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年中最热的时候,有一个深爱广州的人,悄悄走了。直到四五天之后,很多广州市民才从社交媒体上知道他离世的消息。
他叫韩志鹏,曾是连续三届的广州市政协委员。他曾让广州很多“有关部门”非常头疼,甚至闻风丧胆。他为这个城市做出的贡献,比那些大名鼎鼎的人物更多——白云山限行、同德围解围、三公经费公开……这些民生大事的背后,都有韩志鹏的影子。他和孟浩、王则楚、李公明、朱列玉等人,一起构建了敢言的广州人群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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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于1955年的韩志鹏,是在他48岁那年成为广州市政协委员的。
那是在2003年,广州的媒体还像中午12点的太阳,热烈而灿烂。在此后的14年间,广州媒体和韩志鹏互相成就。记者们喜欢韩志鹏,有了他,很多新闻才活了起来,才有了报道的抓手。韩志鹏也喜欢广州媒体,因为只有在那些年的广州,才会有他的舞台。那个时候的广州,媒体还很敢说话,媒体也喜欢敢说话的公众人物。
遗憾的是,韩志鹏近日离世的消息,竟无一家广州媒体予以报道。是他不配,还是出于其他原因?
好吧,你们不认为这是一个新闻,或者是其他不可描述的原因,那么,我来写他。
韩志鹏这个名字,值得所有广州人记住。遗忘,除了意味着背叛,还意味着不配得到某些美好。
因为时代原因,韩志鹏没有上过大学。不过,他的高中母校很牛,是华师附中。他没读过很多书,但看过很多武侠小说、历史小说。《三侠五义》看了两三次,看完《三侠五义》,又追着看《七侠五义》。小说里的这些侠客,曾经都是他的偶像,也影响了他的人生观。那些负剑走天涯的侠客,与现代社会的公民不无相似。
他的敢言,还源于他的本职工作。从1985年开始,他先后在《广东侨报》和《广东侨商报》工作。在《侨商报》,他当了19年的总编辑。因为长年与华侨华人打交道,他发现,侨胞们眼中容不得不良的社会现象,见到了,就要大声讲出来。侨胞们认为,这才是真正的爱国。侨胞们的这些做法,对韩志鹏影响很大。
2
连续提案促成白云山禁车,让韩志鹏一战成名。
二十年前,白云山还没有限行,社会车辆可以随意进出。汽车多了,既污染山里空气,又影响行人安全。于是,韩志鹏提交了有关白云山禁止社会车辆的提案,但白云山管理局的回复模棱两可。
韩志鹏不死心,第二年再提这个提案。这一次,改由白云山的上级广州市市政园林局答复。他们说,白云山限行的权限不在他们那里。
2008年2月19日,市政协全会第三天下午,第五组分组讨论期间,韩志鹏向第五组全体委员通报了这个提案及其遭遇。第五组临时动议,决定由韩志鹏出面,向大会秘书处申请紧急约见有关部门负责人。这是过去从未有过的先例。起初,大会秘书处不同意,建议他们会后再约。后来,经过争取,终于在当天深夜得到答复:次日早上九点,市政园林局和白云山管理局的领导前来会议驻地,接受政协委员们问政。
这个临时动议,开了广州参政议政的先河。2015年,韩志鹏被评为“中国十大地方决策新锐人物”,其中有一段入选评语是这样写的:
人大可以要求官员来接受质询,政协只是协商性质的,权力上远不及前者,但韩志鹏以政协委员的身份,竟然做到了人大代表都可能做不成的事情,堪称政协问政之先河。
经过面对面的交锋,韩志鹏写出了第三份提案。在提案中,他明确提出,请广州市政府办公厅处理答复。两个月后,白云山开始限行社会车辆。
3
2011年7月中旬,广州市举行出租车调价听证会。韩志鹏通过两个渠道都报了名,但有人不想让他去参会。较真的韩志鹏,于是自己带了张塑料小板凳直接去开会的宾馆等。
那天,广州媒体开始叫他“板凳委员”或者“板凳叔”。他对媒体说,“我搬了个板凳去,确有象征意义。广州有举牌中学生、口罩男、拇指姑娘,年轻人为了社会进步都尚能如此,我年纪大了,举不动牌子,拿个板凳还是可以的。”
虽然他被拒之门外,无法直接向大会陈述意见,但当天的《羊城晚报》却在头版全文发表了他撰写的《关于重开出租车调价听证会的建议》,一字未改。几天后,广州市物价局局长主动约见韩志鹏。
在这轮广州的士涨价风云中,韩志鹏每天睡觉不到4小时,各路人士的电话、信函、约见不断,有鼓励,但更有压力,“每天回到家,一句话都不想说”。
他很纳闷,“我不明白为什么有人总想藏着掖着,人为强化信息不对称,让原本应该是民主参与政府定价决策、倾听民意的形式走了样。”
4
今天的同德围,交通问题已经大为改善,但是在多年前,同德围的解围问题,是广州全城热议的话题。
同德围是广州拆迁户、困难户的安置区,3.5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挤了30多万人。2013年前,同德围没有一间公共厕所,没有一所完全的公立医院,没有一所完全的公立中学……更麻烦的是,同德围进入中心城区只有一条双向四车道。同德围出行难、就医难、入学难,让居住在这里的市民,严重不满。
2012年两会,韩志鹏把同德围问题写成了提案,并且在市领导和政协委员的界别座谈会上,当面提出意见和建议。当时的市委市政府,对此高度重视。几天后,广州市领导约他到现场考察,决定对同德围进行综合整治。几年后,南北高架桥、六十五中同德校区、市中医院同德分院、同德公园,垃圾压缩站、公厕等9个项目已经完工,地铁八号线北延段也投入运营。
在同德围高架桥竣工当天,韩志鹏和广州的一些市领导以及同德围的居民们,一起走在桥上,高声唱着“我们走在大路上”。
5
在韩志鹏以及其他一批敢言政协委员履职的那些年,广州的有关部门还是比较敬畏政协的,广州市政协的威望也空前高涨。
曾有广州记者问韩志鹏,你不累吗?你管的是不是太多了?
韩志鹏说:“我自己觉得有时候的确是管得太多了。但是面对有些有关部门和有关官员,他们不作为,我没办法。”
“没办法”的韩志鹏,还在珠江新城开通公共小巴、羊城通优惠方案、拥堵费征收、公开公务车身份、解困垃圾围城等民生问题上,不断发声,不断告诉政府该给广州市民提供什么样的公共服务。
知道韩志鹏是真心想让广州变得更好,所以,不喜欢追星的广州人,喜欢“追”韩志鹏。他走在街上时,经常都会有人热情地跟他打招呼。有人看到韩志鹏,会打出租车追他反映问题。在这些街坊们心中,韩志鹏就是他们的“明星委员”。
6
2017年之后,韩志鹏不再担任广州市政协委员。在退出政协时,他将自己十多年的政协经历浓缩成十二个字,送给新科政协委员们——
能讲人话、肯讲真话、敢讲硬话。
这十二个字,让人感慨万千。
从2003年到2017年,这十几年,很多广州人过得都比较舒心。那些当时认为是平常的日子,今天看来,是何其难得。那些岁月静好的背后,其实是有很多像韩志鹏这样的人,替我们负重前行。2011年,韩志鹏在接受南方日报采访时说,“我不是一个人在奋斗。我们的底气和坚持,一是来自毫无私心,二是建立在广东民主的环境氛围上。”
正因为这些“能讲人话、肯讲真话、敢讲硬话”的人,甘于为民请命,不断替百姓争取权利,所以,才有了那些金子般的时光。
今天,怀念韩志鹏,不仅是缅怀那些过往的黄金岁月,更是希望再有像韩志鹏这样的人,一个、两个、很多,走出来,站出来,再为老百姓鼓与呼。
只是,广州还能再出韩志鹏吗?
繁花》,怀念的是90年代的遍地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