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本兵太田美娟的回忆里,儿时能吃饱一口饭是一种奢侈的梦,那似乎是一个永远做不完的长梦,昨天是这个梦,今天是这个梦,明天还会是这个梦。
她永远忘不了那个奇形怪状的房子,那不是长方形也不是正方形,甚至也不是三角形,南面的是探出去的一个钝角,西北面是圆的,到了东北面又成了方形。这个位于日本长野县的农村房子,就是她的老家。
这个家是她永远不能抹去的悲伤,很小的时候她以为全部落就属她的家最好看了,等大了一点,才懂得无论是祖父母还是父母,都不愿意建造这样古怪的房子,房屋的基地就是这种形状,为了能住下八口人,只好沿着基地的边缘把房子建成一个怪物。
稻草葺的房顶几乎要斜垂地面,父亲进门时只好躬下腰。墙是先用树枝像编筐子那样编起来,再把和得极粘的泥巴抹上去,到处都是透风的窟窿,到冬天风就会呜呜地钻进来。
夏天同样的可怕,比冬天还要可怕。一进屋是一间没有地板的土房间,地上铺一层稻草,上面再铺上草袋子,一家人平时的起居就在草袋子上面。
草袋是绝不敢掀起的,一掀起来,豆粒般粗细的蚰蜓满地乱跑。稻田里的青蛙是很好玩的,可当它们从墙缝里钻进来乒乓地跳来跳去就让人非常讨厌。最可怕的是下大雨的晚上,闪电在黑夜划过去,雷在房顶滚过去,大雨就落下来。
稻草葺的房顶吸满了水,布满了虫子咬痕,蠹洞的房柱就象再也顶不住了,发出嘎嘎的响声。每到这时候,父母就要把几个孩子从梦中叫醒,随时准备在房屋倒塌之前冲到黑夜里的大雨中去。那样的夜晚真是令人心碎。
可就这样的房子每年还要交二十元的地租钱,不交就会被赶出去。
太田美娟还有一个任务,就是给花了眼的老祖母捉虱子。每天早晨起来,美娟就把潮乎乎的被子拖出去晒,等把被子上能看得见的虱子捉完了,就把祖母又脏又臭的衣服抱在太阳底下,把衣服上的虱子挤死。在她的记忆里,那些胖乎乎的虱子总也捉不完好像它们是从破棉花里变出来的,短短一个晚上就长大了。
太田美娟的父亲叫太田保昌,他是一个非常能吃苦的农民,小时候从没穿过一双鞋,冬天里也光着脚,脚上被冻裂了数不清的血口,冻得脚上都是青紫色。由于连一件像样的衣服也没有,到过节的时候只能待在家里。
地主对农民的欺压是极其残酷的,太田保昌10岁就到地主家里扛活。一年接着一年,从少年长大成了青壮年,地主家的债非但没有还清,反而欠债越来越多了。
1933年11月,为了准备战争物资,政府对农民的征收更加残酷。接连两年的大灾荒,更加激化了矛盾,日本贫民被逼到了死亡线上,太田美娟一家的生活被逼入绝境。
1935年的冬天,又到了上交佃租的日子,按照规矩佃农租地主的田要交全部收成的六成作佃租,收成是按照年景好的时候预定的,无论后来的收成有多差,佃租一粒也不能少。全家辛辛苦苦干了一年,收成刚刚够地主的佃租。
太田一家刚刚把粮食装进口袋,收租的地主就来了。全家人都跪在地上,恳求地主少收一点,要不然就活不下去了。地主高傲地站在他们面前,摆出救世主一样的姿态说道:
“你们太笨了!这么好的田才收这么点米。太笨的人最好去死!”
太田美娟的祖父哀求地主开恩,头都碰到了地主的脚。可是地主是绝对不肯少收的,美娟的祖母和母亲抱着装粮的口袋哭得死去活来,几个孩子全抱着祖母和母亲哭。地主老爷不耐烦地挥动着文明棍抽打着祖母和母亲,还威胁说要去叫警察。
抗租是犯法的,警察来了绝不会同情佃户,法律是同富人站在一起的。美娟一家被地主吓住了,只得大哭着眼看地主将粮食运走。没有一粒米全家怎么活下去?祖父只好再去向地主老爷磕头,求他开恩。地主终于同意借给一些粮食,但次年要加倍偿还。
“没有办法呀!没有办法呀!”祖父一边搓着借到的粮食一边流泪,全家就哭成一团,祈祷明年是个大好的收成。全家人要靠着这点粮食度过剩下的日子,更加艰苦的日子来临了。
第二个冬天又来了,大雪纷纷扬扬下了半个月,十五岁的太田美娟从外边回到家里,她突然感觉到家里的氛围不同寻常,祖母和母亲在门口热情地迎接她进屋。晚饭吃的是大米饭,真正的大米饭,没有掺杂任何杂粮的白米饭。
这样的大米饭只有过节时才能吃一点,除了大米饭还有用“木鱼”做的汤,木鱼是用新鲜的鲤鱼做成的鱼干,过节也不一定能吃得上。饿坏了的太田美娟想不起来今天是什么日子,她和三个弟弟妹妹一起大吃起来了。
太田美娟吃了两碗后放下了,她是家里的姐姐,懂事的她让弟弟妹妹们多吃点。可是祖母让她多吃一点,长到十五岁还没有吃过一顿这样的饱饭,现在就多吃一点吧!
太田美娟这才看出氛围不对,祖父母和父母的碗里的米饭一动未动,可是锅里还有许多。家里一定有什么事情。她看祖父,祖父背着身子;看父亲,父亲抱着头……
“美娟,妈妈对不起你呀!”母亲终于忍不住了,跪在女儿的面前放声大哭起来。美娟正不知所措,父亲给了还要吃饭的弟弟一巴掌,喝令弟妹全跪在姐姐面前。美娟知道出了什么事,她此刻心里很清楚发生了什么。
每年的冬天,村里很多姑娘被卖出去当女招待。女儿在卖掉之前,爹妈都要让女儿吃一顿饱饭算作给女儿的谢罪。祖母哭着说道:“美娟,奶奶舍不得你,可是太田家实在是太穷了,你要恨就恨奶奶吧!”
太田美娟一家被穷怕了,一家八口人,穷得都吃不上一顿饱饭。卖掉一个女儿,可以得到八十块钱,相当于当时小学教师两个月的工资,能买到三亩大的一块荒地。佃农有了自己的土地,才能够让一家人吃饱饭。
太田美娟没掉泪,端起米饭 大口吃起来。这是用卖她的钱买的米,有一股血的腥味,与她划破手指时将伤口吮在嘴里的味一样。
第二天一大早,太田美娟换上人贩子给她买的新衣服,离开了家。这是她长到十五岁第一次穿新衣服,这件漂亮的新和服是棉的,穿在身上非常暖和。
家人把她送到村外的路口,祖母和母亲不停地哭。太田美娟给祖父母和父母深深鞠了一躬,跟着人贩子离开了家,走进陌生而罪恶的人生世界。
“姐姐,回来看我呀!”十一岁的弟弟在风雪中大喊着,太田美娟的泪再也忍不住了,她没有回头。从此以后,她再也没有回过家,也没有给家里寄过信,只是邮些钱回去,比她卖身的八十元要多许多的钱。
在当地,被卖出去的女儿再回家看看,就是父母也因女儿名声不好也不欢迎。这样的故事在家乡遍地都是。这条路是容不得你回头的……
太田美娟被卖进了青楼,从此坠入了地狱般的火坑之中。她在东京饱受鸨母、客人的折磨,后来在机缘巧合之下被派往满洲当了慰安妇,日军战败前夕又被关东军征召到死谷看守秘密仓库,成为了一名“女军人”,最后被击毙在死谷,抛尸荒野之中。
太田美娟的一生是悲剧的,她的经历是当时大多数日本女性的经历,她用日记写下了她的这段经历,写下了军国主义对贫苦农民、对女人的残忍暴行:“为了吃一口饭,家人把我卖进青楼,坠入火坑之中!”
在那个时代,日军对他国是极其残忍的,对本国的百姓也是同样如此。由此可见,军国主义永远不得人心,军国主义任何时候都绝不能死灰复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