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上海老知青的邻里情:新新里176号和175号邻居家的暖心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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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住上海瑞金二路新新里177号,新新里176号,是我家的贴隔壁,所以情况比较熟悉。除了小燕家住176号前客堂,亭子间是一个叫李金山的两夫妻住,二层阁楼锡恩家住以外,后客堂,灶披间,二层统楼,三层统楼都是茅家的。而且嗮台也是茅家一家人家的厨房,有屋顶的,把那里变成了厨房间。应该算新新里除了156号曹阿伟家第二大的人家了。(156号整栋楼都是曹阿伟家的)。
茅家是新新里比较高大上人家,五十年代我就在他们家看到无线电收音机,看到电唱机,当时听到唱片传出小提琴协奏曲梁山伯与祝英台时,宛如听到了天籁之音。他家里还有120照相机,电风扇等各种电器,都是我们这样的家庭不敢想象的奢侈品啊!

茅茅阿爸叫茅店月,戴一副眼镜,头发稀疏,皮肤白白的,一看就是个坐办公室的知识分子。当时在信封上看到他名字,没有想到他名字的奥妙。直到上大学看到唐诗:鸡鸣茅店月 ,人迹板桥霜。才知道他名字里的诗情画意,说明他老一辈也是个书香人家啊!

茅茅阿爸是一个毛纺厂的财务主管,现在叫财务总监,应该是高级职员了。怪不得有这么厚的家底。他和香港船王包玉刚是好朋友。这个事估计新新里没有几个人晓得。因为茅茅阿爸在上世纪六十年代推荐我大哥去给包玉刚当家庭厨师,我大哥当时在上海著名饭店绿杨邨当厨师,而且还是包玉刚的老乡。包玉刚当时已经同意了,我大哥已经办了香港签证。不料我大嫂不同意,认为香港是资本主义花花大世界,人容易被腐蚀,所以最后没有去成。

茅茅姆妈比茅茅阿爸大三岁,真应了那句话女大三抱金砖,茅茅阿爸在事业上一直比较顺利,就是在文化大革命时期都没有吃过苦头,虽然有钱,但毕竟不是资本家嘛。茅茅姆妈也是大户人家出身,个子不高,说起话来轻声细语,显得很有教养的样子。

茅茅姆妈没有工作,是个家庭主妇,把整个家里收拾好干干净净。她在厨房里炒菜,有时候我站在边上看看,厨房收拾得干干净净,当时他家灶台已经贴了瓷砖,雪白的瓷砖上没有一点油迹或者酱油渍。我特别注意老太太,每次炒菜倒酱油以后,都要用抹布把酱油瓶口擦干净才放在灶台上,从这里就可以看到茅茅姆妈良好的家教。

后来我回家向我妈介绍茅茅姆妈的经验,我妈妈刚开始还学两下,后来忙了就忘记了,她毕竟没有茅茅姆妈那么空闲。茅茅姆妈和我母亲关系最好!茅茅姆妈大家闺秀,足不出门的。我母亲为了补贴家用,给茅茅姆妈家里洗衣服,那时候还没有洗衣机,我母亲一面洗衣服,一面和茅茅姆妈聊天,我母亲当时是里弄里半脱产干部,所以东家长西家短,里弄里有啥活动,我母亲在那里侃侃而谈,茅茅姆妈就在那里静静地听,所以茅茅姆妈对我母亲十分信任。

当时买荤菜都要凭票供应,但是不是有票就想买啥买啥,比如鱼票,你如果排队早,你可以买大黄鱼,排队晚,你只能吃小黄鱼,如果不排队,对不起,你只能吃海带,吃螺蛳。

茅茅姆妈家里都是文质彬彬的人,哪个会一早去排队呢?所以有时候我母亲就拿茅茅姆妈家的鱼票,一早四五点钟去菜场排队买鱼,买好后帮茅茅姆妈家送去。有时候我们自己也要吃鱼,我母亲就把我拖上一起排队。所以茅茅姆妈家里从小到大都对我母亲很尊敬。我家和他家的友谊,从我们上一辈就开始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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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一是二茅,左一是本文作者

茅茅姆妈家一个女儿四个男孩,女儿是老大 ,嫁给了香港一个毛纺厂老板,他也是文化大革命后最早到上海来投资的香港老板,至今在上海还设有办事处。女儿嫁香港的时候我还小 ,所以不太熟悉。他家大儿子大茅部队当兵回来,因为是部队干部,转业分在上海无线电二十六厂,应该也是厂里干部了。

记得当时我们五爱中学的工宣队就是上无二十六厂派来的,我68年就要毕业了,大茅主动找我聊天,说:小华,你们学校的工宣队是我们厂里的,到时候毕业,要他们照顾一下你。我当时很感动。

说实话,文化大革命没书读,中学毕业去哪里工作我都愿意。当然有人帮忙肯定单位会好一点。不料我们前面六六届,六七届还是四个面向,还有去工矿企业的机会,轮到我们毕业,毛主席发出了知识青年到农村去,到边疆去的号召,六八届毕业是一片红插队落户去。虽然大茅没有帮上忙,但是我一辈子记在心里的。

二茅是新新里为数不多的大学生,当时考到合肥工业大学大学 ,学的食品机械设计。我们新新里居民层次比较低,在文化大革命前考到大学的屈指可数。由于二茅大学成绩不错,六四年分配到上海轻工业设计院,讨的老婆是后铁门纸头厂老板的女儿芳芳。邻居们都说他们二个门当户对,二茅学历高本事大 ,芳芳人漂亮又温柔 估计是新新里最恩爱的一对夫妻,前几天碰到他们,都是八十多岁的人了,还是那么健康快乐,说明好的姻缘确实有利于健康啊!

三茅和我大哥是同学,他是唯一一个子承父业的,在立兴会计学院毕业后,在上海电器陶瓷厂财务室工作。四茅和我二哥是同学,五十五中学六六届高三毕业。当时上海的六六届六七届毕业生有四个面向的, 但是由于四茅上面的哥哥姐姐都是已经在上海工作了, 他毕业后的日子就是分到郊区崇明农场。他坚决不去,里弄干部几次上门催促四茅去崇明农场,他坚决不去,就变成待业青年了。

我文化大革命时没有上课,因为大家都停课闹革命了,就有空和四茅玩,四茅比我大五岁,人长的文质彬彬的 ,说话也和他父母一样,轻声细语的。人家都说我,四茅比你大五岁,你们有共同语言吗?我觉得和四茅沟通一点障碍也没有的。日里我和四茅到公园里拍照,夜里到四茅的灶披间,自己洗印照片。四茅六六届老高中毕业生,文化底蕴深厚,特别爱好作曲,而且自学成材。

记得那一天,我在176号后门白相,正好邮递员来送信,看到是四茅的信我就帮他收下来了,我一看,是上海歌曲杂志来信,估计四茅有作品发表了,我一边上楼,一边大声喊:四茅,歌曲编辑部来信了,你的作品发表了,我的心情好像比四茅还激动。

四茅拆开一看,哈哈,真的是作品录取通知书,还有十几元稿费。拿着第一笔稿费,茅光里请我们几个朋友去瑞金二路对面新兴馆饭店吃了一碗菜汤面。四茅的创作灵感被彻底激发了,后来隔三岔五的有歌曲出版通知书送来。

四茅茅最辉煌的作品是为毛主席最有名的一句语录作曲的《阶级斗争是个纲》这部作品,刊登在全国性歌曲刊物:战地新歌里面。《战地新歌》文化部直属机构出版,一年只出版一本。

从此以后,电台节目天天播放,四茅成了上海滩上的名人。但是四茅传唱最久的歌还是一些儿童歌曲。

176号客堂间是小燕一家人。小燕妈妈范国珍,范国珍大家一般喊毛头阿姨,人能干精明,二个儿子,二个女儿。走到166号客堂间,最神气的是墙上毛头阿姨二夫妻的结婚照。年轻时候的毛头阿姨相当漂亮,披着白白的婚纱,实际上小燕的爸爸在照片里更神气。

小燕爸爸典型的南方人脸,瘦瘦刮刮,鼻梁高挺,西装笔挺,好比当时的电影明星金焰(秦怡的老公),是现在的小鲜肉不好比的。可惜这张照片文革时期就收起来了,生怕人家说资产阶级生活方式。在照片旁边,还有一张奖状蛮吸引人的,是小燕爸爸获得上海灯泡三厂男子乒乓球单打冠军的奖状。

文化大革命前,乒乓球地位高,在厂里得一个冠军不容易呀!可惜他们家里地方实在太小,两个大人,四个小人住在一个十二平米客堂间,真是够呛。等亭子间李金山搬走了以后,他们向房管所提出申请,总算增加了一间亭子间,一家人稍微好点了。

毛头阿姨小孩比我们小七八岁以上,我和四茅有时候也去客堂间小燕家聊天,他们家里两个大人都上班 ,所以白天进出客堂间比较容易 。那个时候邻居家来往密切,大家都不锁门的,一个是家里没有什么好偷的,再一个那个时候流动人口少,弄堂里出现一个生面孔很容易引起重视的。

有一天我和四茅去小燕家,她们家里的收音机正在播放苏小明的军港之夜。当时苏小明的歌红的不得了,四茅就对小燕家几个小孩说:苏小明是怎么红的你们晓得伐?几个小孩都说不晓得,连忙问四茅,你快说说嘛!

四茅搬了一个椅子,喉咙里嗯嗯了两句:苏小明原来是海政文工团的合唱队员,有一天,她一个人在排练厅里边弹钢琴边唱一首(红河谷),低沉的磁性的声音别具一格。这个时候正好有领导路过排练厅,被歌声吸引了,知道她是合唱队员,觉得她音色独特,大有培养前途,决定让团里的作曲家专门为苏小明写一首歌,这才有了后面的军港之夜。听的小燕家几个小孩一愣一愣的,我也从中明白一个道理:机会总是给有准备好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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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排右二四茅

二层阁楼的锡恩家,在隔壁175号还有一间灶披间。灶披间烧饭,也是他们的工作场所,他们家里就是上海滩儿歌笃笃笃,卖糖粥的人家,烧好糖粥,锡恩爸爸就挑担走街串巷卖糖粥。

每年的端午节期间 ,是他们家里最忙的时候,因为他们家里还会包粽子卖粽子,粽子是时鲜货,一般人家都是买粽子吃,自己包太麻烦了。所以,这段时间他们家里生意特别好。他们家基本活动都是在175号灶披间,可以算是175号的人。

175号统客堂是洪纪英家里,纪英姆妈没有工作的,所以家里大门一直开着的。175号三层楼的达锁宝,范秀英夫妇是客堂间常客。范秀英人长得蛮漂亮的,可惜生了一个女儿是痴呆,人十几岁了个子还是二三岁小人一样长。天热的时候,范秀英就把囡嗯放在客堂间纪英姆妈门口,一边给女儿扇扇子,一边和女儿说话,女儿两个眼睛就直直地看看妈妈。大家见怪不怪,照常聊天打哈哈。

锡恩姆妈,锡恩爷都是没事也就在客堂间聊天。

有一天范秀英看到纪英穿了一件称衫蛮挺刮的,摸摸料子,哟,你这件衣服蛮好的吗?是的确凉的?纪英说是。当时化纤布比棉布耐穿,所以值钱。锡恩在旁边多一句嘴,为啥叫的确凉(两),不叫的确三啦?旁边的人统统笑撒。

从此以后,锡恩的绰号,人家就喊他的确三了。不要看看锡恩人长的不咋样,但是人家是屋里独养儿子,后来被他找到对过165号明华家里最漂亮的妹妹丽华做老婆,真是憨人有憨福啦。

纪英姆妈没有工作,家里四个小人,两男两女,大儿子叫纪英,和我二哥玩的好,还一起去杭州大串联过。大女儿叫小珍,二女儿叫小英。最小的儿子叫纪良,和我弟弟是同学。纪英阿爸工资不高,家里困难的时候,纪英姆妈只好偷偷的去卖血补贴家用,所以面孔看上去经常蜡黄蜡黄的。家里虽然困难,但是纪英姆妈家里一直蛮和睦相处的,不太听到吵相骂声音的。但是自从纪英讨了一个老婆回来,平静打破了。

纪英老婆谈不上漂亮不漂亮,就是下巴太小,人家看到都讲,纪英老婆没下巴的。一个统客堂,二十个平方米左右,纪英结婚以后一拦二,纪英二夫妻住后客堂纪英姆妈带三个孩子住前客堂。这么多人住在一起,磕磕碰碰难免。到了纪英夫妻生了一个小孩以后,住房更紧张了。纪英老婆不是一个省油的灯,今天和阿婆吵,明天和姑子吵,后头和小叔子吵,搞得家无宁日,纪英姆妈就动起了换房子的念头。

这时候我姐姐已经结婚了,姐夫家有两间房,一间房是110号的三层阁前楼,一间房是日辉里一间石库门天井改成的房子,纪英姆妈就和我姐姐商量,用她一间统客堂,换两间房子,虽然房子小点,但是只要和儿媳妇分开,就太平了。所以,我姐姐就换到我家隔壁了。

姐姐家换到175号后,最开心的是我女儿。当时我在江西教书,寒暑假回到上海后,我女儿后门进了177号,前门跑出,去175号孃孃家里了。孃孃家里地方大,还有一个小姐姐,姑丈又客气,所以我女儿小时候在嬢嬢家里比阿娘家里时间长,那个时候的亲情多珍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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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一洪纪英

175号现在只知道锡恩的消息,范秀英一家,纪英姆妈一家不知道拆迁以后搬到哪里去了!好想念你们这些老邻居啊!
感谢这个好时代,网络通信非常便捷,176号的四茅和我现在还有联系,虽然他家里拆迁以后搬到浦东去了,路远割不断我们的邻里情,他有新的歌曲发表会告诉我一声,我写了新的文章也会让他提提意见。五十几年的邻里友谊一直保持到现在,真好!(本来源美文杂谈,感谢知青情缘主编刘乐亮老师荐稿)

作者简介:章建华,1952年生人,1968年上海五爱中学初中毕业,1969年到江西插队落户,1975年被推荐到江西师范学院中文系读书,退休后回上海定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