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大林格勒幸存者回忆录:前线一日游,一枪送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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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阿希姆·福尔利希(Joachim Feurich)1923年生于开姆尼茨,1942年3月从学校毕业后被征召入国防军,成了驻茨维考第185掷弹兵团的一名新兵,完成基础训练后,他又作为后备军官接受了进阶训练,后来调入第94步兵师,参加了斯大林格勒战役。

10月23日,我终于抵达了顿河畔的季希尔火车站,这也是通往斯大林格勒的铁路终点站,再往前的那段铁路已经毁掉了,我头回看到弹坑就是在这儿,还盯着弹坑琢磨了好一会儿。到这里就要小心了,老兵说,老毛子动不动就用远程火炮往这里打。我想象不出等待我的会是什么,因为我一点概念都没有。

我们拿着行李走到了第94步兵师的训练营地,这个师的师徽是梅森瓷器上常见的萨克森剑图案。在把新兵补充到部队之前,还要在这里接着训练一阵子。虽然我们这些后备军官还都是大头兵,但在这里干的却是教官的活儿,马上就开始发号施令了。俄罗斯给了我一个下马威,我没过多久就得了痢疾,顶着严寒在厕所里窜稀,都快住在厕所了。所谓的厕所就是个露天粪坑,上面架着一条原木,很难在上面坐得住,真是苦不堪言。在煤炭和药物的帮助下,我算是战胜了严寒和窜稀,逐渐有了起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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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防军第94步兵师师徽,有单双剑两个版本。该师是1939年9月在萨克森州成立的部队,也是最早攻入斯大林格勒市区的部队之一。战役之后,该师在法国重建,1944年在意大利卡西诺战役期间遭到重创,剩余人员被第305步兵师接收。8月时以来自“石勒苏益格”影子师等部队的单位为基干再次重建,其后在意大利北部继续作战,1945年4月在蒂罗尔向美军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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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2年6月8日,第94步兵师下属第1通讯排的小伙子们搭乘火车,从高加索赶到斯大林格勒前线。

与我之前所想的不同,德军那时候没有完全控制斯大林格勒,每天都还在打仗,大批死人。该上前线了,我们这些后备军官需要在那里学会该学的东西,然后视表现决定是否晋升。一帮后备军官背着装具和步枪,兴致勃勃地来到卡拉奇,那里有一列运送弹药的火车正在等候——工兵已经修复了从卡拉奇通往斯大林格勒的铁路线,但只能单线通行。隆隆的炮声从地平线传来,我们此时离真实的斯大林格勒还有一段距离。在敞车里安顿下来之后,我打量着车厢里那些装在板条箱里的巨型炮弹,上面有块牌子,写着“未经元首允许不得动用!”这些就是步兵所谓的“步行斯图卡(注:28cm高爆火箭弹)”,这东西爆炸时候产生的弹片很少,但可以制造出一片负压区域,让附近所有活物的肺都爆掉。据说斯大林说过,如果我们胆敢把这玩意搬上战场,他就放毒气,所以还是先留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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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cm重型高爆火箭弹可以直接配发给步兵单位使用,这种武器最早是作为毒气沾染和洗消工具设计出来的,射程非常短,只有1.9公里,战斗部装有50公斤高爆炸药,威力惊人。它的包装框架有木制和钢制两种,同时也是发射架,在没有发射架底座的情况下,直接用包装框架上的支腿支撑起来也可以发射。

坐在弹药列车赶往前线的感觉非常别扭,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这有多危险,大家甚至还在车里抽烟,仰头看十一月的混沌天空。这时候传来了一阵嗡嗡声,然后出现了一架飞机,一听这动静就知道不是我们的。火车开始加速,越开越快,就像接到了命令一样,大家一下子全都跳下火车,纷纷往野地里扎进去。

只有我和另外一个伙伴还在车上没动,后来我怎么也想不明白,我们还待在车上干嘛?那飞机是顺着铁路飞,直冲着火车过来的。那是所谓的“缝纫机”,发出的声音“突突突”的,很好辨认。它已经有点年头了,接近目标之前,飞行员会把发动机关掉,滑翔飞行,上头没有炸弹挂架,得靠飞行员从座舱往外丢炸弹,在炸弹落地之前重启引擎,然后一溜烟跑掉。火车目标是如此巨大,上面还全是炮弹,还敢待在上面,不是玩命是什么?火车还在不管不顾地往前冲,没时间让我们反应过来,正当我以为炸弹要落到头顶的时候,飞机却只是从头顶掠过,什么都没往下扔,可能是没有炸弹了,然后用机枪冲着那些跳车的人胡乱扫了一通。

那家伙直接无视了火车,一枪都没有往火车上打,在与死神打了个照面之后,我们又保住了小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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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大林格勒战役期间的第94步兵师官兵正在用餐。

天快黑的时候,火车开到了古木拉克,离斯大林格勒还有一站,但德军还没完全控制那里,仍在激战,所以不能再往前开了。我俩把那些伙伴们丢在车上的行李拿下来,放在火车站站房里,等着他们步行赶过来。这帮家伙直到半夜才找到地方,一个个都快要累死了,不过好在都没有受伤,我俩满脸同情地看着他们。

第二天中午得到命令开拔,先往北边走一点,然后再向东。这里已经能清楚地听到炮声,众人鸦雀无声,各有所思。人们排成一路纵队,走过战壕、田野、冲沟和弹坑,直到奥尔洛夫卡那里的一条冲沟,往里不远就是第267步兵团的团部,也就是我要去工作的地方。

这天是11月19日,北界防线上寂静得诡异,等我找到我的连长时候,已经是半夜了,什么都看不清,还是不知道斯大林格勒是什么样子。德军是从西边打过来的,然后在伏尔加河左边建立北界防线,市区还在河对面往南的地方。我们的阵地在一条与伏尔加河呈对角走向的冲沟里,修在反斜面上,200米开外就是苏军阵地,也修在冲沟里的反斜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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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大林格勒德军北界防线上第94步兵师的防区,大约在莱诺克与拖拉机厂之间,战略位置非常重要。

这一天,苏军发动进攻,冲破了一个罗马尼亚师和一个意大利师的防线交界处,然后先向西,再向南继续进攻。斯大林格勒已经变成了口袋,整个集团军被包在里面,我们就是他们的囊中之物,当然那时候我还认识不到,都是后知后觉。

我只记得我的连长是个少尉,姓名想不起来,可能叫赫尔施(Hirsch),那时候他手下还剩10个人,所以他很高兴我能来。他坐在猫耳洞里,简单地给我介绍了一下情况——从昨天开始就没啥动静,连个放枪的都没有,这不正常。天刚亮,他就让我带着两个人,去阵地前面拉铁丝网。

我和我的两个战友都戴着钢盔,背着铁丝网线、木桩和锤子,小心翼翼地爬出战壕。在我摘下头顶的软帽,然后戴上钢盔的时候,一种英雄情结油然而生,占据了内心。在确定安全之后,我们站起来,开始往冻土里砸木桩子。我来告诉他们桩子往哪儿立,然后其中一个扶住木桩,另外一个挥舞锤子往下砸。正当我们沾沾自喜,以为对面毫无察觉的时候,我的腿上就中了一枪,一下子栽倒在地。当时没有听到枪声,只觉得右腿仿佛被鞭子重重地抽了一下。我的两个战友如同兔子般蹿回战壕,可我还躺在无人区的空地上,好在这里的地势还有点低洼。这时候,密集的枪声响了起来,我的腿已经不能动了,这就意味着我没法往回爬,很是难受。战友小声叫我,我回答说我腿受伤了,然后他们扔给我一根绳子,让我拉住绳子,他们把我往回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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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军带刺铁丝网线材实物,表面镀锌,每卷长100米。

枪声还在持续,我恐惧万分,生怕被再次击中,不过最终还是平安回到战壕,被抬到了连长的猫耳洞里。他们割开我的裤子,在右边大腿外侧发现了一个大血口子,里面还有碎屑和弹片。

——“你可以回家了。”我的战友们不无嫉妒地说,这就是所谓的“返程票”。

我的战场生涯刚刚开始就画上了句号,没有余地来让我逞英雄。我甚至没有在斯大林格勒战役当中出上力,我就是个傻逼,在苏联狙击手面前指手画脚,就好像个当官的,明晃晃地戳在那里,他不先打我,还能先打谁?好在毛子步枪准头不佳,子弹打到了腿上。

11月20日是我的幸运日,那个和我跳舞的姑娘,咖啡馆服务员安娜丽瑟(Anneliese)也是这天过生日,她满18岁了。如今我想起来,那一天还真是走运了,但那时候完全不这么觉得,只有经历多了才会懂。

天黑之后,两个医务兵抬着担架过来,把我装上担架,抬到了最近的一个前出后勤点。他们弯着腰在战壕中穿行,担架太长不好转弯,他们只能把我连同担架举过头顶。于是,我就形同腚朝天趴在地面漂移一般,每有枪声传来,我就以为那是冲着我来的,万幸,一路上没有人再挨枪子儿。

半道上对面发动了炮击,要等一等再往前走,医务兵是在战壕里,可我还在外面。终于到了集中伤员后送的地方,我被和其他伤员一起抬上了马车,马车上铺着干草,用一匹草原小马牵引。车老板是个毛子,他赶着马小步快跑,把伤员送到了急救总站。一群伤员在这里乱七八糟地躺着,我也躺在那里,巴望着谁能赶快给我打个破伤风针。我在这儿还碰见了我的老乡瑟尔里希(Seurig),他也是和我一起在茨维考培训的后备军官,右胳膊用绷带吊在脖子上。他说他的伤不重,很快就可以归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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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马非常抗折腾,哪怕给它吃草鞋都行……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瑟尔里希,他后来在东线战场上失踪了。

又过了一会儿,我被塞进救护车,车往西边开了一会儿,突然停住了,司机嘟哝了一句“老毛子”,然后掉头往回狂奔。我们和苏军撞了个正着,得亏天太黑,他们没能看见救护车,又走了狗屎运。

救护车最终开到了古木拉克,那里的火车站站房已经改成了手术室,我在那里处理了伤口。处理过程大概是这样的,没上麻药——大夫用绷带剪剪开了伤口上新长的肉丝儿,然后把碎屑和弹片取出。我一开始还能看着大夫操作,后来就疼得昏过去了。清醒过来的时候,我的腿已经上好了夹板,人们正在把我往一列临时伤员列车上抬。车厢以前应该是用来运牛的,里面装了三层木板床,床上放着填满了稻草的床垫。车里已经有了20几位伤员,我被放到上铺上面,离顶篷太近,一坐起来就会撞脑袋。每节车厢都有一名医务兵,他坐在椅子上,面前摆了张桌子,位置靠近车厢滑动门。这时候的我还穿着制服上衣和衬衫,左腿穿着一只长袜子,身上盖着一张用来保温的羊毛毯子,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保暖手段了。

苏军已经封闭了包围圈,火车开不出去了,只能用飞机把伤员空运出去,只有一些伤得“恰到好处”的人才能得到这样的机会。

从现在起,我有大把的时间来胡思乱想,只有每天吃饭的时候,还有每隔五天换纱布的时候才会停一会儿。入夜之后,“缝纫机”的声音不绝于耳,由远及近,关掉引擎,然后传来一声爆炸,有时候近些,有时候远些,扔完炸弹飞机就又跑了。食物越来越少,很快就缩水到了每天一碗有点零星猪肉的肉汤,外加一片冻面包的程度,令人愈发灰心丧气。香烟配给也没了,可我还必须得抽烟,于是我从一个医务兵那里用指甲刀换了三支烟,也就够抽一小会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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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集团军后勤主管卡尔·宾德尔(Karl Binder,图左)在1942年圣诞节时的留影,他设法保住了许多军需仓库,但对整个集团军缺弹少粮的境况还是杯水车薪。

又到了去站房换绷带的时间,这次是一个年轻医生负责操作。他发现我说话有萨克森口音,还知道了我是开姆尼茨人,于是他答应把我列入下一批转运的名单里去。只有伤势严重,即使痊愈也不再适合继续服役的人才有资格转运。大夫是我的开姆尼茨老乡,他希望我能给他老婆带个话,让她知道自家男人身在何方。医生说我腿上的伤是达姆弹造成的,像这一类子弹,在接触骨头之类的硬物之后会像榴弹一样爆开,炸出一个巨大的创口,然而子弹却正好打在我的小折刀上爆炸了,这真是一个小小的奇迹。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我搞不好就要人腿分离。大夫们还在我的伤口里找到了一截瓶塞钻(注:多用途小折刀上面的功能部件),我把它揣在裤子口袋里当做纪念,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搞丢了。

12月5日是我出发的日子,车厢里的病友都非常羡慕我,我又被用担架送上救护车,与其他几个伤员一起运到跑道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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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大林格勒前线的一名德军医务兵。

“祝你好运,朋友,回家愉快!”他们在分别的时候这样祝福我,“回家”二字之后隐藏着无限辛酸。半路上,救护车在雪地上打了滑,侧翻了,车里的人滚来滚去,半天都没能再出来声,过了好久才发现车门已经被摔开了,其实是能出去的。另一辆救护车开上来,我们又被送上车,继续赶路,只有真的到达跑道那里,“回家”二字才能成为现实。然而我却又被送回了古木拉克,还得继续躺在车厢里的那个上铺上面,我的世界就此崩塌,我失望地裹着我那臭气熏天的毯子,在里面大喊大叫,没希望了,我哪儿都去不成了。

在绝望之中,我这辈子头一次向上天祈祷。要是落到苏联人手里,他们又会如何对待我们?无非是饿死、冻死或是被枪毙这三种结局。第二天,我托人给站房里的大夫捎个信,但没有任何回应。所以我只能再等五天,等到换绷带的时候,再和那医生问问能不能重新把我列入名单,这是最后的救命稻草。终于我又见到了我的医生老乡,他答应了我的请求。

一等就又是两个礼拜,我总是问照顾我的医务兵,问那医生在不在,这几次换绷带都没再碰到他,可能都凑巧碰到他在休息。我越来越绝望,处境实在是太差了,整个人都非常憔悴,沮丧,皮肤上结了痂,生了疮,很久都没办法洗澡,右腿紧紧绑在金属夹板上,满身都是虱子,悲惨结局似乎不可避免。伤口位置的敷料是皱纹纸,没有药物,大夫和护理员们也不会去说什么鼓励的话,最糟糕的是虱子已经在绷带之下安了家,成了群,爬来爬去,隔着绷带也没办法抓。伤口那里还化了脓,生出了白色的蛆。

12月19日,救护车终于来了,把我运到古木拉克以西的皮托姆尼克机场,一路上风雪交加,冷得要命,要是呆在外面,肯定会被冻死。到地方之后,我又被抬进路边的一顶帐篷,里面的伤员一个挨着一个,拥挤得好像沙丁鱼罐头,有的躺在草垫子上,有的直接躺在地上。我坐起身,借着帐篷暖炉闪烁的火光,看见外面已经排起了8排长队,一直排到上飞机的地方。只有降落的飞机足够多,我才有可能在今天被运出去。我把毯子丢在了车厢里,一个医务兵把我装进了大纸袋,那纸袋看起来很像水泥口袋,多少可以御寒。我没有听到飞机降落的声音,但有飞机在起飞,引擎轰鸣声非常吵闹。

20日晚上,有17架运送弹药和食品的飞机抵达包围圈内,返程时会拉上伤员。我前面的队伍一点一点变短,终于轮到我了。就在几小时之前,一枚炮弹袭来,把帐篷撕成了碎片,原先在炮弹落点那里的伤员已经被抬上飞机,我也被装上担架换了个地方,所以没有人被炮弹炸死。

飞行员站在机门那里,看见我被抬上来的时候,他做了个“没地方了”的手势,但随后他又指向机舱里仅剩的空位,于是我就成了最后一名登机的乘客。刚一上飞机,引擎就轰鸣起来,加速从皮托姆尼克的跑道上起飞。后来我才知道,这是一架亨克尔111,和容克52同样可靠。我搭乘的是今晚倒数第二架起飞的飞机,机舱里比地面上还要冷得多,这是因为我要躺在冷冰冰的金属底板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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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载空投补给箱的亨克尔111轰炸机。

飞机突然被苏军防空火力击中,它晃了一下,还在继续飞行,引擎低声轰鸣,听不出有什么异常。我一直在用右手拇指按着左手拇指,这是个祈求幸运的手势,之后好几年,我都一直会这么做。

飞出包围圈后,飞机在塔津斯卡亚降落,伤员被送到火车站站房里,那里又温暖又明亮,地上已经铺好了垫子,一人一个。我们这些斯大林格勒的伤兵一到,就收到了所谓的“元首包裹”,也就是一小包香烟、巧克力、饼干和糖果,当时真的是喜出望外。除此之外,还有食品和饮料供应,还给需要换绷带的人换了绷带。我感到万分疲惫,沉沉睡去。等到睡醒之后,我得知第15架和17架飞机被苏军击落了,如果我没能挤进第16架飞机,那我也完蛋了。我的脚已被冻伤,但还远没有严重到需要切除的地步。

苏军坦克部队已经逼近塔津斯卡亚,伤员和医护人员需要立即疏散到别处。医生和医务兵们都显得非常不安,命令传来的时候一片忙乱,这次的行动代号难道就是“仓促”吗?一列货运列车停在铁轨上,准备把所有人一股脑带走。我坐在车厢角落,光秃秃的地板上躺满伤员。火车赶在苏军攻来之前出发了,在一次中途停车的时候,车门被拉开,一下又涌进了好多轻伤员,他们挤在我们中间,这下彻底没地方了。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轻伤员呢?那是因为苏军就要来了,附近的野战医院也在以尽可能快的速度清空。他们上车之后,火车再次开动。这回倒是不缺吃的,车厢里光线很暗,随着时间流逝,我已经分不清现在是夜晚还是白天,耳边只有车轮碾过铁轨接缝的声音,还有伤员们由于车厢震动感到不舒服,发出的嘟哝声。圣诞夜就这么过去了,我不好说气氛究竟如何,但的确有人唱起了圣诞歌,在一片车轮声、门板摩擦声、咒骂声、哀号声和祈祷声当中显得格格不入。我的伤口已经不怎么疼了,但依旧被胡思乱想折磨着。我能逃出去吗?我还能回家吗?等待这些可怜人的是什么?这些想法在脑海里汇成了无边无际的沮丧。那圣诞歌者的歌声最终让大家都平静下来,有些人还开始和他一起合唱。

火车第二天早上停在斯大林诺,伤员又被救护车送到城里的军医院。在圣诞节的大清早,军医院业务依旧繁忙。我被带到浴室,拆掉了绷带,好好洗了个热水澡,但受伤的腿还是不敢沾水,只能悬在浴缸外面。俄国护理员为我洗去了身上的污秽,涂上了气味难闻的灭虱药,帮我穿好睡衣,然后领我到病床那里,为我盖好被子,这时候我的体重可能还不到100斤,护理员都能抱得动我。到了这会儿,我才真正觉得安全了,洁白的床单,舒服的枕头和被子让我感激不尽,命运终于开始向好的方向转变。

伤愈之后,福尔利希被派到意大利战场,晋升少尉,1945年4月时被美军俘虏。战争结束之后,他成了一名生意人,1992年11月在米夏埃尔施塔特(Michelstadt)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