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晚抿了抿唇,顿了顿,试着张了张口,结果发现最简单的两个字一时竟然变得那么生涩。
乔彦成胸口像是堵了一块石头。
顾敬臣看了一眼意晚的脸色,道:“今日的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乔姑娘可能还没适应,乔侯莫要介怀。”
亲生父女生疏到如此地步,竟还要靠外人来缓和关系。乔彦成觉得胸口压着的石头又沉了些。
乔彦成想到女儿这些年的境遇,心中难免酸涩,对女儿多了几分疼惜:“这些年你受苦了,往后回了侯府再也不会有人敢欺负你了。”
意晚抬眸看向乔彦成,应了一声:“嗯。”
顾敬臣在场,乔彦成没再跟女儿多言。他看了一眼顾敬臣,道:“今日多谢定北侯出手相助,否则我仍被蒙在鼓里,被那母女俩欺瞒着。若非侯爷,意晚怕是还要继续受苦。”
顾敬臣:“乔侯言重了。”
乔彦成看了一眼女儿,笑着和她说话:“意晚,你何时认识的定北侯?”
意晚看了顾敬臣一眼,道:“见过几面,并不相熟。”
顾敬臣瞥了一眼身侧的姑娘。他发现,每次她都要假装不熟。
乔彦成看着面前的情形,恍然中想到了一事:“我记得那日府中戏台子塌时,是不是定北侯救了你?”
意晚怔了下,她没料到永昌侯会记得这件事。
顾敬臣:“顺手之事,乔侯不必记在心上。”
这话等于直接承认了。
乔彦成立马道:“这怎么行?算上这次,侯爷救了小女两次了。你年纪不大,叫侯爷怕是把你叫老了,我和你父亲同辈,不如唤你一声敬臣可好?”
顾敬臣:“乔侯随意。”
这还是乔彦成第一次和顾敬臣说这么多话,见顾敬臣的眼神时不时看向女儿,他心中更是有数了。
“对了,你不是在延城打仗吗,怎得突然回来了?”
顾敬臣:“家母病了,皇上特下旨召我回京。”
意晚猛然抬头看向顾敬臣。
恰好顾敬臣也在看她。
乔彦成皱眉:“嗯?秦夫人病了?何时发生的事,怎得一点消息都没有?若早些知晓,我便让夫人前去探病了。”
顾敬臣:“劳乔侯挂心,家母的病已经好了。”
乔彦成:“那就好,那就好。”
乔彦成看向女儿。刚刚他与定北侯说话时,女儿一直安安静静的站在一旁,一句话都不曾说。她这性子与婉莹截然不同,沉静如水。看着她的侧脸,他恍惚间看到了夫人年轻时的影子。
“意晚,咱们一会儿就要回府去了,你是侯府的嫡长女,这一点谁也无法否认。”
闻言,意晚依旧平静:“多谢侯爷。”
乔彦成点点头。
意晚:“我……我有些想法想跟您说一说。”
乔彦成:“但说无妨。”
意晚:“父亲……”
说了两个字,她意识到自己说错了。
顿了顿,改口:“云大人应该不知道我和婉莹被换过,意亭兄长也不知道。想必定北侯也查到了这一点。”
叫别人父亲叫的倒是挺顺口的。乔彦成心里有说不出来的憋屈。
意晚看向顾敬臣。她是故意当着顾敬臣的面说的,因为顾敬臣定是查过此事,而他的话,永昌侯定会信上几分。
顾敬臣:“嗯,确实不曾查到这些人知晓此事,内情应该只有孙姨娘和乔氏知道。”
听到顾敬臣的回答,意晚松了一口气。
“他们和乔氏不同,平日里待我极好。他们的确是无辜的。侯爷也是读书人,当知晓考中进士举人不易,需花费多年努力。意亭兄长寒暑不辍,日夜勤勉读书。云大人没什么背景,在官场上小心翼翼多年,又有侯爷的相助,才有了今日的成绩。还望侯爷能考虑一二。”
乔彦成看向面前的女儿,疑惑道:“你刚刚为何不在大殿上求情?”
意晚:“祖母得知当年事,心中本就有气。心头之气若是不发出来定要积病。我说这番话固然可能有用,但乔氏定会得意起来,无形中又给祖母添堵。求情何时都能求,没必要当着乔氏的面求。且,乔氏若知晓了我的软肋,以后难免还会在此事上做文章,我不想被她拿捏。”
乔彦成不得不对女儿刮目相看。
宠辱不惊,始终平静。
“若我不同意呢?”
意晚微怔,以她对永昌侯的了解,猜测他会同意下来的。
“不同意也是人之常情。换位思考,若我处在您的位置上,未必能有您大度。所以无论您做什么都是您的选择。”
乔彦成点了点头。
心中纳闷,三妹妹和三妹夫两个汲汲为营的人如何能养出这么通透的女儿。思来想去,觉得应该是自己的缘故。果然,自己生的女儿养在哪里都像他。
这么一想,乔彦成脸上带了几分笑意。
“好,你的意见为父会考虑的。”
意晚:“多谢——”
顿了顿,终于把那两个字叫了出来:“父亲。”
乔彦成笑了。
不多时,魏老夫人和陈夫人从里面出来了。后面还跟着一个垂头丧气的乔婉莹。
陈夫人的眼圈红红的,显然刚刚哭过。
见意晚过来,陈夫人紧紧握住了她的手,未语泪先流。
看着陈夫人的眼泪,意晚觉得心头酸涩不已,张了张口,正欲安慰她,没想到自己的泪也流了下来。
陈夫人终于忍不住把她抱在了怀中。
她可怜的女儿啊,这些年都过的什么日子。若非侄儿及时发现,怕是她仍旧在云府受苦。或许是母女连心,即便她一天没养育过意晚,但一想到她的身份,陈夫人还是觉得心痛。
两个人抱在一起哭了许久,没有人过来劝,因为大家都知道眼前的这一幕有多么难得。
只有站在陈夫人身后的乔婉莹觉得这一幕刺眼极了。
属于她的位置被旁人抢占了。
过了片刻,陈夫人和意晚终于分开了。
陈夫人看着意晚红红的眼眶,抬手为她抹了抹眼泪。
“孩子,这些年你受苦了。”
意晚对她笑了笑,摇了摇头。
想到亲生女儿吃的苦,陈夫人的眼泪又来了,她拿起来帕子擦了擦眼泪,顿了顿,道:“从前都怪我没守好你,往后母亲日日守着你,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你了。”
意晚哽咽出声:“嗯。”
乔彦成笑着缓和气氛:“好了,夫人莫要哭了,女儿这不是找到了么。岳父岳母也忙了一整日了,咱们回府去吧。”
陈夫人:“嗯。”
她紧紧握着意晚的手,拉着女儿朝外走去。
到了马车旁,意晚扶着陈夫人上马车。
待陈夫人上了马车,意晚道:“母亲,今日表哥帮了我,我有些话想对他说,去去就来。”
陈夫人眼眸微动,道:“好,这是应该的。”
意晚朝着一旁的陈伯鉴走去,乔婉莹迎面走了过来,在路过意晚时,讥讽道:“恭喜你,终于得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荣华富贵!”
意晚停下脚步,抬眸看向乔婉莹。
看着乔婉莹这一张脸,她平静地说道:“若从来不曾拥有过,大概是做梦都想‘求来’,而我只是‘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没什么值得恭喜的。”
乔婉莹一向不喜欢意晚这个样子,看着她平静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从前她也没少讥讽意晚。然而,今日两个人身份对调,她却再也不能那样说她了。
乔婉莹冷哼一声,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个人的声音说道:“有些人只能得意一时,未必能得意一世。一辈子还长,且走着瞧!”
意晚仿若没有听到,面色始终平静。
陈伯鉴朝着意晚走了两步,他刚刚看到乔婉莹的神情了,眼神很是怨毒。
“她刚刚说了什么?”
意晚淡淡道:“没说什么,大概是突逢大事,心有不甘,放了一句狠话。”
陈伯鉴皱眉。
意晚没再理会乔婉莹,看着陈伯鉴,郑重道:“表哥,你今日能不问缘由地站在我这一边,我会铭记一辈子。”
顾敬臣随永昌侯和陈侍郎朝着外面走去,离开之际,他回头看了一眼。瞧着意晚看向陈伯鉴的眼神,嘴角抿成了一条线。
梁家的亲事还没退,如今又多了一个陈家。
陈文素一路小跑着过来了,瞧着事情已经结束,埋怨兄长:“哎,这么精彩的事情兄长你为何不让我进来听一听啊!”
陈伯鉴:“哦?我刚刚可有拦你?你当真是因为我才不敢来花厅偷听的?”
陈文素:“……”
兄长真讨厌!祖父和父亲都在里面,她哪里敢硬闯啊。
可惜了,这么精彩的事情她无法和婉琪聊一聊。
陈文素转头看向意晚,眼前一亮。或许……表姐能告诉她?
陈伯鉴:“你还是去问母亲可能会知道得快一些。”
陈文素:……
那还是憋死她吧。
看着陈文素的表情,几个人笑了起来。
顾敬臣一直盯着意晚。
原来她笑起来这么好看,比梦中哭泣时的面容动人多了。
不过,她哭的时候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敬臣……定北侯……”乔彦成唤道。
顾敬臣收回来目光,回答了乔彦成的问题:“乔侯不必设宴,此次回来只为家母之病。过几日便要回去。”
乔彦成:“说的也是,秦夫人的病为先,你好好陪陪夫人。听说前线大捷,想必不日就能驱逐梁军,等你凯旋,我再为你接风洗尘。”
顾敬臣本想拒绝,琢磨了一下,道:“好,届时定会去贵府拜访。”
得到了顾敬臣的回应,乔彦成心头一喜。
“好好,我在府中恭候侯爷!”
顾敬臣点头:“我出来太久,心中挂念母亲,先回去了。”
陈侍郎:“侯爷慢走。”
乔彦成:“敬臣慢走。”
顾敬臣上马,回头瞥了一眼意晚的方向,朝着定北侯府行去。
瞧着顾敬臣走远,陈侍郎问道:“彦成,我瞧着你刚刚与定北侯说了会儿话,可探查到了他为何插手你的家事?”
乔彦成笑了,问:“大哥觉得呢?”
观妹婿反应,陈侍郎心中的那个念头越发强烈:“难道是因为意晚?”
乔彦成点了点头:“多半是的。”
陈侍郎琢磨了一下顾敬臣的反应,微微颔首:“除此之外,的确很难想出来其他的理由了。”
这件事只有对永昌侯府和云府而言是大事,对旁人来说算不得什么,定北侯没理由参与其中,想来只能是私事了。
“意晚那孩子的确不错,之前伯鉴的母亲也夸赞过她。”
乔彦成有些惊讶:“哦?大嫂也夸过意晚。”
大嫂可是崔氏女,顶级世家出身。
陈侍郎:“对,那时还不知意晚是你和芙蕖的女儿。”
乔彦成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似乎很快接受了自己父亲的角色。跟大舅哥聊了几句后,便准备回府去了。
马车上,陈夫人紧紧握着意晚的手,仔仔细细看着她,抬手抚摸着她乌黑的发。
原来这才是她的亲生女儿,怪不得她第一次见她时就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意晚嘴角始终带着一丝浅笑,任由陈夫人打量自己。
不过,她的内心远不止表面上这般淡定,心砰砰直跳。
从小到大,她第一次体会到何谓母爱。
乔氏从未给过她这样的眼神,她偏爱的眼神只会看向兄长和意晴。
她从不知一个人的眼神可以温柔到这般地步。
“母亲……”意晚忍不住唤了一声。
陈夫人疑惑,轻声问:“嗯?”
意晚抿了抿唇,笑着摇了摇头。
陈夫人抬手摸了摸意晚的头。
意晚想到了什么,抬手掀起来自己个胳膊,露出雪白的胳膊。
陈夫人正诧异于女儿的举动,忽然,她看到了那块伤疤。或许,不该仅仅称呼为伤疤。
经过十几年,那烫伤的伤疤应该长得跟肤色一般只留丑陋的伤疤才对。可那疤痕却并非如此,而是变了模样,竟然能看出来胎记的模样,跟她当年看到的一模一样!
此事知情人没有几个,而他们几人是在刚刚才说出来的,所以女儿不应该知晓。
“这是怎么回事?”陈夫人问。
意晚:“我也不知。幼时这里是疤痕,后来疤痕的颜色渐渐泛红。我擦了些药膏也没有用。再后来它便成了这样。”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胎记究竟是怎么回事。前后两世,自从入了京城,这胎记颜色就慢慢变得深了些。
与其说是铜钱,其实更像是一朵花。
陈夫人想到了乔氏刚刚的反应,问道:“三妹妹不知此事?”
意晚摇头:“此事只女儿和身边服侍的人知晓。”
陈夫人松了一口气:“还好她不知道!”
随后,她又想到了乔氏对女儿的忽视,饶是她脾气好,心中也忍不住又骂了几句。
乔彦成跟太傅府人道完别,又交待了下人一些事情,便上了马车。
一上马车他便看到了女儿胳膊上的胎记。
他忽然想到了当初夫人怀了身子时遇到的那位道士说过的话,神情恍惚了一下。
凤凰涅槃,浴火重生。
那道士话语中暗示女儿的命数不简单。
陈夫人见丈夫不知在想什么,抬了抬意晚的胳膊道:“侯爷您看,意晚胳膊上有胎记。”
如今太子已经定下正妃,不日将迎娶,意晚不可能成为太子妃。
那道士的话多半是在胡言乱语。
乔彦成回过神来,笑着说:“是啊,烫伤后都能显露出来胎记,可见咱们的女儿注定要回来。”
陈夫人又看了一眼女儿的胎记,帮女儿把衣袖放了下来。
“是啊,上天垂帘,伯鉴又心细,女儿终于回来了。”
前面马车上的一家三口有多么温馨,后面马车上的乔婉莹就有多么孤单和痛苦。
到了分叉路口,前面的马车朝着侯府的方向而去,后面的马车转了弯,去了云府所在的方向。
乔婉莹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另一个方向的马车,眼泪从眼角滑落。
乔西宁看向妹妹,微微叹气。
今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马车到了云府,按照父亲的吩咐,乔西宁去了意晚的院中。
黄嬷嬷和紫叶满脸喜色,为意晚收拾着东西。她们把意晚东西都带上了,即便是用不上的,黄嬷嬷也拿走了,这是避免云府人,或者说乔婉莹和意晴拿这些东西做文章毁坏他们小姐名声。
意晚东西着实不多,不过是两刻钟左右,里面的东西全都搬完了。
乔西宁看着妹妹的东西,心中有些酸涩。
妹妹本应是侯府嫡长女,没想到被安置在如此狭小的院落中,这院子连婉莹院子的一半都比不上。
“哥哥,祖母、父亲母亲都不理我了,你可不能不理我。”
乔西宁回过神看向乔婉莹,瞧着她面容悲戚的模样,叹了叹气。
“嗯,你是我妹妹,若有难处,你可与我讲。能帮的,我自然会帮。”
说完,他顿了顿,又补充道:“父亲母亲也并非完全不顾你,你也不要多想。”
毕竟同在一个府中生活多年,这些年的亲情不是说散就能散的。
乔婉莹:“祖母向来疼爱兄长,哥哥能不能再祖母面前为婉莹多说几句好话……”
闻言,乔西宁一时没有答话。
他不能。
乔婉莹有些失望。
“兄长也不要我了吗?”
乔西宁:“婉莹,你平日里最是懂事识大体,也最了解祖母。你当知晓祖母心中最厌烦之人是谁。但凡跟她扯上关系,祖母都要气得整宿整宿睡不着觉,严重时还要吃些药。你常常为祖母亲手熬药,你当知晓才对。”
婉莹抿了抿唇,眼里既有羞愧又有难堪。
乔西宁:“婉莹,世事无常,你看开些吧。”
乔婉莹甚是憋屈:“可我又有何错?此事又不是我做的。”
乔西宁知晓妹妹今日突逢大事心中不顺,尽量放缓语气:“没有人说你做错了,我也不认为当年的事情和你有关。”
乔婉莹声音大了些:“可你们的反应都认为我错了,都抛弃了我!”
乔西宁皱了皱眉:“我不知你为何如此想?你本就出身云府,何谈抛弃?如今你闹着要回侯府,可有想过你亲生父母的感受?”
乔西宁是一个合格的兄长。往日乔婉莹做错了事他并不会一味偏袒,也常常会教育乔婉莹,今日亦是如此。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乔西宁此时的态度在乔婉莹的心中却大为不同。
乔婉莹抹了抹脸上的泪,道:“好,兄长的意思我明白了,你赶紧回你的侯府去吧,这里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乔西宁瞬间冷了脸。见意晚的东西已经收拾完,他对乔婉莹道:“云府也并非龙潭虎穴,云大人也是疼惜儿女之人,你好好冷静冷静吧。”
说完,离开了云府。
乔婉莹看着空空荡荡又狭小的院子,哭得泣不成声。
意晴不知何时来到了这里,她看着乔婉莹的模样,道:“姐姐,你认命吧。”
乔婉莹停止了哭泣,怒视意晴:“你给我滚,我不是你姐姐!”
意晴脸色顿时冷了下来。昔日表姐多么温柔大方,今日竟然这般狠厉。她原以为表姐要比长姐好许多,得知表姐是自己亲姐姐时她还曾欢喜过片刻,没想到她竟是这样的人。
“你凶什么凶!你惦记着回侯府,怎么不想想母亲!母亲都要被送走了,你还不赶紧去跟侯府的人求情。”
乔婉莹:“那是你娘,不是我的!”
意晴冷哼一声:“怎么不是你的?你就是娘亲生的,这一点刚刚已经在太傅府证实了。你快想想办法救救母亲吧。”
乔婉莹咬着牙道:“哼!想让我救她,绝无可能!若非她,我如今怎会到了这般地步!”
她绝不承认乔氏那个蠢妇是自己的母亲。
意晴讥讽:“真是可笑,若不是母亲,侯府哪个人会正眼瞧你,谁会把你当侯府的大小姐?就是因为母亲把你换到了侯府,你才能在侯府享福那么多年。现在的位置才是你应该待的地方!你本来就该生在这里!”
意晴的话真实又扎心,乔婉莹简直要崩溃了,捂着耳朵不想听,口中一直骂着意晴。
意晴见乔婉莹指望不上,气得跺了跺脚,离开了小院。
顾敬臣回府后直奔正院而去。
此刻天色暗了下来,正院里有光。
看到母亲身边的婢女,顾敬臣压低声音问:“檀香姑姑,母亲可醒了?”
檀香:“夫人睡了一个时辰就醒了,醒来问过侯爷去了哪里。”
秦夫人病了。确切说已经病了一个月了。李总管及时发现问题,把此事报给了顾敬臣。这一个月来顾敬臣一直在忧心此事。
顾敬臣:“嗯,劳烦姑姑了。”
檀香朝着顾敬臣福了福身,去忙别的事情了。
顾敬臣抬步朝着屋内走去。
秦夫人正坐在床上看书,听到声音后并未抬头,依旧在看书。
顾敬臣也未打扰,坐在床边。
直到这一页看完,秦夫人方抬起头来。
“回来了。”
顾敬臣:“嗯。母亲怎得又看书了?”
秦夫人合上书,欲放在一旁。
顾敬臣接了过来。
秦夫人:“左右无事,日日躺着也觉得烦闷,不如看看书。”
顾敬臣瞥了一眼手中的书,是《道德经》。
“可需儿子给您找些话本子?”
秦夫人:“不用。那是小姑娘才爱看的东西。我年纪大了就爱看经书,多读读经书也不错,静心。”
顾敬臣应了一声:“嗯。”
随后把书放在了一旁的书架上。
瞧着儿子的背影,秦夫人问:“对了,你刚刚去做什么了,又去宫里了?”
顾敬臣神色微顿,并未解释:“没有,出去办了点事。”
秦夫人也没多问,道:“嗯。你回来也有三日了,你若记挂着前线,明日便回吧。”
顾敬臣:“不急,等母亲好些了我再回去。”
秦夫人:“其实我没什么事,那日只是一时头晕,没站稳,眼前一黑晕倒了。只是没想到皇上竟然让你回来了。”
顾敬臣没说话。
母亲可不是像她说的那样简单,母亲晕倒在宫里,整整三日未醒过来,太医们也都束手无策。虽然母亲后来醒过来了,但病因一直没能查清楚,这几日也一直昏昏沉沉的。
秦夫人:“这几日我感觉身上好些了,你回去吧。”
作为母亲,儿子走之前她的确不愿儿子上战场。但如今儿子因为她的一点小病就回来,她也不愿麻烦儿子、耽误儿子。
顾敬臣没有接这句话,而是问了一个问题:“母亲,您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您身子一向康健,为何这一个月来频频头晕,甚至还晕倒了。”
秦夫人略一思索,神色逐渐变得凝重:“你是怀疑我中毒了?”
顾敬臣点头。
秦夫人又思索片刻,道:“不可能,我吃穿用度都是用惯了的,经手的人也都是府中的老人了。太医不是也没查出来吗?”
顾敬臣:“正因为如此,才更可怕。”
秦夫人没再说话,脸色沉了下来,细细思索着最近发生的事情。
“这一个月来,除了宫里的赏赐,只有承恩侯府来送过东西,还有聂姑娘来看过我。其他的,就没有了。”
顾敬臣:“我已经让扬风去查了。若查不出来病因,儿子也不放心。”
这一次是头晕,晕倒三日,若不能找出来,下一次还不知会怎样。
秦夫人想到上次儿子走时交待的事情,看向儿子:“你是不是早就有所怀疑了?”
顾敬臣顿了下,点头:“嗯。”
秦夫人:“好,那你去查吧。”
既然儿子早就有所怀疑了,若查不出来他怕是不会安心。
见儿子要走,她忽然想起来一事。
前些日子她听说云府正准备和国公府办喜事了。之前她想着儿子在前线,应不知此事。如今儿子回来了,她怕儿子会听说此事。
“你上次与我说亲事的事情由我做主,可是真的?”
顾敬臣怔了一下。
秦夫人:“我瞧着永昌侯府的嫡长女不错。虽太子选妃落选了,但听说她刺绣极好,又擅长诗词歌赋,性子文静,大方得体。你觉得如何?”
她记得儿子喜欢云家的姑娘之前似乎曾对这位乔姑娘感兴趣。
闻言,顾敬臣神色变得有些奇怪。
见儿子不赞成也不反对,秦夫人又问了一遍:“嗯?你是何态度,与我说清楚些。同意亦或者不同意,给个准话。”
顾敬臣:“母亲说的是永昌侯府的嫡长女?”
秦夫人:“正是她。若你没什么意见,等我身子好些了,我便亲自去问问永昌侯夫人的意思。”
这次病了她也想明白了许多事情,若真是有人给她下毒,万一她熬不过去,只留儿子一个人在世上可怎么办?最好能给他找个合心意的姑娘,两个人能有个依靠,互相扶持。
她那弟妹显然是不靠谱的,这次她要亲自去!
顾敬臣抿了抿唇,道:“若是永昌侯府的嫡长女,儿子没意见。”
秦夫人看了一眼儿子的神色,瞧着他面上竟难得流露出来一丝羞涩,松了一口气。
还好,儿子果然对那姑娘有意。
不过,与此同时,她心中也多了些别的心思。
儿子开窍后怎么见一个爱一个,会不会太花心了些?
别的没有随他父亲,这一点倒是十足像。
真不是什么好事!
到了侯府后,意晚扶着陈夫人下了马车。
得知母亲回来后躺下了,乔彦成道:“天色已晚,夫人和意晚先回正院去休息,我去瑞福堂看看母亲。”
陈夫人张了张口。
乔彦成打断了陈夫人要说出口的话:“今日发生了太多事,夫人也累了,先去休息吧。母亲那边我去瞧瞧,等明日你再去探望母亲,想来母亲会体谅的。”
陈夫人略一思索,道:“也好。”
她今日实在是疲惫得很,无心他顾。
乔彦成看向站在一旁的女儿。也不知为何,虽然跟女儿没见过几次,莫名就觉得亲切。跟女儿说话时也把声音放轻了些:“意晚,你好好陪陪你母亲。”
意晚:“是,父亲。”
意晚刚刚随陈夫人回到正院,婉琪就小跑着过来了。
见大伯母在看自己,知晓大伯母最重规矩礼仪,婉琪连忙放慢了脚步,整理了一下衣裳,朝着陈夫人福了福身:“见过大伯母。”
陈夫人:“嗯,婉琪过来了。”
婉琪瞥了一眼意晚,眼神里满是兴奋。
意晚表姐竟然是自己的堂姐。
这可真是让人意外又惊喜。
陈府的宴席结束,他们一家人就回了府中。母亲一直在猜测陈府有什么事要避开他们,没过多久,就见祖母怒气冲冲地回来。
她和母亲一同去了瑞福堂。
祖母把孙姨娘、三姑母、乔婉莹骂了一通。足足骂了一刻钟,她才听明白祖母生气的缘由。
她本留在瑞福堂陪着祖母,见大伯父回来了,她借机退了出来,直奔正院而来。
她知今日天色已晚,不该在此时过来,可实在是忍不住心中的兴奋,跑过来看了一眼。
“见过大姐姐!”婉琪脆生生地唤道。
听到这个称呼,意晚微微一怔,道:“婉琪。”
陈夫人看看婉琪,又看看意晚:“你们姐妹俩关系倒是不错。”
婉琪笑着说:“大姐姐脾性好,长得又好看,我第一次见她时就喜欢。”
陈夫人记起之前似乎就常常看到婉琪伴在意晚身边,而她也在见意晚第一面时就觉得熟悉,对其心生好感。可见血缘这种东西之玄妙。
陈夫人笑着点了点头:“你大姐姐刚回来,往后少不得需要你照应。”
她原先担心女儿回来不适应,有婉琪在,相信会好很多。
婉琪:“那是自然,大伯母放心,包在我身上了,我一定把府中上下所有的事情都给大姐姐说清楚!”
婉琪又忍不住拉着意晚叽叽喳喳说了许久。
不多时,黄嬷嬷和紫叶从云府回来了,意晚的东西也拿了回来。
陈夫人瞧着女儿的东西,又是一阵难过。她虽不重视这些身外之物,可见女儿拢共没几件衣裳,还是穿旧了的,还是会不舒服。
婉琪愤怒道:“三姑母也太坏了,晚晴那么多衣裳,怎得就给大姐姐做这么几件。”
意晚看了一眼陈夫人的神色,见她眼中含泪,怕她哭久了伤身,于是说道:“衣裳够穿便好。”
陈夫人见女儿如此懂事,既欣慰又心疼。
没关系,她以后会给女儿置办齐全的。
婉琪又嘟嘟囔囔说了几句,见这边还有事要忙,大伯母又和表姐刚刚相认,想必有很多话要说,便没再过多停留,离开了正院。
此时也到了晚饭的时辰,陈夫人没再多言,吩咐人上了饭菜。
饭桌上,陈夫人一直在为意晚夹菜。
等吃过饭,收拾妥当,陈夫人便让人把门关上了。
屋内除了除了黄嬷嬷和紫叶,还有陈夫人的心腹荔枝。
陈夫人牵着女儿的手来到榻边,落座后,握着女儿的手,柔声道:“刚刚人多,我没来得及细问,这些年……你究竟过得如何?”
短短一句话,陈夫人顿了一次才问出口。
刚刚在太傅府,从只言片语中她便知晓女儿过得不如意,再加之平日里见过乔氏对女儿的态度,也能从中猜测一二。
只是,作为母亲,她想问的更详细些。
意晚望向陈夫人的眼睛,瞧着她温柔的眉眼,她笑了笑,抬手抚平了她因担心自己而皱起的眉头。
“我……”
陈夫人仿佛知晓女儿要说什么,握紧了女儿的手:“我想听实话。”
意晚看的出来母亲是真的关心她,想知晓她的情况。
那一句“我过得挺好”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陈夫人看了一眼黄嬷嬷和紫叶,道:“你不说,我问她们两个也是一样的。”
意晚长长舒了一口气,道:“其实,在云家时父亲和兄长都待我极好。三姑母虽不喜欢我,但因为有父亲在,平日里也不会磋磨我,下人们对我也很是敬重,我并未吃苦。”
见女儿仍旧不说实话,陈夫人心绪变得复杂。
女儿的性子真的很好,即便是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仍旧不会怨天尤人,不会去责骂原来的家人。从女儿的身上她似乎看到了一切美好的东西。
从女儿这里她怕是问不出来什么了。
罢了,她不问了。
“那你跟我说说你以前的事情吧。”
她想听听那些她从未参与过的女儿的成长。
意晚:“母亲指的是何事?”
陈夫人:“什么事都行,只要是你的事情就好。”
意晚明白了母亲的意思,她也想好好和母亲说说话,只是此刻天色已晚,母亲又满脸疲惫,这一说下去不知要到何时了。
“母亲,您今日累了一日,不如好好休息,明日咱们再说?”
陈夫人笑着说:“我不累。”
这几个月她一直怀疑婉莹不是她的亲生女儿,如今真的找到了自己亲生的,她心中有一种失而复得的感觉,正开心着。
意晚看了一眼荔枝。
荔枝得到暗示,笑着对陈夫人说:“夫人,您不累,大姑娘也累了啊。总归大姑娘以后会长长久久伴在您身侧,有的是时间去问那些事情。”
陈夫人这才想到女儿也是累了一日了。
“好,那你先去休息,明日咱们母女再说。”
“好。”
陈夫人:“走,去看看他们为你准备的房间。”
意晚站起身来,随陈夫人朝着外面走去。
陈夫人:“时间短促,院子还没收拾出来。正院里空着许多屋子,你先随我住在正院吧。”
意晚应了一声:“嗯。”
永昌侯府的正院极大,光是屋子就有十来间,旁边还有一个跨院。
意晚先住在旁边的跨院里。
陈夫人:“这院子狭小,你且先住着,等把院子收拾出来你再过去。”
意晚打量了一下跨院,道:“这里也挺好的。”
这跨院比她从前住的院子还要大些。
推开屋门,里面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屋内的陈设简洁大方,用材讲究,一看便知极为用心。
安置好女儿,陈夫人又对下人交待了一番,这才离开了跨院。
人一走,黄嬷嬷和紫叶终于激动地看向意晚。
“姑娘,咱们成功了……”
“您以后再也不会受苦了。”
意晚笑了笑:“嗯,离开了。”
她再也不用日日担心何时会被人害死了,可以好好活着了。
“你们两个人也忙活了一日,时辰不早了,先去休息吧。有什么话等明日再说。”
“好。”
沐浴后,意晚去了床上躺着。
陈夫人为意晚准备的床比意晚在云府的床大一倍,被褥也都松软,然而,躺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中,意晚一时有些睡不着。她脑海中一直浮现着今日发生的事情。所有的事情如同一幅长长的画卷呈现在眼前,每一个人的表情和反应也在眼前滑过。
听着屋外潺潺的雨声,意晚不知何时睡着了。
这一次她竟梦到了云府。
看着眼前熟悉的一草一木,意晚心中有些不解。白日里她不是已经在众人面前揭露了真相吗,怎得又回到了云府之中,难不成这一切都是一场梦?
意晚心中开始慌乱。
不,不,她不能再回来了。
若是意晴嫁入国公府,她不知有没有命活下来。
很快,听到了屋里传出来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