光绪帝的老师翁同龢就曾对荣禄用过这一招,可见当时宦场多么地凶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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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宫门叫起,必会有三到五次。

宫中的太监,从李莲英、崔玉桂以下大多数我都熟悉,因此进出宫门没有任何阻碍。

进入山西省境内后,宫中的仪仗越来越隆重,太监开始有了索要费用的情况。

我为此制定了各项费用的标准,大太监、小太监都按照不同级别给予不同的费用,大约几两到十几两不等,只有总管太监的地位较高,不便点缀。

每次到达一个地方,这些费用都由我一手代办,按照规定标准分配,没有遗漏,也不允许额外索取,最多不超过一百多两银子,低的就八九十两。

因此各地办差的人都感到方便。

而当时各太监第一次离开京城,刚刚摆脱了饥寒交迫的困境,欲望还比较单纯,不至于过分难以驾驭。

太后喜欢听外面的事,每次召见我汇报完公事后,总会和蔼地让我随便说话。

我常常向她说地方利弊和民间疾苦。

每问一件事,我都会从根源讲起,常常讲一两个时辰之久才会告退。不料,我又因此触及军机处的忌讳。

有一天在西安的行宫,李莲英突然对我耳语:你闯了大祸了!

我吃惊地问发生了什么事。

他说:

昨天你在老佛爷面前说了些什么?今天各位军机大臣觐见时,都大碰钉子(碰钉子是原话)。

老佛爷严责他们说,外界的各种情况,你们平时为何一个字都不报,是故意蒙蔽我们母子吗?军机大臣们面面相觑,脸色苍白,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纷纷摘下帽子磕头。

我想一定是你说的什么事情,让老佛爷如此生气。军机大臣们肯定会对你怨怪,你要注意。

我开始后悔一时冲动说了太多实话,原本是希望两宫能稍微了解民众的疾苦,大臣们不说,小臣就说了,却没有考虑到自己的身份地位是否合适。

今天先写到这里。

吴永这个人其实是很不错,如果人人都像他这样,那么一点问题没有,这是国家之幸。

但问题是,并非人人都像他这样。

在极权统治下,最重要的是自保,一旦你肉体被消灭,那么你的一切理想、主张、理念都随之烟消云散,再有抱负也无济于事。

相反,打击对手最好的方式,不是说他的主张、理念不行,而是向主子打小报告,说他人品差,不把您老人家放在眼里,甚至想谋反。

反正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人搞死,至少是贬走,那么我就胜利了。

所以最终造成了人人自保,互相倾轧的局面,这是几千年的权力机制所形成的。

所以说吴永有错吗?

非但有错,反而有功。

但你侵犯了某些人的利益,接下来他就要搞你,然后你就难以立足,所以这个问题在当时的环境下基本无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