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丑丑
01 连卖芍药的姑娘都觉得,这批铁蛋已经归西了
四月,我收到了一批“铁蛋”,坚硬如铁。
芍药花盛开之前,花瓣躲在绿色的萼叶里,紧紧地包裹成一个硬邦邦的球,俗称“铁蛋”。
我找来醒花桶,接满水,把十个铁蛋放进去。花杆全部没在水里,只有小小的铁蛋露在水面上。
通常,两三个小时后,铁蛋们喝饱水就会醒来。被唤醒的芍药,花瓣会一层一层舒展开来,然后怒放。
如果铁蛋没醒好,就会凄惨地夭折在铁蛋时期。
我准备好花瓶,等待着“铁蛋”们按时醒来。我坚信他们一定会醒来。
但是,意外还是发生了。
这并不是我第一年养芍药,却是第一次遇到这种状况。
八个小时过去,倔强的铁蛋们依旧毫无动静。而我所在的芍药花友群里,别人的铁蛋都在两三个小时里纷纷醒来,开始争奇斗艳了。
这是一群互不相识的芍药热爱者组成的群。群里长达11个月的安静,会在四月的春天,有人收到第一批铁蛋的时候被打破,变得热闹起来。
从第一朵芍药的盛开,到最后一朵芍药的凋谢,从早到晚,都有人在晒自己的芍药,不同品种,不同时段盛开的样子。
为了延缓和延长芍药的花期,群友们各显神通。
有人早上把花带到公司,晚上再带回家,小心翼翼呵护,不想错过芍药盛开的每一刻。
也有人晚上的时候把花放进冰箱冷藏,或者往花瓶里加冰块,就为了延缓花期。
有人凌晨便起来围着芍药360度无死角拍摄。
群里每天争奇斗艳,欢乐得很。
可是,我的铁蛋们依旧沉睡着,一天、两天、三天过去,还是硬邦邦的铁蛋。
群里的花友们替我着急,每天都在关心我的铁蛋有没有松动的迹象。
我不急。我坚信铁蛋只是睡得沉了点。每天早晚看他们一眼,该干嘛干嘛。
到了第五天,连卖花的姑娘都觉得这批铁蛋已经在睡梦中归西了。打算给我重新补发十支。
我说,先不要发。我愿意等。
终于,在第八天的时候,第一颗铁蛋开始变得松软,露出了玫红色的头。
接着,一颗一颗,一共十颗铁蛋,无一缺席,每一颗都醒来,慵懒次第绽放。
最后一颗铁蛋醒来,是第十二天。第一朵盛开的芍药已经开始衰败了。
和我同时收到铁蛋的花友们,她们的芍药早早开放,已经谢了,我的还在次第盛开,明媚活泼。
同样的花瓶里,第一朵盛开的芍药,和最后醒来的铁蛋,盛开时都一样丰盛,一样怒放。
早开的花,和晚开的花都同样美丽。
花期不同,不用着急。孩子是这样。有时候,成人也是这样。
02 我走开几步后,歌声停了下来
晚饭后和木木去钱塘江边散步。
晚风凉爽,隔一段路就会有一个大妈或者大伯,用三脚架夹住手机,开着音响,对着小小的手机屏幕,声情并茂地演唱。
弹吉他的是个小伙子,二十来岁,头发凌乱,戴眼镜。
他抱着吉他,背靠江堤栏杆,前面竖着一个话筒,微低着头。
旁边有两张彩色打印的收款码,一张是微信收款码,一张是支付宝收款码。
小伙子唱的是《同桌的你》。唱得很投入,但跑调了。
江边跑步的人,散步的人来来往往,好像都和他无关,没人看他一眼,他也只管低头垂眼唱自己的歌。
我们走到三桥,再走回来,四十分钟。路边唱歌的大妈大伯已经换人了。
小伙子还在老地方,他依旧低着头,一首接一首不停地唱。
快走到他面前的时候,我打开微信扫码,在经过的刹那不经意地扫了一下。
我不想让他发现。
我走开几步后,歌声停了下来,话筒里传来一句:谢谢。
我回头一笑,冲他竖起一个大拇指。
他唱得并不好,但他站在这里一首接一首不停地唱了那么久。
这份勇气和努力,值得鼓励。
03 喜欢听巴赫的网约车司机
一辆银灰色的网约车停在我们面前。外型流畅,车洗得非常干净。
拉开车门,坐上后座,车内很新,不像网约车,倒像刚买的私家车。
司机是一位五十岁左右的男士,文质彬彬,戴一幅眼镜,雪白笔挺的白衬衫。一开口,字正腔圆,浑厚的男低音:“你们好。”
车里放的音乐是巴赫的《B小调协奏曲》。
木木有些吃惊,和师傅交流:“这音乐是你选的,还是车载电台放的?”
师傅说:“这是我放的。我喜欢听古典音乐。”
两个人仿佛遇到了知音,开始聊巴赫。
师傅讲话不紧不慢:“巴赫是音乐里的圣人。他的音乐非常抒情。古典音乐是欧洲对地球村的贡献。音乐可以表达很多东西。生活里只要有音乐,就不会太差。”
很好奇师傅网约车之外的职业。
师傅倒也不隐瞒,缓缓介绍自己,“今年虚岁58,退休一年多。年轻的时候当兵,在部队乐团里吹萨克斯,也吹长笛。很喜欢古典音乐。复原后分配到金融行业,干了二十多年。”
他直言不讳,以前和太太两个人工作都很忙,聚少离多,感情还可以。
现在,两个人都退休了,整天待在一起,老吵架。太太欣赏不了古典音乐,嫌吵。他也不喜欢整天被她指挥干这干那,还嫌干得不满意。
“索性出来开网约车,还能赚点零花钱。遇到投缘的客人,就像你们这样的,聊聊天也开心。没客人的时候,车里放着巴赫的音乐,享受我的独处空间。比在家里轻松自在。太太不用管我,去做她自己喜欢的事儿,也挺开心。”
说话间,我们就到了。突然明白,这位师傅身上的松弛感是如何来的。
就算退休,他也能积极主动地去创造自己喜欢的人生状态。不为外界环境所缚,不为任何人所缚。
04 卖水的“青蛙”
晚饭后,和闺蜜沿着钱塘江散步。气温35度,江面上吹来的都是热风。
我和闺蜜走了一小会儿便汗流浃背。
两个房产中介小伙儿穿着长袖衬衫,打了领带,穿着锃亮的皮鞋,站在路边宣传。旁边立了一块小广告牌,上面写了几套附近的二手房信息。
闺蜜说:“他们真不容易,这么热的天,还得穿成这样出来工作。”
骑着电瓶车卖矿泉水的,推着三轮车卖冰粉的,都穿得很清凉,大声吆喝售卖自己的产品。
路边的石凳上坐着一只很大的“青蛙”,身子前后两面都是鼓鼓的,他往后微仰,挺着大大的白色肚子一动不动,一声不吭。好像只有这个姿势,他才能保持平衡。
“青蛙”身前的地上,放了十二瓶娃哈哈矿泉水。“青蛙”坐在这里卖水。
我很吃惊:这么热的天,穿一身密不透风的公仔服,还戴着这么大这么重的青蛙头,怎么受得了?
闺蜜说:“他这样太热啦,我要去给他买瓶水喝。”
我笑起来:“你没看见他就是在卖水吗?”
我们继续往前走,走到钱江三桥再走回来,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
大“青蛙”依旧直挺挺地坐在石凳上,他面前的水并没少几瓶。
一位穿黑色T恤的男士,站在离他两米远的地方在观察他。
过了十几秒,男士走上前去,弯腰从地上拿了一瓶水。男士凑近“青蛙”的头,问:“你这样很热吧?”
我和闺蜜也忍不住凑上前去。
“青蛙”是个清秀的男声,声音很轻,听不出年纪:“我后背有个电风扇。”
我说:“你穿这一身太热了,你可以把头套取掉透透气。”
“青蛙”还是轻轻地回答:“我后背有电风扇。”
男士拿出手机准备付钱:“多少钱一瓶?”
青蛙声音仍旧轻轻的,淡淡地:“两元。”
闺蜜说:“他竟然才卖两元一瓶,他穿着这个公仔服,那么热,起码也得卖五块一瓶啊。”
我数了数,他面前放的水,只有12瓶,即使五元一瓶全部卖光,连成本在内也不过六十元。而两元一瓶,能卖24元。
江边卖水的人很多,别人都在大声吆喝,他只能套在厚厚的壳里面,静静地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已经晚上九点,行人越来越稀少。
我拿了水和他告别,此刻,他面前的12瓶水,只少了4瓶。
他穿着厚重的青蛙公仔服,在三十多度的盛夏里僵坐几个小时。期待有人注意到他,愿意来买他的水。
而从他面前匆匆路过的人,没有人会知道他是谁,多大年纪,他长什么样,正经历着什么样的故事和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