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引言
习近平总书记在党的二十大报告中指出，高质量发展是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的首要任务。转向高质量发展是我国经济新时代的鲜明特点，是构建新发展格局的需要。审计是市场经济发展到一定阶段的必然产物，是市场经济赖以稳定健康发展的制度条件，实现我国经济高质量发展离不开高质量审计的支持。关键审计事项披露是审计领域发展的里程碑，是提高审计质量的重要举措。传统审计报告内容存在模板化、标准化等特点，难以满足报告使用者对审计报告的使用需求。为了使审计报告涵盖更丰富的内容，2015年12月国际审计与鉴证准则理事会（IAASB）率先对审计报告进行改革，要求审计师披露关键审计事项。我国财政部借鉴国际审计报告改革内容，于2016年12月发布《注册会计师审计准则第1504号——在审计报告中沟通关键审计事项》，要求在审计报告中披露关键审计事项。关键审计事项披露要求审计师依据职业判断，披露会对本期财务报告产生重大影响的审计事项及应对方法，缓解信息不对称。尹蘅和李丽青认为关键审计事项披露具有信息含量，尤其是对替代信息来源少的公司有着更强的信息补充效益。学术界普遍认为关键审计事项披露能够抑制管理层信息操纵行为。已有文献主要研究了关键审计事项对数据信息的影响，本文从关键审计事项披露的视角，研究审计是否能够影响财务报表中的文本信息，抑制管理层操纵文本信息的行为。
本文研究的文本信息是指上市公司年度财务报告第八节内容“管理层讨论与分析（MD&A）”，已有文献研究表明MD&A是财务报告的重要文本信息，能够帮助投资者了解公司过去经营情况与未来发展趋势，为投资者决策提供依据。MD&A语调是MD&A文本重要特征，预示着管理层对公司过去经营情况及未来发展趋势持积极或者消极的态度，投资者具有“听锣听声，听话听音”的习惯，会通过MD&A语调对公司营运发展形成先入为主的判断。由于公司内外部存在信息不对称，管理层可以凭借信息优势进行MD&A语调操纵达到印象管理的目的，而投资者作为信息弱势方难以察觉管理层MD&A语调操纵。Huang et al.、朱朝晖和许文瀚研究发现，管理层存在策略性披露MD&A文本信息的行为，通过操纵MD&A语调，影响投资者对公司经营情况与发展趋势的判断。关于MD&A语调操纵的研究主要集中在经济后果方面，黄超和王敏研究发现MD&A语调操纵影响信息披露质量，不利于投资者做出正确投资决策，但少有研究MD&A语调操纵的影响因素。已有关于文本信息语调与审计活动的关系研究，主要是探讨文本信息语调对审计活动的影响，年报文本信息的积极语调能够发挥框架效应，影响审计师的判断，降低公司被出具非标准审计意见的概率。审计师为了应对年报文本信息积极语调所带来的风险，会在审计报告中披露语调消极的关键审计事项。虽有学者对公司文本信息语调与审计活动的关系进行研究，但集中在文本信息语调对审计的影响，鲜有研究审计活动对公司文本信息语调的影响。本文通过研究关键审计事项披露对MD&A语调操纵的影响，丰富了审计对公司文本信息语调影响的研究内容。
本文以2013—2021年上市公司年报的MD&A文本信息为研究对象，分析关键审计事项披露对MD&A语调操纵的影响，结果表明关键审计事项披露能够抑制MD&A语调操纵，且由“非四大”会计师事务所审计、公司融资约束水平较低时，关键审计事项披露对MD&A语调操纵的抑制作用更为显著；披露减值类与其他类关键审计事项对MD&A语调操纵的抑制作用显著，而披露收入类关键审计事项对MD&A语调操纵的抑制作用不显著。本文可能的贡献是：第一，扩展了提高公司信息披露质量的研究内容。以往学者主要从盈余管理角度研究关键审计事项披露对提高公司信息披露质量的积极作用，本文基于MD&A语调操纵角度，证明了关键审计事项披露对提高信息披露质量的作用。第二，丰富了MD&A语调操纵的研究内容。以往关于MD&A语调操纵的研究主要集中在经济后果方面，本文研究发现审计能够抑制管理层MD&A语调操纵行为，为监管机构制定政策提供参考依据。
二、理论分析与研究假设
（一）关键审计事项披露与MD&A语调操纵
关键审计事项是审计师基于职业判断，与管理层进行充分沟通后，将会对财务报告产生重大影响的事项及其应对方法给予披露。与传统审计相比，增加关键审计事项披露能够使审计报告更具信息增量，有利于提高审计质量，更好地缓解公司内外部信息不对称问题。从关键审计事项披露的内容分析，关键审计事项具有增量信息，能够缓解信息不对称，抑制管理层MD&A语调操纵。信息不对称是管理层MD&A语调操纵的必要条件，管理层基于信息优势对MD&A语调进行印象管理，让公司业绩看起来更加“好”。而投资者处于信息弱势方，难以辨别管理层MD&A语调的真实性，容易被管理层MD&A语调管理所误导。关键审计事项涵盖公司盈利能力重大变化事项、偿债能力重大变化事项、发展能力重大变化事项等内容，一方面满足投资者对公司经营效益、风险和未来投资价值等方面的信息需求，另一方面与MD&A披露公司过去经营、未来发展的内容有一定相关性。投资者通过关键审计事项了解更多有关公司经营与发展趋势的内容，其对管理层信息操纵的鉴别能力也得到提升。面对投资者较强的信息辨别能力，管理层MD&A语调操纵被发现的概率会上升，被发现的结果可能是损坏公司声誉、引起股价下跌、受到舆论指责等负面影响，因此管理层被迫减少MD&A语调操纵。
从关键审计事项披露的过程分析，关键审计事项披露通过提高审计质量、改善公司内部治理抑制管理层MD&A语调操纵。关键审计事项披露要求审计师披露审计程序，将原本属于工作底稿的内容公之于众，提高审计工作的透明度，影响审计师责任感知程度。为了确保关键审计事项披露的质量，审计师在执业过程中会更加谨慎，投入更多资源，执行更严格的审计程序，最终提高审计质量。高质量的审计能够有效发现管理层披露会计信息的问题，对管理层进行有效监督，促使管理层对会计信息进行修改以披露真实合规的会计信息。关键审计事项披露有助于提升会计稳健性，抑制公司盈余管理行为。MD&A文本信息与数据信息具有关联性，能够对财务信息起到有力的解释和补充作用，因此，在关键审计事项披露影响数据信息的同时，也会对文本信息产生影响。另外，关键审计事项披露有利于提高公司的内部治理能力，抑制管理层MD&A语调操纵。《中国注册会计师审计准则第1504号——在审计报告中沟通关键审计事项》要求审计师与公司治理层进行沟通后才能确认关键审计事项，审计师与公司治理层有效沟通有助于提升公司治理层对关键审计事项的认识，重视与注册会计师沟通，更好地监督公司管理层。关键审计事项的披露向市场传递了公司主要风险点，将公司当年发生的重大事项进行公示，对公司治理有一定的约束作用，随着公司内部治理水平的上升，能够约束公司管理层信息操纵行为，因此，MD&A语调操纵程度将会减少。
基于上述分析，本文提出如下假设：
H1：关键审计事项披露能够抑制MD&A语调操纵。
（二）关键审计事项披露、会计师事务所类型与MD&A语调操纵
国际“四大”会计师事务所与国内会计师事务所存在较大的差异性，“四大”会计师事务所拥有更大的规模、更为规范的审计流程，其承接的客户规模也较大。陈丽红和李明艳对关键审计事项披露特征进行分析，发现相比较“非四大”会计师事务所，“四大”会计师事务所披露的关键审计事项数量更多，内容也更详细，并更多采用积极的结论性评价方式进行具体披露。在不同会计师事务所关键审计事项披露质量差异的研究中，学界认为“四大”会计师事务所的审计事项披露质量更高。王艳艳等通过探究关键审计事项披露对提升审计报告沟通价值的作用，发现“四大”会计师事务所关键审计事项披露的质量更高。在关键审计事项对不同会计师事务所审计质量提升差异的研究中，学界尚未统一认识。史永和李思昊从公司股价崩盘风险的角度研究，发现相比“非四大”会计师事务所审计，关键审计事项披露对“四大”会计师事务所整体审计质量提升更显著。为了探究不同规模会计师事务所披露的关键审计事项对MD&A语调操纵的作用差异，本文将样本分为“四大”会计师事务所审计组与“非四大”会计师事务所审计组。
基于上述分析，本文提出如下假设：
H2：相比“四大”会计师事务所审计组，“非四大”会计师事务所审计组关键审计事项披露对MD&A语调操纵抑制更显著。
H3：相比“非四大”会计师事务所审计组，“四大”会计师事务所审计组关键审计事项披露对MD&A语调操纵抑制更显著。
三、研究设计
（一）样本选择与数据来源
本文选取2013—2021年间A股上市公司为研究对象，并剔除主要财务数据存在缺失值的上市公司和金融行业上市公司，最终得到25606个观测值。本文的数据来自CNRDS数据库、WINGO数据库及CSMAR数据库，采用软件Stata16.0进行数据处理和指标计算。对连续变量在1%和99%分位数上进行缩尾处理。
（二）变量定义与模型设定
1.被解释变量
被解释变量为MD&A语调操纵（Abtone）。本文使用CNRDS数据库的管理层讨论与分析文本信息统计数据来计算MD&A语调（Tone）。计算Tone的方法借鉴了谢德仁和林乐、黄超和王敏的研究，根据模型（1）计算MD&A语调。
Tone语调包含两部分，一部分为符合公司业绩的正常语调，另一部分为管理层信息操纵的异常语调。为了进一步将MD&A语调区分出正常语调与异常语调，借鉴了Huang et al.、朱朝晖的方法，构建了模型（2）：
其中，Tone为管理层讨论与分析的语调，EPS是每股收益，ΔEPS是本年每股收益与上年每股收益的差值， ROE是净资产收益率，LEV是资产负债率，SIZE是公司规模，AGE是公司上市年限，GROWTH是主营业务收入增长率，LOSS为当年是否亏损。该模型通过控制行业与年份所得的残差项即为MD&A语调操纵（Abtone）。Abtone值越大，说明管理层操纵MD&A语调程度越大，反之则说明管理层操纵MD&A语调程度越小。
2.解释变量
解释变量为关键审计事项披露（KAM_NUM），通过审计报告中披露的关键审计事项数量来度量。KAM_NUM数值越大，表示关键审计事项披露力度越大，反之则越小。
3.控制变量
借鉴喻采平等的研究，挑选出每股收益、资产负债率、营业收入增长率、当年是否亏损、审计意见、独立董事占比、公司性质、是否为“四大”会计师事务所、年份等作为控制变量。
变量定义如表1所示。
4.基本回归模型
为了检验关键审计事项披露对MD&A语调操纵的影响，构建了模型（3）：
四、实证结果分析
（一）描述性统计
表2为描述性统计结果。可以看出Abtone的均值为0.0027，标准差为0.1063，说明上市公司管理层进行MD&A语调操纵行为普遍存在，这一发现与王跃堂和周洁的研究结论一致。此外，SOE的均值为0.3454，表明样本中国有公司占比为34.54%，民营公司占比达65.46%。Big4均值为0.1971，表明样本中关键审计事项大部分来自国内会计师事务所披露，由国内会计师事务所披露的样本为80.29%，由国际“四大”会计师事务所披露的样本为19.71%。
（二）回归分析
表3反映了关键审计事项对MD&A语调操纵的影响程度。列（1）中，KAM_NUM的系数为-0.0057，且在1%的水平上显著，表明关键审计事项披露能够抑制公司管理层MD&A语调操纵的行为，关键审计事项披露数量越多，对管理层MD&A语调操纵行为的抑制力度越大，H1成立。列（2）、列（3）中，“四大”会计师事务所审计组与“非四大”会计师事务所审计组的关键审计事项系数分别为0.0002、-0.0071，且“四大”会计师事务所审计组不显著，“非四大”会计师事务所审计组在1%水平上显著。说明“非四大”会计师事务所审计组关键审计事项披露对MD&A语调操纵的抑制效果显著，而“四大”会计师事务所审计组关键审计事项披露对MD&A语调操纵的抑制效果不显著，H2成立，H3不成立。
（三）稳健性检验
1.更换MD&A文本统计数据库
文本信息统计是基于机器学习、深度学习等计算机技术而得出的，不同算法会对数据结果产生影响。考虑到不同数据库中MD&A文本信息统计的方法存在差异，可能会影响MD&A语调的计算结果，为了检验结论的稳定性，将MD&A文本信息统计词库CNRDS更换为WINGO数据库，语调的计算与分离仍然沿用前述所使用方法。表4为相关回归结果，与H1、H2相一致，结论稳定。
2.更换MD&A语调计算方法
为检验语调计算方法是否会影响结论的稳定性，借鉴Davis et al.的研究方法，构建语调计算模型（4）。通过模型（4）对CNRDS数据库中MD&A文本统计数据进行处理得出Tone语调，再使用模型（2）分离出异常语调，并对异常语调进行回归。表5为相关回归结果，与H1、H2相一致，结论稳定。
3.将自身以外同地区同行业同年份关键审计事项披露数量平均值（KAM_Prov_Ind）作为工具变量
理论上，同地区同行业同年份审计报告关键审计事项披露水平会影响公司的审计报告关键事项披露情况，满足相关性，同时不直接影响公司管理层MD&A语调操纵，满足外生性条件。表6为相应的检验结果。第一阶段回归中，KAM_Prov_Ind的系数在1%水平上显著为正，并通过了不可识别和弱工具变量检验，支持所选取的工具变量的合理性。第二阶段回归中，KAM_NUM的系数在1%水平上显著为负，表明研究结论稳健可靠。
（四）进一步分析
1.不同类别关键审计事项披露对MD&A语调操纵的抑制作用
关键审计事项可以分为收入类、资产减值类、重组类、其他类等。庄飞鹏和连敏基于2018—2020年上市公司审计报告的关键审计事项披露内容进行分类统计，发现资产减值类、收入类关键审计事项披露比例较高，收入类、资产减值类关键审计事项披露是投资者重点关注的信息，该类信息披露与公司盈利、资产变化情况相关联，会影响投资者的投资决策。从公司信息操纵的角度来看，收入类、资产减值类是公司进行信息操纵的重要工具。不同类型的关键审计事项存在较大差异，而目前关于不同类别关键审计事项披露与信息操纵抑制的研究，尚未形成统一的认识。喻采平等研究发现收入确认类审计事项披露对盈余管理水平具有抑制作用。本文将关键审计事项分为收入类（KAM_NUM_INC）、资产减值类（KAM_NUM_IMP）、其他类（KAM_NUM_OTH），探究不同类别关键审计事项披露对MD&A语调操纵的抑制作用，回归结果如表7列（1）。收入类事项、减值类事项、其他类事项的系数分别为0.0026、-0.0048、-0.0082。减值类事项与其他类事项在1%水平上显著，收入类事项不显著，说明减值类与其他类事项的披露能够较好地抑制MD&A语调操纵，而收入类事项对MD&A语调操纵抑制作用不显著。
2.融资约束水平对关键审计事项披露抑制MD&A语调操纵的影响
融资约束程度可以衡量公司从外部获取资金的难易程度，会影响公司信息披露行为。张铁铸和金豪基于增值税转型自然实验的经验视角，发现融资约束水平较高的公司在事件前后信息披露调整幅度更大。从机会主义理论出发，当融资约束水平较高时，公司面临较高的资金压力，管理层有更强的动机通过信息操纵“美化”公司的营运情况，吸引投资者的投资。关键审计事项披露的公司营运情况相关内容是审计报告最具信息含量的部分，能够缓解公司内外部信息不对称的情况，提高管理层信息操纵的成本。借鉴Whited和Wu的做法，利用融资约束SA指数模型（SA=-0.737×SIZE+0.043×SIZE2-0.040×AGE）衡量公司融资约束水平。基于样本融资约束中位数对融资约束进行分组，大于中位数取值为1，代表公司受融资约束水平较高，反之则取值为0，代表公司融资约束水平较低。本文将样本分为融资约束水平高与融资约束水平低两组，探究不同融资约束水平下关键审计事项披露对MD&A语调操纵的抑制作用，回归结果如表7列（2）、列（3）所示。融资约束水平高组、融资约束水平低组的系数分别为-0.0015、-0.0089，融资约束水平高组不显著，融资约束水平低组在1%水平显著。说明在融资约束水平低组关键审计事项披露能够更好地抑制MD&A语调操纵。
五、研究结论
本文以2013—2021年A股上市公司年报中“管理层讨论与分析（MD&A）”文本信息为研究对象，分析关键审计事项披露对MD&A语调操纵的影响，结果表明：第一，关键审计事项披露可以抑制管理层MD&A语调操纵，关键审计事项披露数量越多，MD&A语调操纵越低；第二，不同会计师事务所类型对关键审计事项披露抑制MD&A语调操纵的效果存在差异，“四大”会计师事务所审计组关键审计事项披露对MD&A语调操纵的抑制性不显著，“非四大”会计师事务所审计组关键审计事项披露对MD&A语调操纵的抑制性较显著；第三，不同类型关键审计事项披露对管理层MD&A语调操纵抑制效果不同，减值类与其他类关键审计事项披露对管理层MD&A语调操纵抑制作用更为显著，收入类关键审计事项披露的抑制作用不显著；第四，融资约束对关键审计事项披露抑制MD&A语调操纵的效果存在影响，相比融资约束水平高的公司，融资约束水平低的公司关键审计事项披露对MD&A语调操纵抑制作用更显著。
作者：邱吉福 杨锋源 张航
来源：会计之友
编辑：孙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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