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佩佩很早以前就身体差。她过去曾经在20年内,8次怀孕4次流产,而且还是惨遭薄幸丈夫抛弃,身体早就烙下病根,精神上也一直比较抑郁,为此曾长期被迫息影。在整个华语娱乐圈,她都算得上苦命之人。
甚至连她的家族,也连接着一部近代中国人的“苦难史”,充满了造化弄人之感:她们家原籍绍兴,祖辈为了谋生只能背井离乡到上海拼搏,到了祖父这一代,好不容易可以进巡捕房当差,可是很快在一次捉贼的任务中,不偏不巧就在乱枪下“牺牲”了;她爹年纪轻轻不得已早早出去打工,以此养活家中老母与三个弟弟,靠机巧升职成为上海滩巡捕房老大,按其母说法就是个时髦“侦探”,可终究好景不长。
由于工作环境等原因,他被迫辞官从商,开了中国第一家墨水厂——“A字墨水厂”。本来生意蒸蒸日上,又很快沦为“大资本家”,迎来被迫跌落命运,从此前路茫茫,不仅从豪华的淮海中路飞龙大楼,搬入淮海中路2018号一间老房子里,还得到外地劳作,全家得低着头做人。郑佩佩母亲倒是受过良好教育,但是身份尴尬,是属于“第三者”的所谓“外室”:她是毕业以后,由于长得漂亮,还说得一口英文,应聘当了其父秘书,日后走到一块的。晚年的她,还患上了阿尔兹海默症,需要女儿郑佩佩照料。
郑佩佩的命运转机在1961年。那一年,她母亲自觉毫无办法了,只能与丈夫划界离婚,让四个儿女改跟她姓郑,然后毅然携儿带女到香港投奔她的哥哥。那一年,郑佩佩15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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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香港后,作为家中的“大家姐”,郑佩佩自然要承担起“小妈妈”的角色。她的一个弟弟郑业成、两个妹妹郑小佩与郑保佩,可说就是她带大的,从小相依为命,所以感情特别深厚。这种特性,也让她“天生就母爱泛滥”,日后种种隐忍与吃亏可说都其来有自。
无论在上海还是日后在香港,郑佩佩都是弟弟妹妹们的“保护神”。10来岁的她,和最小妹妹郑保佩相差6岁,父母亲又都常年不在家,她就每天背着一个,抱着一个,手上还拖着一个,在攘攘街头到处走。最危险的时候,她们过马路差点撞上一辆大卡车,车轮都滚到了脚边了,幸亏卡车司机在最后关头硬是把卡车给刹住了。郑家孩子们得以大难不死,但司机本人却被方向盘给撞伤了。这也是郑佩佩一生铭记,始终觉得对那位司机有愧的童年记忆。
郑佩佩确实从小就表现得“母爱”泛滥,总习惯全心全力照顾亲人,对于自己完全不在意。她弟弟上一年级的时候,她每次都要跑到窗外守护着他,直到完全放心了,自己才回到另外的教室里。郑业成有一回在学校踢球踢断了脚,从医院上了石膏回家后还比较疼,郑佩佩就扛着他的腿直到通宵,整个晚上都不敢打瞌睡。
但饶是这样,郑佩佩这种纯奉献型似乎也无法得到很好的理解。她在自传里提过,小时候家里的弟弟妹妹稍微有什么冲撞摩擦,妈妈总是拿她出气:比如大妹郑小佩自小很调皮,老爱闯祸,有一回不小心给开水烫到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可还是有了“没带好妹妹”的罪名,“被妈妈用高跟鞋狠狠地打了一顿”;还有一次,姐弟俩也不知道为了什么事,弟弟突然动怒了,“拿着把菜刀一直把我追上屋顶,把我吓出黄疸病来”。即便成年了,有次她和妹妹保佩正优哉游哉地在荡秋千时,突然旁边支撑车子的千斤顶松了,整辆车压在亲属手上,郑佩佩情急下不知哪里来的蛮力,竟然把整辆车抬了起来,成为一家人津津乐道的传奇。
可她的妈妈偏爱的孩子,是大妹郑小佩。郑佩佩自传里特意提到这么一件事,以说明郑小佩的性格:1970年代初,郑佩佩远嫁美国时,全家人聚在一块辞行,郑小佩是匆忙跑来,又匆忙调头走人的。据她自己回忆,小佩一开始很激动地在那儿带头哭起来,搞得亲人一个个都眼泪汪汪时,她会突然喊停,立马擦干了眼泪跟姐姐郑佩佩说了一句,“来不及了我要赶去上班了”,然后“头也不回就走了,把我们扔在后面发呆”。这样的妹妹,换成一般人,恐怕早就有嫌隙了,可郑佩佩晚年回忆起来,还是喜滋滋的欣赏,夸这个妹妹"最理性"。她追忆生平,认为自己一生最遗憾的事,是后来没有对这个妹妹更好,让她对姐姐比较冷漠,生活也不太如意。
日后郑佩佩成年后,遇人不淑,吃尽苦头,虽然是男方“渣”,但她自己总是习惯性隐忍,也不能不说是一个助因吧!在日后的娱乐圈,郑佩佩还得了一个“伟大姐姐”的外号,可有什么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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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佩佩是从学舞蹈“转行”到演艺圈的。到香港后,考虑到谋生需求,她考进了“南国实验剧团”。这也是改变她一生的决定。因为舞蹈行相当于”半个演艺圈“,也正是有年轻时学舞的底子,她日后拍武侠片才如鱼得水。
王仁曼是她到香港以后遇到的第一位芭蕾舞老师。这位老师是从“英国皇家芭蕾舞学院”毕业的,回港后与她妹妹一起开办舞蹈学校,郑佩佩就是送上门的第一个学生。那时的郑佩佩,每天上课的任务,就是“示范”给那些家长看,充当“人体广告”,类似“佩佩做一个plie(屈膝)给小朋友看”的要求随时随地发生。这位王仁曼(Miss Wong)老师对学生极为严格,甚至到了苛刻的程度。曾经香港有个杂志刊登了她一些负面的报道,说她虐待学生,但郑佩佩出面澄清没有这回事的,对这位启蒙老师没有丝毫怨言,有的只是难以言述的感激。只不过,她晚年回忆往事,还是不免落寞,说“Miss Wong并不在意我这学生”。
也正是在某次跳芭蕾舞的晚会上,她被人“相中”进入演艺圈,正式转行为演员的。邵氏袁秋枫导演让她试镜《山歌姻缘》的第一女主角,结果一眼给相中,从此进了邵氏。但是初进邵氏电影公司,年少懵懂的郑佩佩显然不大懂行情,一下子就签下八年合同,其中五年死约,三年活约。在前面五年里,她每个月只拿200月薪,200津贴,加起来才400百元。后3年活约酬劳有了提升,但郑佩佩自己都不知道是多少,因为“酬劳都上交给妈妈了”。
那时的郑母要带弟妹都移民到澳洲去,一下子把她“所有的酬劳都带走了”。郑佩佩后来还开玩笑问采访者,“你说我还怎么搞得清楚我到底挣多少?”这是一个为了家庭可以牺牲一切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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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1970年1990年,前后接近20年的时间里,郑佩佩都在为邵氏打工,同时也在为家人不要命般“打工”:由于所有酬劳都交给了母亲,她只能下班后靠配音、教舞来维持生活。也由于亲人都移民到了澳洲,只剩下她独自一人在香港拼搏,也导致她极度渴望家庭的温暖,然后会在23岁那年,正在事业的高峰期,“连想都没想就嫁到美国,开始将近20年”的一地鸡毛的婚姻生活。
这位“前夫哥”,他的父亲是圈内人,是专门参与邵氏公司区域影片发行的,也是明华公司的主持人之一。在邵氏拍戏时,这位前公公为“尽地主之谊”,几次三番邀请郑佩佩上门做客,然后认识了前夫哥。前夫哥学电机系的,当时是一个普通留学生,可结识之初就不断打击她,说她“长得一般般,和我们家几个女孩也没啥不一样,当明星太不实在了”,一般人受到这种冒犯早就敬而远之。可郑佩佩那时年轻,居然被他的“反调”吸引了,日后居然坠入情网,并且毫无犹豫一无所求就立马嫁给了这位大她3岁,其貌不扬的“普通的留学生”。
对于这段现在看来仓促的、甚至不着调的婚姻,郑佩佩也有自己的解释。她说,前夫哥“来自一个很好的家庭,虽非大富大贵,但是一家人和和睦睦”,尤其是前公公很和善,让从小就缺父爱的她,很是受用。那时的她,还在痴痴地想,虽然夫妻彼此感情不深,还是异地,但可以“靠书信来联系感情”,“有什么呢,古时候的人还不是婚后生活在一起才培养出感情的吗?”
那时的郑佩佩,还很坚定地认为,“结婚生子是一个女人必经的阶段”,尤其当嫁进夫家,晓得他们家是三代单传之时,“更觉得自己有一种使命感”,那就是不断生娃,越多越好。她的原话是,“从结婚的那刻开始,就已经下定决心,要把自己的肚子借给他们原家来播种”。她也的确是这么做的,嫁过去没多久就怀孕了。但这样的婚姻,可想而知,很快出现裂痕。
这位丈夫几乎对她不闻不问。可说毫无感情。第一次怀孕的时候,由于人在美国,郑佩佩口馋特别想吃家乡的童子鸡,但人生地不熟的,她都不知道去哪里能买。她不得已怂怂地去问丈夫,哪知这位留学生丈夫在书房里头也不回,只冷冷地抛来一句:“没得吃就不吃,不吃会死吗?”可直到这时,逆来顺受的她,竟然也没觉得有什么,当时“我竟觉得他讲得还蛮有道理”,直到多年后回想起这一幕,才心口隐隐地疼。
她说,她想起在邵氏工作时,拍戏拍到半夜想吃童子鸡,可以到街上买的,可公司里的大师傅跟她关系好,本来已经躺下了,听闻硬是半夜起床,为她做童子鸡。一个“同事”尚能如此,而怀孕时的丈夫又是如何表现得呢?年少失学的她,似乎总为丈夫的“高学历”光芒笼罩,完全失去了自我,却几十年来无知无觉。
郑佩佩经常为自己的学历自卑。因为丈夫是硕士生了,正在进修博士,作为一个准博士的妻子,连个大学文凭都没有,她很是惶恐,而丈夫也的确经常拿这个说事。为此,她主动去报考大学,一边养胎,一边补考文凭。虽然但是,前夫哥自己,根本就无心读书,每天就拿着报纸杂志躲到马桶间去看。他实际志愿是做生意,博士不过是个门面。郑佩佩希望他念完博士,可得不到理解。甚至婆婆也对她反感,认为她是“嫉妒”。全家都几乎孤立她。
这样的婚姻,居然也维持了整整19年。在这19年里,郑佩佩几乎放弃了所有个人事业,近乎沦为生育机器:8次怀孕4次流产,却得不到丝毫理解和尊重。郑佩佩很年轻时,前辈明星林黛就借自己的遭遇叮嘱过她,“别人对我怎么样我都不会在乎,但是老公就不可原谅了,那可是一辈子的事”。可惜,郑佩佩始终都没怎么放心上,为此在婚姻感情上,一辈子付出巨大代价。实际上,林黛拉她一个人说完这些话不久,就选择了轻生告别人世。
以上所有,也是郑佩佩自己的“前半生”。40岁以前,她拼尽力气拼搏,为了家人,为了夫家,为了子女;40岁以后,她的人生是“暗黑时刻”的走出史——正是不屈服命运的残酷安排,她振作了起来,然后才有了“含笑半步癫,一代人的回忆”,也才继续有了“郑佩佩传奇”。通读完郑佩佩的自传,我最感慨的一个发现,在她近80年的“人生字典”里头,真的没有“怨”与“恨”这两字。她似乎永远感恩,永远准备着奉献自己,永远那么有情有义。幸矣,悲矣,委实一言难尽。也许,正如西人哲学家说的,每个人都各有其性格,也各有其命运。
有位名人说,每一个都要死亡两次,一次是肉身的消亡,另一次则是名字彻底被人遗忘。郑佩佩一辈子付出那么多,似乎终身都在寻找“家庭”,寻求精神上的寄身之所,寻求亲人们的慰藉,可实际上她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自己都没买房,并没有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而是住在老年公寓了此残生。我不知道她的家人们会不会忘记了她,但我希望这个世界不要太势利也过早地遗忘她,毕竟她有着如此重情重义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