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书林走得太意外了。噩耗传来,我感到惊愕和悲痛,三周前我们彼此还通过电话。“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李叔同《送别》中的词句,正是我此时的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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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林兄年长我3岁,我们同在上海广播电视台工作,交往数十年,相互熟悉,亦师亦友。1982年,唐书林应聘考入上海电视台新闻部,历任记者、编辑、频道副总监;1995年起任上海有线电视台副台长,每周广播电视报社总编辑、党总支书记。唐书林喜爱钻研语言文字,在这方面造诣颇深,1992年荣获全国语言文字工作先进工作者称号,许多同事爱称他“唐老师”。他在40年的新闻工作实践中,采制、撰稿、组织的节目多次获得全国和上海市优秀作品奖;他还荣获全国百优广播电视理论工作者称号;他是上海广播电视台的高级编辑。

2012年,上海市启动第二轮地方志编纂工作,当时我负责组建《上海市志·广播电视卷》编纂团队,邀请已经退休的唐书林参加,由他负责起草全卷的编写大纲。该大纲犹如高楼大厦的主干框架,横分门类,纵写历史,力求真实、客观、全面地记述1978—2010年上海广播电视行业改革开放、创新发展的变化和成果。逻辑要求严,工作难度大,然而唐书林倾其心力和智慧,多方征集意见建议,终于初成大纲。两年后,唐书林因患大病施行手术,告退编纂,回家休养。2017年,我受任《广播电视卷》主编。一天中午,我在单位食堂邂逅唐书林,看到略显消瘦的老大哥,便关切地询问:“你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他笑道:“蛮好。”我请他注意调养,多多保重。书林含笑称是,忽然冒出一句:“若有需要,我可以帮你们看看稿子。”书林兄大病愈后不久,还心心念念修志工作,主动请缨参战揽“苦差事”,让我十分感动,但又不忍心让他费心劳神。看着他坦诚恳切的目光,我担心地问道:“你身体吃得消吗?”书林自信地回答:“能行。”回到组里,我与副主编贺锡廉商量,考虑到唐老师熟悉编纂工作,文字功底扎实,决定聘请他担任审读,帮助把关,但嘱咐他要“量力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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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作者和唐书林(左一)访问奥地利维也纳广播电台

唐书林重新投入审稿改稿工作后,咬文嚼字,质疑查证。他在长期的新闻编辑实践中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具有较强的政治敏锐性和识错纠错能力,他将审读中发现的不当内容逐一记录并予以纠正。

例如,文稿中记述:“某乐团演出的为鲁迅诗词谱曲的歌咏节目有《自题小像》《为了忘却的记念》《湘灵歌》……”唐书林提出,《为了忘却的记念》是鲁迅的文章,不属“诗词”;此文较长,不可能谱曲而作为“歌咏节目”。他将《为了忘却的记念》删去。

又如,文稿中记述:“为祝贺巴金80诞辰,某电视台首播电视传记片《巴金》。”唐书林提出,对活着的人,忌用“传记”提法。他将“电视传记片”修改为“人物专题电视片”。

在全卷浩瀚的文稿中,唐书林修改的案例不胜枚举。他对文稿认真修改、校正、补充、润色、提高,笔墨之中,字里行间,流淌着他的热血、思想和学识。

我钦佩他一丝不苟。他修改文稿从头到尾都书写工整、遒劲的蝇头小楷,清新隽永。他字斟句酌,严谨细致,改得再多,即使整版改成“大花脸”,仍然勾画清楚,句是句,行是行,一目了然。

我欣赏他知识渊博。他圈出一些用错的或不合适的字和词,对内容有出入的地方提出意见和建议,有时改一字、改一句或补上一段,文章如颊上添辉,神采焕然。在编辑组工作例会上,我们经常会把改稿投影到大屏幕上,观摩学习唐老师教科书般的修改之道,大家受益匪浅。

我赞叹他改稿迅速。他从不拖稿、压稿,从没耽误预定的时间节点。后来我才知道,唐书林为了审稿改稿,“开夜车”、放弃双休日已成为常态。即使家属被查出患有大病,他面对突如其来的巨大压力,沉着应对,妥善安排陪护和家务,甚至怀揣书籍、文稿在医院就诊等候区、在病房争分夺秒审改,不曾中断编纂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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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底,鸿篇巨著《上海市志·广播电视卷》出版发行。次年,唐书林被评为上海市第二轮新编地方志书优秀编纂工作者,实至名归,这是对他最好的褒奖。

书林兄书生本色,温文儒雅,谦逊诚朴。他说话不紧不慢,但很注意选择最能表达本意又最容易让听者理解的用词。他面对复杂繁琐的审稿改稿,从未有任何的叹息或抱怨,一直是兢兢业业克服困难把工作做好、做完美。他随和可亲,古道热肠,无论编纂中的问题,还是其他事情请教他,他都会有求必应,耐心解答。唐书林生命的最后阶段因患急性肺炎住院,第二天他还在急诊病床上交接节目监听监视的工作安排,还在惦记为中学学生们出版纪念画册的事宜,真可谓鞠躬尽瘁。书林兄就像一支蜡烛,为工作,为学生,燃尽了自己,照亮了别人。唐书林生命垂危时期,许多亲友前往医院探望,他因戴着氧气面罩,只能用竖起大拇指的手势致意,成为留给家人亲友最终的记忆。其实在大家心中,唐书林就是一位值得竖起大拇指的大好人。

耳边又响起了《送别》歌:“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书林兄,与你相别,不是可以重逢的别离;你的逝去,让我心酸,我们再也无法一起谈笑风生,我再也无法分享你的豁达与智慧了。我们想念你,不忘你高尚的品格,坚毅的精神,谦恭的笑容……(李尚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