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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绿荫青柳,百花盛开,小溪迎着灿烂的朝霞像浮动的彩虹。

两个少年坐在溪边擦拭佩剑,小溪里有两个少女光着脚嬉笑玩闹,她们回头把水泼在少年的身上,少年们佯装怒气,起身与她们打闹在一起。

我看着眼前场景,很想靠近他们,可是当我走近的时候,一切都化为泡影,随风消散了。

「娘娘,娘娘!」

我隐约听到有人在叫我,睁开眼睛,看到我的侍女站在我的床前。

原来,刚才的一切,只是一个梦。我想见的人,早就不在了。

「娘娘,陛下的选秀大典就要开始了,您该起身梳妆早些过去了。」

我擦了擦眼角的泪,翻了一个身,有些迷糊,「这些事自由程贵妃打理,我不必出面。」

「娘娘,您忘了吗?程贵妃已经交出了摄六宫权,现在后宫的事,是全凭您做主的。」

我猛然起身,盯着我的小侍女看了一会儿,我确实已经忘记了,程贵妃现在已经是甩手掌柜了。

我想了想,又问小侍女:「陛下特意说让我过去了吗?」

「这个……陛下倒是未曾说过。」

小侍女言罢,我便立刻又躺回了床上,「既然如此,陛下选妃,他自己喜欢就好,我不必去。」

「可您是皇后,您若是不去……」

「退下吧!」我摆了摆手,不想再听她为我分析那些规矩和礼节。

左右无论我去还是不去,周瑾翌都不会听我的意见,他的册封和罢免,永远都是随着他自己的心意。

可我没想到,周瑾翌这次只册封了一个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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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第二日,众妃嫔来我宫中请安,见到那位姑娘时,皆是一惊。

因为她,与我长得,实在太过相似。

小姑娘看着年纪,该还是未到及笄之年,模样像个小孩子。我昨日听说,她是颜家的小女儿,名叫颜落,受封颜婕妤。

本来颜家是不舍得让这小女儿入宫的,只是阴差阳错,因得一些特殊原因,不得不将她送来选秀大典。颜家以为,颜落未到及笄之年,模样出落的也不算貌美,周瑾翌该是瞧不上的。

可没想到,昨日,周瑾翌一眼就看到了隐在角落中的颜落,并且只册封了她一个人。

我知道,周瑾翌这样做,是为了羞辱我。

颜落站在大殿中央,向我蹲身行礼。许是她已经感受到了周围妃嫔的异样眼光,又或许她在看到我的那一刻便已知晓自己为何会被选中。

她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栗,我看着,实在是于心不忍。如果不是我,她怎么会来这宫中,成了这笼中雀?周瑾翌想报复我,却总是去牵连无辜的人。

我微微抬手,叫她坐在了胡昭仪的旁边。小姑娘太过紧张,落座后,双手还是不自觉地轻轻抖动着。

胡昭仪见了,握住她的手,出言安慰道:「你不必害怕,皇后娘娘是一个很好的人。你既然进了宫,便是大家的小妹妹了。」

孩子年纪小,到底是好哄了些,听了胡昭仪的话,便放松了下来。她微微一笑,眼睛弯弯的,露出小虎牙,可爱极了。

众妃嫔看着颜落,都不自觉跟着笑了,像老母亲看着自己孩子一样。

我简单说了几句,便叫大家散去了。众嫔妃都已走到殿门口,程贵妃还坐在原处,双眼愣愣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出声叫了叫她,她回过神来,向我行礼,「臣妾也告退了。」

我看着她远去的身影,心中不解,程贵妃最近很不像她了。

程贵妃是程家的小女儿,自幼便娇纵成性,目中无人。她是在我之前入宫的,小小少女怀揣着对少年的爱慕,成了后宫的贵妃。

因得她喜欢周瑾翌的缘故,总之从一开始,她就很不喜欢我。她总是与我不对付,再加上她很得周瑾翌的宠爱,所以周瑾翌便总是护着她。

有时候我觉得,她就像一个小孩子,得到了周瑾翌给的糖便洋洋得意,实际并没有什么坏心思。她好像只要证明了,跟任何人相比,周瑾翌最在乎的人都是她,她就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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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的人都不喜欢她,觉得她嚣张跋扈,她喜欢有权在手,我索性也就把后宫的事交给她打理。

可是自从两个月前,她从寒山寺回来,就改了性子。她常常失神,也不爱出门,后宫之事更是直接扔给了我。见到我时,也不像从前那般傲慢无礼。

我猜想,这或许与她在寒山寺遇刺有关。

2

我朝皇帝,每年春日都要带着皇后去寒山寺斋戒三日,为天下万民祈福。

今年开春,周瑾翌便颁了旨意,说我身体抱恙,此次便由程贵妃随他前去。无疑,他这是在打我的脸。

那几日,程贵妃的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她整日在宫中晃荡,显摆周瑾翌对她的重视。

可就在他们准备从寒山寺回宫的那日,突遇刺客,程贵妃掉进了山上的寒潭里。

等她回到宫中,我才知道,她失去了她刚刚三个月的孩子,并且在寒潭中寒气入体,日后再也不能有孕了。

一夜之间,程贵妃就像拔掉了翎毛的孔雀,再也没有了朝气。

这宫中的女人,都是苦命人。

周瑾翌唯一的孩子是如今已经四岁的永平公主,公主的生母在去年冬天去世了。

按照规矩,公主应该养在我的膝下,而周瑾翌也是这个意思。可我,一直没有同意。

是,我不想和周瑾翌有孩子,就算是别的女人生的也不想。

趁着这个时机,我便将永平带到了程贵妃的宫中。程贵妃和永平都很高兴,前些年,程贵妃虽然娇纵,但是对永平一直很疼爱,永平也喜欢她。

总之,我相信程贵妃会比我更适合做一个好母亲。

程贵妃抱着永平久久没有撒手,她好像是哭了。她平复了情绪,拉着永平的手站在我面前,极其郑重地说:「谢谢您,皇后娘娘。」

我笑笑替她擦掉眼角的泪,「瑾云,以后有永平陪你,在这宫中的日子,你总不会太无趣。」

听了我的话,程贵妃眼底有一片惊愕,而后眼睛又微微泛着泪光。

「怎么了?」我问她。

「没什么,就是觉得在这宫中,还能记住我闺名的人,也就只有娘娘您了。」

我苦涩地笑了笑,不知该再说些什么。我们这些人,是皇后,是贵妃,是昭仪,是婕妤,我们被封号禁锢,在他人眼里,无论我们是谁,都不再是我们自己了。

我有时甚至觉得,只有被人喊着名字的时候,我才是活着的。可是这个世上能亲切喊我小姝的人,已经不在后宫中了。

永平来到程贵妃身边后,她就又变了一个人,话多了,爱笑了,多了温柔,少了跋扈。

程贵妃总是会带永平来我宫中,叫永平给我背诵她这一天学的古文。

胡昭仪的厨艺了得,她经常亲自下厨,做好一大桌好吃的,然后带着颜落来我宫中吃饭。我们几个人聚在一起,这了无生趣的后宫生活,竟生动了起来。

永平那个小丫头伶俐,也很会讨大家的欢心,尤其和颜落最为投机。她们两个人在我的宫中搭建了一个秋千,两个人你推我,我推你,都是两个没长大的孩子。

这日晌午,程贵妃她们在我宫中用膳。

「听说,陛下想要颜落侍寝,你以她生病为由,给拒绝了?」程贵妃放下筷子问我。

我点点头,「颜落还那么小,我实在不忍心。」

「可你又能护得了她几时呢?」

「护一时算一时吧!」

我知道周瑾翌并不在乎侍寝的人是谁,他想让颜落侍寝,也是希望我能妒忌,我能去找他哭,找他闹。

可是他打错了算盘。

我对他,早就没有了任何期待。

程贵妃狠狠叹了口气,咒骂道:「负心薄幸的狗人!」

我和胡昭仪一愣,反应过来她骂的人是周瑾翌。

「怎么了?」程贵妃转头迎上我们的眼神,「我说的不对吗?」

我和胡昭仪无奈笑了,点头道:「你说的对。」

随后,我们几个人哈哈大笑起来,谁都想不到我们三个后宫的娘娘笑得这样开心竟然是因为达到了这样的共识。

我不知道程贵妃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她对周瑾翌的态度有些说不上来的复杂。

她好像还爱他,可是她又好像不像从前那么爱他了。

「颜娘娘是大孩子了,怎么能和永平抢芙蓉糕呢?」

「大孩子也是孩子,何况永平你要少吃些甜食,脸蛋已经越来越圆了!」

颜落和永平都喜欢吃胡昭仪做的芙蓉糕,两个人这又为了最后一块芙蓉糕落入谁口而起了争执。

「好啦,一人一半。」胡昭仪摸了摸永平的头,「胡娘娘这就再给你们做一些。」

「好!」两个人抬头,笑眼弯弯,异口同声。

3

我和周瑾翌虽不算帝后同心,倒也是相敬如宾。准确来说,是我不敢忤逆他。

前朝国事繁重,周瑾翌有很长一段时间里,是不怎么到后宫来的。周瑾翌不来后宫,胡昭仪的心情尤其的好,每日都变着花样做好吃的,将我和程贵妃生生喂胖了好几斤。

天气入了秋,那还是周瑾翌今年第一次到我宫中。我见到他时,有了一瞬间的恍惚,如果我们再久一些不见面,或许我真的就会忘记他了。

忘记他的好,也忘记他的不好,仿佛我的生命里从来都没出现过这么一个人。

还是那张薄冰般冷漠的容颜,眉头微皱,怒时而若笑,即嗔时而有情。事到如今,我依旧觉得,周瑾翌生得一副好相貌。

周瑾翌在书案上批阅奏折,而我在旁为他研墨。

「绿衣捧砚催题卷,红袖添香伴读书」。这副场景,任谁见了,都会觉得我们美好至极。

半晌,周瑾翌忽地开口:「多日不见,看着丰腴不少,看来皇后近日心情不错,许是太久没见到朕的缘故吗?」

我心中腹诽,既然他自己心里明白,还问我做什么?

不过,我还是不要惹他为好,不然我没什么好果子吃,「陛下说笑了,臣妾惶恐。」

周瑾翌又突然把手中的笔放下来,皱眉看着我道:「朕如今想与皇后吵个架,都吵不起来了?皇后何时也变得心口不一了?」

我继续低头研墨,想着他是不是近几年皇帝做的太安稳,没人骂他,他有些难受了?

其实我和周瑾翌从前是常常吵架的,不过自从我嫁给他,我们就再也没吵过了。

毕竟,他如今是皇帝,手握天下的生杀大权。

我面不改色道:「陛下又说笑了。」

我话音未落,周瑾翌便倏地起身,把笔摔在桌子上,墨水溅满了他要批阅的奏折。

「陛下!陛下!你现在就只会叫朕陛下吗?」他过来狠狠抓住我的肩膀,手指扣进我的肩胛处,有些疼。

我现在好像应该跪在周瑾翌的面前,说着臣妾知罪。不过我突然不想这么做,我继续研着墨,没有抬头,「那陛下现在不也只叫臣妾皇后吗?」

周瑾翌后退了两步,外面夜色宁静,我能清晰的听见他的叹息声。

我一直没有抬头看他,他沉默片刻,独自往殿外走去。明明是一个练武的练家子,此刻背影却显得如此单薄。在夜色下,如烛火摇曳般,仿佛风一吹就要倒下了。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声音轻轻的,「明天是先皇后的忌日,朕就不去宗祠了,你看着办吧!」

我停下研墨的手,鼻子开始变得酸酸的,周瑾翌口中的先皇后,一时之间让我分不清,他说的是姑姑还是阿烟。

周瑾翌离开了,殿门随着晚风咯吱作响,我坐在殿门口,看着天上的月色,思绪回到了好多好多年前。

傍晚,太阳的余晖还留在天空。

我走到皇城南边宫墙的时候,看到周瑾翌和景贤两个人躺在墙上,用树叶遮住了眼睛,夕阳打在他们身上,夏风吹过,自在极了。

「你们两个给我下来!」

周瑾翌听到我的声音,扒开树叶,眼睛半睁半闭地看着我,一双狐狸眼微微挑起,带着些慵懒。

「太子妃娘娘叫我们抄写佛经,你们居然偷偷溜了!」我实在气不过,指着墙上的两个少年骂道。

景贤也起身,看着我的模样噗嗤笑了,他咧嘴一笑,是说不尽温润尔雅。景贤向来最是听话守规矩,一定是被周瑾翌这个捣蛋鬼拉出来的。

果然,景贤要下来,被一旁的周瑾翌拉住了。

周瑾翌挑眉道:「你上来啊,你若是上得来,我就下去。」

他欺负我不会武功,满脸得意的表情甚是讨厌。

我一跺脚,决定从景贤身上入手,「贤哥哥,你看他欺负我!」

景贤歪着头,不仅没有帮我,反而说道:「小姝,你生起气来还真是可爱。」

「你……你们……」我被气得已经不知该说些什么。

正在这时,我被一个人拦腰抱起,带着我上了城墙。

来的人正是我的阿烟姐姐。

阿烟拿着四罐梅汁,一边递给我们一边说:「你们两个人,趁着我去做梅汁,又欺负小姝了是不是?」

景贤直摇头,像个拨浪鼓,他指了指周瑾翌,「不是我,都是他。」

「我们就是上来乘凉,哪里敢欺负她。」周瑾翌说完,抬手正要喝梅汁。

我坐在他旁边,趁他不备用手一推,直接把他从墙上推了下去,一屁股狠狠摔在地上。

我哈哈大笑起来,「就是你欺负我了!」

周瑾翌趴在地上,指着我恨恨道:「你这丫头,跋扈得很,我看日后谁敢娶你!」

「要你管!」我朝他做了一个鬼脸。

景贤和阿烟也跟着在旁边无奈笑了,阿烟说:「你们两个人可真是八字不合,怎么见了面就吵架。」

景贤道:「瑾翌你是哥哥,让着点小姝。」

周瑾翌起身叉腰,抬头望着景贤道:「那我还是你的弟弟呢!要不你帮我把佛经都抄完?」

我脱鞋一把甩在周瑾翌头上,骂道:「臭不要脸!」

最后,景贤和周瑾翌还是被我拖回了无极殿,把剩下的佛经摘抄完了。

那大概是我这短短半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周瑾翌是皇孙,是太子殿下的儿子。他的母亲本是太子府的一个小侍女,得太子殿下宠幸,有了身孕,可惜没福气,生下周瑾翌没几年就因病逝世了。

景贤和薛烟是景将军和薛将军的孙子孙女,而我是丞相夏家的女儿。景家、薛家和夏家,在当年皇上夺嫡时,立下过功劳,是如今朝堂上的肱股之臣,也是如今朝堂上最有权势的三大家族。

皇上只有太子殿下这一个儿子,所幸太子殿下也不必费尽心机去夺嫡。只不过这三个小皇孙却是早早有了准备,想与我们三家儿女交好,为将来做准备。

我和贤哥哥,还有阿烟姐姐,都不喜欢那三个小皇孙,他们几个心思深重又没有容人之量,我们不喜欢和他们打交道。反倒是四皇孙周瑾翌,为人坦荡有趣,常常与我们厮混在一起。

3

其实我知道,周瑾翌在东宫的日子并不好过,因他生母地位低下,又没有名分,周瑾翌在东宫受了不少委屈。

那年,贤哥哥送了周瑾翌一个很乖巧聪明的鹦鹉,可是这个鹦鹉却被二皇孙周瑾辉毒死了。

周瑾翌在这些小事上,从来都不和他们计较。我曾经夸过他宽容,周瑾翌也只是对我轻轻笑了笑,他说他是被逼无奈。

我清楚地记得,周瑾翌唯一一次发脾气是因为周瑾辉将他母亲的牌位从祠堂扔了出去。

那天,我跟着父亲去东宫做客,王公公气喘吁吁地跑来,说周瑾翌和周瑾辉打起来了。

我们赶到的时候,看到周瑾翌骑在周瑾辉的身上,眼神狠戾,就像一匹从深山跑出的恶狼,他一拳一拳地打着,毫不留情。

父亲后来说,若是那天我们再晚到一刻,太子殿下恐怕就只剩三个儿子了。

我心下一悸,想不到周瑾翌还有这样一面。

周瑾翌不承认他做错了,最后被太子殿下打了三十戒棍,罚跪在祠堂。

我想向太子殿下求情,可是被父亲制止了。席间,我实在担心,便又偷溜去了祠堂。

周瑾翌的后背浸满了鲜血,看着十分骇人,可他依旧将背挺得直直的。我跑到他身边,看到他的额头上都是冷汗。

再不医治,这伤口会感染的。

我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平时总是与周瑾翌吵架,但是看到他这个样子就是特别心疼,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

周瑾翌嘴唇发白,他抬手给我擦掉眼泪,反而安慰我道:「没事,别怕。」

「你等我。」

我说完这句话,就急急忙忙跑了,我去寻来了阿烟。

谁都知道,皇上这一生有两个遗憾,一个是已故的太子生母,宣德皇后程氏,一个则是远嫁蒙古的妹妹,衡荔长公主。

阿烟的性情与衡荔长公主十分相似,再加上皇上膝下无女,因此他非常宠爱阿烟。朝堂上甚至有过传言,说皇上的四位皇孙,谁若能娶了阿烟,将来也许会继承大统。

我只觉这话荒唐,那时皇上早已入土,太子殿下想要传位给谁,皇上还能左右吗?

阿烟跑来东宫祠堂,与周瑾翌跪在一处,太子殿下对阿烟束手无策,又不能真的叫阿烟在这一直跪着,这才赦免了周瑾翌。

我们将周瑾翌抬回房间,景贤不知道从哪里得到消息,也急匆匆跑来了,他听到太医说周瑾翌无事,这才放下心来。

我们三个人守在周瑾翌房门口,景贤脸上依旧带着怒气。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啦,别担心了,你怎么还带着剑过来了?」

「我怕阿烟救不出瑾翌,想着我就算抢也要把瑾翌抢出东宫!」

阿烟看着景贤认真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你平日里不是最守规矩,最顾全大局?今日倒如此放肆!」

景贤撇撇嘴道:「我兄弟就是大局!」

那时,少年赤诚,勇敢无畏。

可是好遗憾,这些话,周瑾翌没听到。

周瑾翌膝盖上的伤好了没多久,他就特意跑来我家,送给了我一串手珠。那手珠看着很普通,珠子应该也只是普通山石打磨而成。

「这手珠不值钱,送给你玩玩,但是你可千万不能弄丢了。」

我实在是搞不懂周瑾翌到底想不想让我珍视这手珠,「送我这个做什么?」

「我知道那天是你去寻找阿烟的,听说阿烟当时正在练武场练兵,你闯进练武场还差点受了伤。」

我当时不知为何有些心虚,好像生怕周瑾翌发现我那时有多焦急。周瑾翌盯了我半晌,忽然笑了,他说:「我知道你待我好。」

我其实也是很久很久之后才知道,那串手珠是他母亲的遗物,是他这一生最珍视的东西。只可惜,我自从嫁给他后,就再也没戴过这串珠子,它放在我的首饰盒里早已生了灰,就像我们之间的关系也蒙上了一层不可擦拭的尘埃。

周瑾辉将周瑾翌的鹦鹉毒死这事,刚开始我们是不知道的,是后来周瑾翌身边的公公不小心说漏嘴,我们才知道。

阿烟当时气急了,扬言要去打断周瑾辉的一条腿,是我和景贤拦下了她。

可谁知道,周瑾辉这条腿最后还是断了。

那年皇家春日围猎,周瑾辉意气风发,骑在马背上追捕猎物。阿烟就站在树旁,一箭射在了周瑾辉身下的马屁股上,马匹受惊,随后他被狠狠甩在了地上。

我和景贤,还有周瑾翌赶到的时候,周瑾辉正倒在地上嗷嗷嚎叫。他艰难起身,一脚站立,指着阿烟道:「你故意的!」

阿烟摊摊手,漫不经心道:「我就是想射那只小野兔,没成想误伤了皇孙殿下,不好意思。」

阿烟当时的语气,嚣张极了,实在不想道歉。

「薛烟!」周瑾辉火冒三丈,「你不要仗着皇祖父的宠爱,就随便欺负人!」

阿烟冷哼一声:「呦!您还知道仗势欺人是不对的?」

在场的人,都听出了阿烟话里的言外之意。

我抬眼看了看周瑾翌,他盯着阿烟看了片刻,而后微微垂眸,眼里好似有道不尽的情绪。

是喜欢又好像不是,是欣赏,可欣赏里又好像掺杂了许多我看不懂的东西。

但我看到,周瑾翌的眼里有光。

而阿烟姐姐看周瑾翌的眼里,也是如此。

也许,这就是喜欢吧,也许,是我想多了。

周瑾辉还想再说些什么,阿烟抢在他前面说道:「我告诉你周瑾辉,别以为你是皇孙就可以为所欲为,皇上最不缺的就是孙子。你若是想作死,自有别的皇孙顶替你的位置。你回去告诉你的哥哥弟弟们,以后要是再欺负周瑾翌让我知道了,我见你们一次打你们一次!」

阿烟当时真的酷极了,我和景贤都不自觉地冲她竖起了大拇指。

可我知道,阿烟这样,并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办法。于是,我为了周瑾翌,去找了太子妃娘娘,也就是我的姑姑。

外界都说,太子和太子妃伉俪情深,是不可多得的一段佳话良缘。可我总觉得,太子殿下并不爱姑姑。

或许这也是姑姑一直没有子嗣的原因。

我想求姑姑将周瑾翌养在她膝下,这样,以后就没有人再欺负他了。

我记得那天,我躺在姑姑的腿上,姑姑拢过我耳边的碎发问我:「小姝,你知道我养瑾翌意味着什么吗?」

我摇了摇头。

「意味着,若是将来瑾翌参与夺嫡,我们夏家就要站到他那边去了。到那时,夏家若是想独善其身,也是万万不能了。」

夺嫡。一个对于我来说再熟悉不过的词汇,此刻从姑姑的嘴里说出来,却变得这样陌生。

周瑾翌会夺嫡吗?

「我……我只想周瑾翌不再受人欺负,我没想过那么多。」

姑姑摸了摸我的脸庞,「傻丫头,你是不是喜欢瑾翌?」

我猛然起身,摇头道:「我没有。」

姑姑又重新将我搂回怀里,她说:「没有就好,他们皇家的人,多是薄情。」

我不知道姑姑是如何思虑的,最后她答应了我的请求。

4

周瑾翌离开后,我靠在殿门口,想着想着差点就要睡着了。我刚刚起身,就见一个人影晃晃荡荡地走进我的宫中。

离近一看,周瑾翌满面通红,浑身散发着酒气。

我微微欠身行礼:「陛下,您醉了,我这就叫王公公送您回……」

我话还没说完,周瑾翌就将薄唇覆了上来,他近乎像一个强盗,毫无顾忌和逻辑地扫荡着。

我被他推倒在床上,任由他的摆布。自始至终,一声没吭。

没一会儿,周瑾翌就停下了动作,他双眼布满红血丝,声音嘶哑地叫我,「小姝。」

曾经我以为,无论我怎样面对周瑾翌,我都不会再难过了。可是他这一声,却叫我心痛不已。他有多久没这样叫过我了?

我忍下心绪,冰冷地看着他的眼睛,「臣妾在。」

周瑾翌一拳狠狠锤在床上,怒道:「夏姝!你是一个傀儡吗?是一个不会哭,不会笑的傀儡吗?」

我依旧满眼寒气地看着周瑾翌,没有回答他。他将头偏过去,埋在床间,十分无力,「小姝,你是在报复我吗?你到底想让我怎么样?」

我努力忍下眼泪,反问周瑾翌:「那陛下,到底想让臣妾怎么样呢?」

周瑾翌半晌没有声音,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我们到底该如何。

他总想要与我恢复到从前,可是怎么回得去呢?是不是只要我松口了,我原谅他了,他的心里就能好过一些?可是,他不该忘记,他该负疚一生。

我眼含热泪,凑近周瑾翌,捧住他的脸,在他唇上轻轻啄了一下,我感觉到周瑾翌浑身颤抖着,脸上带着欣喜。

我问他:「陛下,你爱我吗?像爱阿烟姐姐一样爱我吗?那你说,我会不会落得和阿烟姐姐一样的下场?」

周瑾翌闻言,一把推开我。他脸上的欣喜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悲哀。

我不是傀儡,也不知,我捅他的这一下,他可还满意?

「皇后,朕的后宫,不是只有你这一个女人。」这是那晚周瑾翌离开我宫中时,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那晚并不知道,周瑾翌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周瑾翌走后,我也堪堪瘫坐在地上,浑身半点力气都没有了。我也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捅他这一刀我又何尝不疼?

第二日,我去了无极殿抄写佛经,明明已经这么久了,可我看着姑姑和阿烟的牌位,只觉自己要喘不过气来。

还未到晌午,我就从无极殿出来了。我前脚出来,程贵妃和胡昭仪就匆匆跑了过来。

「小姝。」程贵妃这样喊我,竟叫我有些恍惚了。

「发生什么事了?怎的这样急躁?」我问他们。

胡昭仪道:「昨日,陛下留宿在颜落殿中了。」

去颜落宫中的路上,程贵妃告诉我,昨日周瑾翌从我宫中出去,就去了颜落宫中。听颜落宫中侍女说,颜落昨日不愿侍寝,最后是周瑾翌用了强。

现在颜落将自己锁在屋内,任谁叫门都不理,程贵妃怕周瑾翌知道颜落这样耍脾气,会怪罪颜家,所以只能叫我去劝劝颜落了。

到了颜落宫中,我双手开始止不住颤抖,竟是都没有勇气去敲颜落的房门。

我昨晚就不该惹怒周瑾翌,不然他也不会如此对待颜落。一个还未及笄的小姑娘,该怎么面对那样的场面,我竟是想都不敢想了。

我呼出一口气,越来越明白,周瑾翌早就不是当初的他了。

我进屋后,看到颜落坐在梳妆台前照着镜子,床上还是一片狼藉,一大摊血迹还在上面。

「落落?」我轻声喊她。

颜落回过头来,眼睛红肿,她见了我,眼泪又流了下来。我过去将她抱在怀里,「别怕,姐姐来了。」

「姝姐姐,我知道总会有这么一天,我只是有些……害怕。姝姐姐,我害怕。」

周瑾翌说我不会哭,我也以为我不会哭了,可我看着颜落,眼泪却是止不住往外流。周瑾翌他怎么可以?他怎么能这样对待我,这样对待颜落?

我想安慰颜落,可我能说些什么呢?事已至此,我还能说什么?

我只是一遍一遍安抚颜落,叫她别怕。

因得这件事,程贵妃气了好些日子。永平整日都在颜落宫中陪着她,胡昭仪也做了好多好吃的,半个月后,颜落总算缓了过来。

而我,再也不敢忤逆周瑾翌了。

5

入了冬,程贵妃就喜欢到我宫中来晒太阳。我们两个经常在窗边摆上两个摇椅,一躺就是一整日。

「听哥哥说,今年过年,景贤会从荆州回来。」程贵妃道。

我的景贤哥哥,我已经有十年未曾见过他了。

「小姝。」程贵妃转头看我,「周瑾翌疯起来,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此次景贤回来,你可千万不能与他再有牵扯。」

「我知道。」

程贵妃自嘲道:「本来觉得,你没有嫁给心爱的人,是不幸的。可我倒是嫁给自己心爱的人了,没想到却还是不幸。」

心爱的人……

程贵妃后来说了什么,我已经听不清了,不知何时,我竟睡着了。

景家和薛家是习武世家,注重的是阿烟和景贤武功是否高强。而我父亲是丞相,注重的是我的文学才能。

可偏偏我的字写得尤其不好,父亲忍无可忍,决定将我关在家中练字,不让我再去和阿烟姐姐他们玩闹。

那是一个特别好的天气,蝉鸣在耳边环绕,而我却非常苦闷地在练字。

我正写着,突然远处丢过来一个小纸团落在了我的桌前,我抬头看到周瑾翌笑脸迎迎地坐在我院中的树上,一片少年朝气。

我瞪他一眼,没理他。

周瑾翌从树上下来,倚在我的书桌前,「练字呢?」

「明知故问,你若是闲得发慌,就去找景贤,不要来烦我。」

「景贤去练武场了,我来找你是有事的。」

「你能有什么正事!」

「我教你练字,你教教我怎么能让阿烟喜欢我,好不好?」

周瑾翌的话,让我再无心练字了,我抬头对上他的眼眸,他满眼期许,仿佛闪着点点星光。

周瑾翌如今的身份已与从前大不相同,养在太子妃膝下,自然便是太子的嫡出皇子。而那几年,皇上的身体又一日不如一日,我不免想到前朝流传的那句话,「娶到薛家女,便可继承大统。」

「你是真的喜欢阿烟姐姐吗?」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当时那句话我是为阿烟而问,还是为自己而问的。

周瑾翌弹了一下我的额头,嗔怪道:「问什么傻话呢?当然是真心喜欢你阿烟姐姐的,这几年,阿烟一直帮我出头,她那么好的一个人,谁能不喜欢?」

周瑾翌当时的语气,是那么自然又坚定。

看着周瑾翌这样保证,我似乎应该开心,可是我却怎么都开心不起来。

我终于明白过来,为何那晚姑姑问我是不是喜欢周瑾翌时,我会那样紧张,因为我撒谎了。

「你到底帮不帮我呀?」周瑾翌又问。

「我帮你!」

那时的我,无论周瑾翌求我做什么,或许我都是不会拒绝的。

我只是,有点难过。

可一想到对方是阿烟姐姐,我也没有那么难过了。

那天周瑾翌临走前,忽然转头,脸上一片严肃正经,他看着我道:「小姝,我知道是你去求的太子妃娘娘,改变了我的处境。」

「小姝,你要等我。」

那年,周瑾翌不清不楚的留下这样一句话,但是我并没懂,他要我等什么。

周瑾翌带阿烟去戏园听戏,去酒楼喝酒,他们一起去放烟火,一起去练武场练武。这些,全京城的人都看在眼里。

那段时间,景贤经常来找我,他也带我去了好多地方,周瑾翌没能兑现他陪我练字的承诺,反倒是景贤,日日陪着我。

景贤对我的心思,我知道。而我,也并不想辜负他。

能不能和心爱的人相守一生,这件事对我来说,并不重要。我不是那种没有爱情就活不下去的人,我只是希望,大家都能平平安安的。

阿烟和周瑾翌大婚那天,皇上拖着重病的身体,亲自去了东宫,给了他们最大的体面。

父亲说,皇上当年没能让衡荔长公主嫁给自己心爱的人,如今阿烟得此归宿,他是欣慰的。

阿烟和周瑾翌成婚没多久,皇上就驾崩了,随之太子继位。后来,没过几个月,姑姑也因病逝世了。

我和周瑾翌跪在姑姑的灵堂前,跪了整整三天。姑姑离开前,与我讲了许多,他只是一再告诫我,无论我对周瑾翌存着什么样的心思,都不要嫁到皇家。

我答应了姑姑,我在她面前一再起誓。如违此誓,不得善终。

姑姑爱了她的丈夫一辈子,可她离世的时候,她的丈夫一滴眼泪都未曾流过。

姑姑当年,明明知道太子殿下娶她,只是为了巩固政权,可她还是满心欢喜地嫁给了他。

姑姑说,其实太子殿下这一生最爱的人是周瑾翌的母亲。周瑾翌的母亲也不是因病离世,而是被人害死的。

太子殿下觉得是自己的宠爱害死了她,所以他对周瑾翌才会那样严厉,才会装作不喜欢这个儿子。可姑姑知道,他看到周瑾翌被人欺负,他这个做父亲的,是比谁都要痛心的。

所以,当我去求姑姑的时候,姑姑为了让太子殿下能开心一些,就算用整个夏家做赌注,她还是答应了我的请求。

可尽管如此,姑姑还是没得到太子殿下的半分青睐,太子殿下真是薄情。

太医说,姑姑是长期忧思成疾,最后把身体拖垮的。姑姑这一生,该是多么不开心。

我再也无法面对灵堂中,姑姑冰冷地躺在棺材里。我起身跑了出去,周瑾翌见状,便追了出来。

我靠在殿外的上,无声抽噎起来,周瑾翌慢慢走近我,他伸手想替我擦掉眼泪。

我抬手抓住他伸过来的手腕,一字一句道:「周瑾翌,你若是敢负了阿烟,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我绝不能,让阿烟步了姑姑的后尘,也绝不能让她落得和姑姑一样的下场。

周瑾翌没有回答我,他还是固执地伸手给我擦掉了眼泪。他说:「你姑姑不在了,你还有我……」

我抬头望他,他顿了顿说,「还有我这个……哥哥。」

太子登基后,夺嫡之争愈演愈烈,本来大家都以为,无论是夏家还是景家,都会站在周瑾翌那一边。可是,父亲没有站队,而景家,我不知道为什么,景家爷爷支持了三皇子。

只有薛家,因为阿烟的缘故,站在了周瑾翌的身边。景贤曾试图改变景家爷爷的决定,但是没有成功。

那段时间,景贤夹在中间,十分为难。周瑾翌安慰景贤,他说无论发生什么,他们都是一辈子的兄弟。

我和景贤的年岁增长,经两家长辈商议,为我们订下了婚约。可是恰逢那时荆州边境动乱,于是景贤奉旨出征,这一去就是七年,而我们的婚约也被推迟了。

这七年的时间里,发生了太多的事,皇上驾崩,周瑾翌继位,景家被削弱权势,整个朝堂,薛家一家独大。

父亲不常与我说朝堂上的事,我只知道,就在景贤准备回朝的那一年,周瑾翌忽然将薛家以谋反罪论处,并下旨封景贤做了个边境王爷,无召不得入京。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没有人知道薛家是否清白,我只是庆幸,周瑾翌没有治罪阿烟,阿烟还是他的皇后。

而我也是那时才明白,景家爷爷为何会支持三皇子,因为他早已看出,当年的三位小皇孙,最没有容人之量的人其实是周瑾翌。

我那时已打算去荆州,与景贤成亲,我想着远离京城,在那边安稳度日也是好的。

可是周瑾翌他疯了,他下旨解除了我和景贤的婚约,并要我进宫为妃。父亲说,周瑾翌这是在报复夏家,报复夏家当年没有帮他。

而我那时,想到了周瑾翌说的那句,让我等他。

6

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周瑾翌,我始终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还是说,他原本就是这样的人,是我们当初识人不慧,看错了他?

我在我的册封礼上,没有看到阿烟。那天晚上,周瑾翌甚至都没有给我开口问阿烟的机会。

他来了我的殿内,只是说了一句:「你如今是朕的妃子,所以你最好将景贤忘掉。」

然后他便离开了。

我看不透周瑾翌,而他,也从未懂过我。

我进宫后发现,阿烟宫中的大门是锁着的,而所有宫中的侍女和公公都对阿烟三缄其口,仿佛阿烟这个人,从未在宫中出现过一般。

我那晚趁着月色,潜入了阿烟的宫中。整个殿内都静悄悄的,仿佛陷入了一片死寂。

床上躺着的人听到声音,她转过头来,「是小姝吗?」

那一刻,我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只是半年,我只是半年没有见过阿烟,为何她就变成现在这般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