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城市人的共同话题,减肥肯定算一个。只不过谁都知道,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无论是拖着一身“班味儿”还能在跑步机上挥汗如雨,还是坚持顿顿只吃“饭缩力”的减脂餐,都是减肥大业的重要一环。
但有这样一种致死率极高的精神疾病——神经性厌食症,死盯那些极端减肥的人,明明已经骨瘦如柴却觉得还得瘦,而且抗拒吃饭,将食物视为敌人和暗含代价的恶魔,直至芳华凋零,生命被吞噬。
被忽略的精神疾病,死亡率超高
对神经性厌食症(后简称为“厌食症”)患者来说,没人预料到当初对身材的一点点在意,会让人生彻底变轨。
疾病初期,他们只是自律严苛地减肥,控制热量摄取、高强度运动,尝到减肥甜头后,渐渐如中邪般受到“瘦魔人”的感召,丧失对胖瘦的认知。
随着病程深入,他们与食物的关系也发生了畸变,简单来说就是从“不敢吃”到“不能吃”。
当别人与食物做朋友,大快朵颐时,他们却毫无胃口,担心一小口饭都会让减肥前功尽弃。还有人一吃完就催吐、吃泻药,以至于后来一看到食物就反胃呕吐 [1]。
2023年,深圳儿童医院接收了一名基础病为厌食症的女孩,身高1米65的她体重仅25千克,“轻得像一床被子”。父母透露送往医院时,孩子已几乎50天没吃东西,最终医生全力抢救,也没能挽回生命 [2]。
这并非孤例,厌食症的确是死亡率风险最高的精神疾病之一,仅次于阿片类物质等毒品依赖 [3]。
根据一项分析了全球170万名患者的荟萃研究,大众更熟知、具有“名人光环”的抑郁症,死亡率是标准人群的1.6倍,而厌食症的死亡率则显著高出,达到了5.9倍 [3]。
为何厌食症死亡率如此之高?
老话说“人是铁饭是钢”,长期拒绝进食,人自然会严重营养不良,这对身体是最直接的摧残。更严重的是营养跟不上,还会引发身体多个器官出现并发症,像心血管疾病、器官衰竭、肺炎、骨折等 [1]。
肉体痛苦往往与精神折磨相伴同行,厌食症患者还有一定概率罹患其他精神疾病,如抑郁症、焦虑症,使得本就艰难的治疗雪上加霜 [1]。
而过去二十多年里,越来越多的中国人被这种疾病缠上,陷入无尽深渊。
根据 Global Burden of Disease(全球疾病负担,下文简称“GBD”)的数据,中国厌食症的患病率从1990年每十万人中有22.97人 罹患,增长到2021年的33.71人。如果结合中国人口总量推算,仅2021年就有超47万国人饱受厌食症折磨 [4]。
正如抑郁症不能粗暴理解为心情不好,判断厌食症也非过度减肥那么简单,须同时满足医学上的三条诊断标准 [1]。
最直接的标准,便是体型的消瘦。
根据世界卫生组织发布的 ICD(国际疾病分类)规定,要么是 BMI 显著小于18.5kg/m² ,即身高1米7的成年人,体重明显低于53.5kg;要么是半年内体重大幅下降超过了20%,就满足了确诊厌食症的条件之一 [1]。
客观上的瘦还不够,这些人还得主观上强烈害怕变胖,或者一直坚持刻苦的减肥计划。此外,还出现对个人身材的扭曲认识,永远觉得自己太胖了。
厌食症,专盯年轻女性
如果将厌食症比喻为一座布满哈哈镜的迷宫,那么最容易被它迷惑眩晕,难寻出口的,是青少年,特别是女孩。
同样来自 GBD 的数据显示,从年龄结构上看,中国厌食症的患病率在15-19岁达到峰值,且高峰期将持续到29岁。
而在性别上,厌食症的魔爪更容易伸向女性,女性患病的概率,对比所有年龄段都要比男性高,大致是男性的两倍左右。尤为值得注意的是15-19岁的女孩,每十万人患厌食症的人数是158人,居所有年龄段之最。
为何厌食症有如此强烈的性别偏好,总是将痛苦带给青春期的女孩们?一个显而易见的社会背景是,“以瘦为美”依然是当下最主流的审美 [5]。
无论是夏天流行的“短紧露” BM 小码女装、互联网上层出不穷的“反手摸肚脐”“锁骨放硬币”短视频挑战,还有类似“好女不过百”的口号,都在无时不刻强调这样的认知:
瘦是美丽,胖是堕落,减肥才是道德。
如果说成年女性尚且在为外界制造的身材焦虑而苦恼,更别提心智尚未成熟,价值坐标系还没完整形成的青春期女孩们,容易陷入对“瘦即是美”的认同和追捧。
一项发表在《心理科学进展》的研究也指出,青少年时期正是个人对自己身体最容易出现不满的阶段,这正是厌食症发病的重要诱因 [5][6]。
另外一项针对江苏扬州1214名初一到高二学生的研究发现,比起男生,女生对瘦的欲望更强烈。参与调研的学生中,有79% 的女生都想要拥有偏瘦的身材,而男生这一比例仅为36. 1% [7]。
如果细看实际与理想身材的认知差距,有90.1% 实际偏瘦的女生仍希望处于偏瘦状态,77.7% 的正常体态女生则希望自己变瘦 [7]。
对于一些情窦初开的青春期女生来说,她们可能会希望通过外貌和身材吸引他人的注意和爱慕。即便不是为爱减肥,也有人提到自己“稍微胖一点,在学校就会被同学取笑”。
长此以往,就算青少年察觉到其中的社会规训,也深知自己难以对抗主流。在知乎厌食症相关话题里,一个女生这样写道:
我厌恶大众的畸形审美 ,但是我什么都改变不了。胖胖的也可以很可爱,但我不可以胖。
可见厌食症不单是关于食物的疾病,背后更涉及青少年自我认知和自信心的问题。
厌食症,到底有多难治
如果从厌食症患者的视角看这座“吃人的迷宫”,他们会觉得减肥虽痛苦,但也是自己引以为傲的冠冕。
这样的念头如魔咒萦绕在他们心头,让人无法克制地厌恶食物,每一次吃饭都饱受煎熬。
还有的厌食症患者在催吐后,一次次陷入对食物、对身体、对家人的内疚和后悔,掉进焦虑和抑郁的情绪黑洞,丧失生命的意义。
这样矛盾复杂的心态,也为他们漫长的治疗拉锯战,设下了重重关卡。
目前,厌食症主要依靠营养治疗、心理治疗和药物治疗这“三大支柱”,但每种治疗方式都有潜藏的痛点 [1]。
由于医学界还没有针对厌食症的特效药,药物更多是针对躯体并发症发挥作用,所以用“无药可医”形容厌食症也并不夸张 [1]。
而以恢复体重为目的的营养治疗,才是厌食症最重要的治疗方式。通俗说就是恢复规律饮食,拯救濒临饿死的生命。
但吃饭这件对普通人来说再简单不过的事,厌食症患者却可能会因意识不到自己已经生病,仍然保持抵抗食物的惯性。他们可能会把食物藏在纸巾和口袋里扔掉,又或者饭后马上躲到厕所,大量喝水,指抠催吐。
医护也需要投入更多的人力和时间在厌食症患者身上,像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附属精神卫生中心的进食障碍病房,一共48张病床,却配备了多达25—30人的团队 [8]。
此外,厌食症患者还需要心理治疗,重新接纳食物与自己的身体,而这一部分往往由家庭承接 [1]。
不过在国内,由于科普尚不到位,很多父母可能连孩子患上厌食症都不知道,只觉得孩子是青春期加上学习压力大,吃不下饭,直至病症恶化,最终确诊才恍然大悟 [9]。
再加上不少厌食症子女的家庭,本就存在病态的亲子关系。这些父母大多缺乏界限感,平常就喜欢施加言语和肢体暴力控制孩子 [5][9]。甚至得了心理疾病,也会被认为“吃穿都不缺,还是太矫情”。
更有甚者,在孩子患病后愈发失去耐心,直接放弃治疗 [10]。也难怪有人形容:“得了厌食症的孩子,往往在家里病得最轻。”
还有许多感受不到爱的青少年,在体重秤不断下降的数字中,获取满足和成就感。“节食”被他们赋予意义,视为救赎,甚至认为只有瘦下来的自己才是更有价值、更被爱的:
我要是再瘦一点,就会有更多人喜欢我了。
本文科学性已由女王大学病理及分子医学硕士 伍丽青 审核
参考资料
[1] 陈涵 陈妍 韩慧琴 李雪霓 张岚 孔庆梅 ... & 陈珏. (2024). 中国神经性厌食症诊疗专家共识. 中国全科医学27(05) 509.
[2] 孙肖萌 龚成(制片人) 廖莎 & 杨森(导演). (2023). 闪闪的儿科医生[纪录片]. 中国: 哔哩哔哩 深圳广播电影电视集团 中广天择 深圳市卫生健康委员会 & 深圳市儿童医院.
[3] Chesney E. Goodwin G. M. & Fazel S. (2014). Risks of all‐cause and suicide mortality in mental disorders: a me<x>ta‐review. World psychiatry 13(2) 153-160.
[4] 中国国家统计局. (2022). 中国统计年鉴2022.
[5] 林琳 刘伟佳 & 吴德平. (2020). 中国青少年进食障碍研究进展. 中国学校卫生 (05) 797-800.
[6] 史攀 黄于飞 张翰之 冷雪晨 & 陈红. (2020). 消极身体意象对青少年的负面影响. 心理科学进展28(2) 294-304.
[7] 曹佃省 鲁媛 雷家萍 毛春梅 & 姚应平. (2014). 青少年的外貌关注 外貌评价 肥胖焦虑 体质量自评与瘦身追求. 中国心理卫生杂志28(5) 356-360.
[8] 蒋模婷 崔笑天 & 潘睿. (2024). 他们在厌食. 财新周刊. Retrieved 18 July 2024 from https://weekly.caixin.com/2024-05-04/102192716.html.
[9] 黄楚贤 施忠英 & 刘玥. (2024). 青少年神经性厌食患者父母照护体验的质性研究. 上海护理 (01) 11-15.
[10] 程静之. (2024). 饥饿战争. 人物. Retrieved 18 July 2024 from https://mp.weixin.qq.com/s/JGkhMNOGnkCcfRJkhZ-QTA.
作者:万多少 乐乐 雁南飞度 Cin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