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曼喜欢林宁,早就是公开的秘密。
他们从小就是邻居。俩人父母都是一个机关里的,关系本来就不错。后来分房子分成了对门,俩家小孩儿自然而然就玩到了一块儿去。成为邻居那年,易曼五岁,林宁八岁。
最开始,易曼对这个对门比自己大两岁的哥哥没什么好感。没别的原因,两家父母有什么事儿的时候,总是把她托给林宁带。大孩子带小孩子,能带出个什么好来?林宁总是自己跟些大孩子玩到一块儿,把她晾在一边。后来就更过分了。因为易曼是女孩子,爸妈总是宠爱些,给的零食玩具都很多,林宁有时候招待小伙伴们东西不够了,就会问易曼要:“小墩子,把零食给我!”小墩子是林宁给易曼起的名儿,就因为她胖墩墩矮墩墩的。小孩子都护食儿,哪有说给就给的?易曼不给,林宁就抢。易曼再墩,到底是女生。力气小,反抗也没用,哭得抽抽搭搭的,林宁还要摆出一副凶恶的样子去吓唬她:“你要是敢跟大人说,下回我就揍你!”
还是年纪小,不懂反抗,易曼被他这话唬住了,果然不敢告诉大人。那段时间,易曼觉得自己的天都是暗的,有时候看到林宁都要害怕地低下头。父母不清楚,还开着玩笑:“曼曼这是害羞了呢!”“以后嫁给林宁哥哥好不好呀?”易曼被这话吓住,抬起头,就看见林宁在她边上冲她龇着牙笑。易曼顿时眼前一黑,再说不出话来。
易曼对林宁开始改观,是易曼九岁的时候。
那时候易曼才小学三年级。在孩子的世界里,也有许多阶层,只是大人们不知道。因为天真,所以这样的阶层压制和欺辱其实更加赤裸和残酷。而易曼刚到了班上,就毫不留情地被分成了最底下的阶层。
因为她的胖和矮。
小孩子们的阶层区分就是这样的没有道理。加上易曼性格又软,本来就是个被欺负了不敢吭声的,更是成了班上谁都能踩两脚的主儿。那天,林宁奉了爸妈的命来三年级把易曼带走,去饭店里两家人一起吃饭,就看到小墩子在桌子前一边抹眼泪一边写作业的场景。
林宁觉得好笑,走过去捏捏易曼的小肉脸,笑话她:“怎么,三年级的作业还给你难哭啦?”易曼不说话不理他,只继续一边吸溜着因为哭泣而快到嘴边的鼻涕一边断断续续地写着。林宁吃了个瘪,在边上看着她半天还写不完一页,到底没耐烦,伸手就强行抓过了易曼的本子:“来来来,笨蛋墩子,哪道题不会,我教你!”
林宁出手快,易曼伸出手去抓那本子,没抓上。本子的纸页在黄昏的光中飞舞着,发出刷刷的声音。林宁故意逗易曼,把本子举得高高地,看着易曼急得哭的小脸乐:“叫声林宁好哥哥我就给你。”易曼不说话,边哭边跳着脚够。林宁奇了怪:“这本子有这么好稀罕的吗?”说着,他一仰头,从纷纷杂杂的纸页中,眼尖地看到扉页上歪歪扭扭的名字:王子琛。
这不是易曼的本子。
林宁脸上,顿时收敛了笑容。
“是有人欺负你不是?”林宁问易曼。
易曼年纪虽小,自尊却是大大的。她犟着拧着脖子不肯说话,然而林宁向来就是学校里的小霸王,欺负人和人家被欺负的事情都看得多了,稍微想想,哪儿还有什么不知道的?他叹口气,揉揉易曼的头发,把她本来就因为哭鼻子而弄得松松散散的小辫子揉得更乱了。然后就拉起易曼的小肉手,一手把那王子琛的作业本往地上一扔,拿起易曼的书包就拽着她出门去。
“没事。先去吃饭,你放心,谁也欺负不了你。”
第二天早上去上学,易曼就不太敢出门。王子琛是个留级生,比易曼他们都大一岁。小孩子阶段,大一岁都是不同的体型。因此班上他的拳头是最硬,谁都不敢招惹他。易曼在家里又哭嗒嗒了半天,磨蹭着没有办法还是来了学校,一进教室门,就看见王子琛一屁股坐在她的位置上,腿都搭在她的桌子上了,正凶神恶煞瞪着眼等她。
易曼一看,心跳就开始怦怦加速。她磨磨蹭蹭不敢进去,被王子琛眼尖地看到,大喊一声:“胖子!过来!”易曼就没有办法,整张小肉脸皱巴成一团,慢慢地蹭过去,鞋底和地面都要磨出一层火花。
“这是怎么回事?”王子琛手里拿着那个昨天被林宁丢到地上的作业本在她面前扬起来。易曼抬头小小地看一眼那作业本,禁不住紧张地吞了吞口水。那本子因为在地上待了一晚,早上又被粗心的学生们踩了好几脚,现在已经破烂得不成样子。她手把自己的衣角都揉巴成一团,磕磕巴巴眼泪眼见着又急出来:“不是我……”
“谁是王子琛?”就在这时,原本半关着的教室门被人一脚踹开。一个虽然还很稚嫩但已经很霸气侧漏的男音响起来。教室里原本还嬉闹着的小学生们瞬间都往门口看去。
易曼也不例外。
然后,她就看见了单肩背着个书包,一副吊儿郎当样子的林宁。
林宁也看见了她。见她那副委屈巴巴的哭包样子就皱了皱眉,三两步走过去,又是一掐她的小肉脸:“怎么了,又哭上了?”
易曼没说话,心里还恨着林宁。都怪他,现在自己要被王子琛揍了!她偏过头去。林宁吃了瘪,也不气恼,照样笑嘻嘻的。他摸摸鼻子,眼睛往边上看去,正看见那拿着作业本的王子琛。
王子琛早有些木了。林宁眯了眯眼,看一眼他,又看一眼那眼熟的作业本,哼笑一声,双手抱胸,鼻子里出声儿:“你就是王子琛?就是你欺负我们家易曼的?”
王子琛再怎么作威作福,都是在三年级这个圈子里。林宁虽然瘦,但是是精瘦,并且个儿高,那胳膊上的小肌肉,一看就是没少打过架的。王子琛当时就怂了,哆哆嗦嗦挤出笑脸来:“哥,我没欺负她……”
“你说!”林宁朝易曼看过来。
易曼一抬头,就正看见林宁看着他的眼睛。
以往都是戏谑的眼睛此时变得柔和了,不知怎么的,易曼还能从里头看出点鼓励。易曼看着王子琛那张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心里长久以来的委屈突然就爆发出来了,她指着王子琛,跟小孩子告状似的瘪着嘴跟林宁说:“就是他!他总是欺负我,说我是胖子,还让我帮他写作业!”
王子琛瞪着眼,看着这个一直以来的受气包此刻的样子,习惯性的又要伸出手拍她。那手刚伸到一半就被另一只更有力量的手抓住了。他抬头,就看见那个六年级有了点小胡渣的大高个轻轻松松抓着他的手,一边似笑非笑跟他说:“怎么着,还想厉害啊?”
王子琛算是结结实实被揍了一顿。临走前,林宁搂着易曼的小粗肩膀,指着王子琛还有剩下几个看着就不像好学生的男孩子:“你们,要是再敢欺负易曼,就不是今天这么简单了。”一群小鸡崽子被吓唬地一愣一愣,看着王子琛鼻青脸肿的样子只会点头,林宁又转过身来,捏一下易曼的鼻子,低声在她耳边说:“受委屈了就告诉我,就你这样小样,还想自己憋着呢?憋死你!”说完,看着易曼傻愣愣的样子,又笑眯眯心情好地揉巴了一把她的小辫子,转身出了门。
林宁一走,大气都不敢出的一教室小学生们才慢慢又重新热闹起来。王子琛肿着脸走到易曼身边,把易曼吓一跳。王子琛忙退后两步,挤着笑跟易曼说:“以前是我不对……曼姐。”易曼看着他这副样子,终于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王子琛见她笑了,又试探地问道:“曼姐,刚刚那是?”
易曼不说话,不想搭理他。此时班主任终于姗姗来迟,看着满屋子上蹿下跳的下学生揉揉额头,喊一声:“都坐回自己的座位上!”转眼又看到王子琛这副样子,皱着眉问他怎么回事。王子琛讪笑着道:“自己摔的,自己摔的。”班主任知道他不是个好学生,也不大乐意管他,就没再说话。
早读的声音朗朗响起。易曼就在这样的半整齐不整齐的读书声里,回忆起了林宁揍王子琛的样子,还有他最后走之前,捏着她鼻子跟她说的那些话。
真是讨厌。易曼皱了皱鼻子,眼睛却笑起来。没想到这个讨人厌的林宁,还是有些作用的嘛。
从那以后,易曼对林宁的态度,就变了。
林宁还是照样欺负她。见了她就手痒,无聊地非得扯一下她的辫子。易曼以前是真烦他,她绑不好辫子,每次弄散了都很麻烦,得顶着个鸡窝头过一天。但现在林宁要是再弄她,她也打他,但是心里面的滋味却是不同了。不知为何,不仅不烦,还有些小小的欣喜,每天早上妈妈给她绑好辫子,她好像就盼着林宁来弄散似的。
易曼成了林宁口不对心的小尾巴。
长到十三岁,易曼算是半抽条了。不再是那个矮矮墩墩的小胖子,林宁却还是叫她叫小墩子。当时易曼刚上初中,都是职工子弟,小学和初中都是固定好的,林宁自然也是同一个学校的初三生。易曼第一天到学校来报道的时候,和林宁一起。
林宁是老生,于是指导着易曼:“小墩子,往这边过去新生报到。”这时一个同样嘴巴上有小胡渣的少年过来了,熟络地揽上林宁的肩膀,一看关系就很好。他眼睛不自觉往易曼身上瞟,有点不好意思,又朝她努了努嘴,眼睛却不再看她,问林宁:“这是谁啊?”
“我一妹妹。”林宁说。
易曼心里不知为何有些失落,又因为跟林宁斗嘴惯了,脑子还没转嘴巴先动了:“你才是妹妹!”
“呵!这小丫头。”林宁嗤笑一声,又伸出手来去把易曼的头揉乱:“就你这小墩子,不想做妹妹,还想做姐姐啊?”
易曼刚要开口,那少年好奇地问:“为什么要叫她叫小墩子?她明明不矮也不胖啊。”
“那是你没看过她以前小时候的样子。跟个树墩子没两样。”林宁不在意地说着,又朝新生报到处偏一下头:“你自己去吧。”
易曼的眼睛就有点暗下来:“你不带我去?”
“什么事儿都得陪着啊?大小姐。”林宁笑她。那边的少年却微红着脸说道:“要不然,我带你去吧?那边的人我熟……”
林宁和易曼一起转过头看他。少年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声音却止不住越来越小:“我就这么一说……”
少年名叫沈白禾。据他自己说,他爸给他取的这个名字很有深意,就是希望他以后能够白吃白喝。
“这名字适合我!”沈白禾说,又做出大人样子来摇摇头叹气:“要不怎么说父子连心呢……”
“少来。”林宁揍他,沈白禾做出一副滑稽模样来躲。易曼算是个半大姑娘了,不好意思咧着嘴乐,就捂着嘴在一边笑。沈白禾看着易曼露在手外面的弯弯的眉眼,躲林宁的动作更加夸张来劲儿,也跟着忍不住一起笑起来。
沈白禾和林宁、易曼成了三人组。林宁其实现在都不太爱带易曼,就跟小时候一样,他觉得男孩子哪儿有跟女孩儿玩的?何况还是个这么小年纪的女生。当妹妹照顾下就得了。但捱不住沈白禾老跟他跟前说:“你又不带易曼?”“易曼刚来,都不认识人……”被沈白禾说得烦了,林宁就说:“你自个儿带她玩去。”沈白禾哇哇大叫:“那可不行!”无法,林宁只好跟带着拖油瓶似的走哪儿都带上易曼,仨人也形影不离起来。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年,随着林宁和沈白禾升上高中,结束了。
林宁和沈白禾学习成绩都还行,考上了市一中的高中部。易曼顿时变得孤独起来。但好在她本来就是个内向的,就算没人跟她说话,她也不觉得寂寞,只埋头苦学,努力也要两年后考上市一中,和林宁沈白禾一起。林宁自从升了高中,因为市一中课业压力大,就转成了寄宿。不在一个学校,也不回家住,头半年里,易曼就只见了林宁几次。但好在沈白禾是个热闹的,市一中里碰到了点儿什么事儿都爱跟易曼说:林宁和他加入了篮球队啊,林宁没考好被老师点名批评了啊,俩人偷偷翻墙去网吧打游戏被老师逮到了啊……
而林宁有了喜欢的人的消息,也就是在沈白禾的一次“情况通报”中,易曼得知的。
“就是一个学姐。学习真厉害,说是刚毕业的,高考考上了清华。老师叫了她来给我们全班演讲,讲什么学习方法。人一上来,林宁本来还在偷摸玩儿手机呢,一抬头,眼睛就黏在学姐身上不动了。”沈白禾夸张地模仿着林宁的动作,两根手指往自己眼睛上比划,直愣愣看着易曼:“你知道不?就这眼神。”
易曼心里一沉,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沈白禾像是看不到她的异样,继续说着:“要不说这小子虎呢。听完演讲就去堵那学姐,问她电话地址。学姐什么没见过?微微一笑,一句:加油,我在清华等你。林宁这小子就魔怔上了,回来那可真是埋头苦读啊,那叫一个刻苦。我说咱们才高一,那么拼干嘛……”
沈白禾还在喋喋不休着,易曼却觉得这声音好像越飘越远。她好像一瞬间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眼前蒙着一层雾。她眨眨眼,就看见沈白禾慌了神:“怎么了?怎么还哭上了呢?”
易曼低一下头,一串眼泪砸在她的手上。不疼,凉凉的,又热热的。她恍惚着想,原来是一眨眼,居然还把眼泪眨出来了啊。
这天晚上,易曼失眠了。
她原本正好好地在做着题目。一道题怎么也解不出来,她心里烦躁,又用力在草稿纸上计算。草稿纸薄,她笔尖太使劲,把纸都划破了。一道皱皱巴巴的纸条从草稿纸中间被划出来。她怔怔地看着那张皱巴的纸条,突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把草稿纸都团成一团扔在地上。做完了还觉得不解气,眼睛刚盯上笔盒,门响了。妈妈端着杯牛奶走进来。易曼瞬间不敢再动弹,一只脚迅速把那地上的草稿纸团踢进桌子下面,正襟危坐写着作业。妈妈把牛奶放在桌上,慈爱地摸了摸她的脑袋,走了。
门再度被关上,但易曼却也再提不起那股劲儿。她以往都很刻苦,这天却早早上了床。躺在床上,她睡不着觉,慢慢地,眼睛渗出水来,洇湿了枕头。
我是为了林宁而努力学习,想去一中的。而林宁呢?他又是为了谁而努力学习,想去清华呢?
林宁高考录取通知书到的时候,正是一个燥热的下午。
大学们寄来的通知书统一由快递员在校门口等人来取。林宁吃过中饭就去了,等回来的时候,就是一脸喜色。易曼在家里做题,听到门外隔壁的动静心就开始不安分地怦怦直跳,心里慌慌的,也做不下去题了。等门外传来一个不可置信的惊呼:“宁子,你还真考上了!”易曼的心里就是一沉。她再也忍不住,三两步跑到门口,一手扶着门框,直直看着门外,对门门口喜不自禁的三个人。
林宁最先注意到了她。他好像很高兴,眼角眉梢都是喜意。他冲着易曼扬了扬手上的通知书,得意洋洋地跟她炫耀:“怎么着,哥厉害吧,清华!”
“清华”两个字一出来,易曼登时颤了一下。明明是最热的酷暑天,她的心却一下子凉起来。她努力克制住心里那快要遮掩不住的酸意,伸手去拿那通知书,仔仔细细看起来。
是林宁,是清华,没错。
她努力绽出一个笑容,把通知书递还给他。林宁伸手去接,两只手不经意碰到一起。林宁犹豫一下,有些担心地问她:“你手怎么这么凉?”易曼惊一下,两只手在背后绞紧了:“没事……屋里空调开得太大。恭喜你啊,考上了这么好的学校。”
说完,就转身回了屋。
两家家门离得很近,易曼的房间也就在门口不远。林宁抬头,看着易曼有些轻微抖着的背影,还有那完全没有一丝冷气传来的易曼的房间,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林宁考上了清华,而沈白禾则考上了北理工。
两个学校离得不算特别近,但是俩人照样是形影不离的好兄弟。毕竟这么多年一起过来的感情。而林宁和学姐谈恋爱的消息,易曼不是听沈白禾说的,而是亲眼看到的。
那时,已经是一中学生的易曼正在埋头做题,班主任进门来拍了拍手:“今天,我们特意请到了从我们一中出来的林宁学长和萧璐璐学姐为我们做演讲!大家注意听好,关于学习方法和学习技巧,都是很难得的!”
只是听到“林宁”两个字,易曼就条件反射地猛地抬起头。正看见那已经完全长成一个青年的林宁站在台上,含笑看着她。易曼心里一跳,嘴唇动一下,刚不自禁要说什么,就被同桌撞了一下手肘。
“诶,你看林学长和萧学姐,他们的手是握在一起的诶!”
同桌一脸荡漾的笑意示意易曼去看。易曼眼皮跳一下,顺着她的目光往下看去。果然,在半空的讲台底下,俩人的手,十指紧扣,牢牢抓在一起。
易曼脑子里空了一下。
接下来的演讲,她一个字都没有再听进去。
“诶,你们知道吗?据说林学长还在高中的时候就喜欢上了萧学姐,是为了她才考上清华的!”
“我也听说了!听说大学新生报道的时候林学长就去找到了萧学姐,还问她,以前说的那句‘我在清华等你’还算不算数。”
“我的天!太浪漫了!要是有个男生这么对我……”
“别做梦啦!话说他们真的都好厉害,好像说萧学姐还才大四,就已经在创业了,林学长还在帮她呢!”
“果然厉害的人就是会和厉害的人在一起……”
身边各种声音叽叽喳喳的,易曼一言不发,好像根本听不到。她看着学校荣誉墙上林宁的照片。红底照片上,林宁一身一中校服,笑得青涩又帅气。易曼忍不住轻轻抚过去,压下那一片翻滚着的心酸。
他考上了自己想去的学校,爱着自己想爱的人,做着自己想做的事。真好。
易曼万万没想到,自己能有成为林宁女朋友的一天。
这时易曼已经考上大学。学校也在北京。她和林宁沈白禾都隔得远,林宁忙着恋爱和创业,俩人联系已经很少。沈白禾倒是常常过来,还被同宿舍的女生笑话:“你男朋友对你真好呀。”易曼每次都反驳说不是。而这天,易曼的手机接到了一个没有备注的电话。
易曼拿起来一看,心里就是一跳。她换新手机的时候,特意没有存林宁的号码。但是那串号码早就烂熟于心,存不存又有什么区别呢?她看着那响个不停的手机半晌,压制住了自己莫名的心跳,接了起来。
“喂,你在哪?”那边是林宁喘着气的声音,状态听起来不太对。
“你怎么了?”易曼轻轻皱起眉头。
“我没事,你说你在哪。”
“……学校。”
电话挂断了。两个小时后,易曼再度接到了林宁的消息:“你出来,到校门口来。”
易曼的心,止不住怦怦跳起来。
林宁来了,还在校门口等她。
多少年来都强迫它死掉的那一点心思得到了这样一点浇灌,立刻开始在心里疯长。辛苦构建起来的冰山被迅速顶破,舍友盯着她的脸色奇怪地问她:“易曼,你脸怎么这么红?”
“……没事。”易曼用手按了按脸,想要帮自己降温。打开柜子,还好自己前两天刚买了新裙子。她想。换上衣服,平常素面朝天的她有心想让会化妆的室友帮她收拾一下,但是到底怕林宁在底下等急,再加上想早一秒见到他的心实在太迫切,于是就这样出了门。
这是易曼走出宿舍最轻快的一次。不管他来找她是为了什么,但是,能见到他,就好了。
校门口,人群中,易曼一眼就看到了焦躁不安的林宁。林宁正紧锁着眉头往这边看。他有什么烦心事吗?易曼心里一软,小跑着过去,长久没有锻炼的身体微微喘着气,到了林宁背后,突然想到萧璐璐。她强迫着自己退后一步,才拍一下他的肩膀,故作轻松地问他:“怎么啦?”
林宁回头,易曼被他眼中的情绪骇住。林宁一向清明又带着点玩世不恭的眼此刻一片通红,还泛着一丝水光。易曼正惊疑不定,就被林宁一把死死抱住。她瞪大了眼,想要挣脱,就听到林宁沙哑着喉咙道:“做我女朋友吧。我分手了。”
深陷在林宁怀抱里的易曼,霎时屏住了呼吸。
这是多少年来,她都梦想着的一刻。
她爱林宁。这早已是公开的秘密。因为内向,她的爱是沉默的,隐忍的,内敛的。但因为热烈,她的爱又是恳切的,不设防的。就像一团冷色的蓝色火焰,席卷着过来,想要把她烧灭。
易曼的眼泪流下来,洇湿了林宁带着汗气的T恤。她知道林宁现在的状态有些怪异,但是她无法再去在意这些。林宁把她推开,双手扶着她:“行吗?曼曼?”
他叫她曼曼。她想。她眼泪鼻涕早已流成一团,她点头,点很多下,又开口:“好,我答应,我答应。”
林宁眼中有痛苦和愧色一闪而过。下一秒,他已经死死箍住易曼,吻上了她的嘴唇。
这是易曼的初吻。
易曼双手双脚都不知道要往哪儿放,直愣愣还睁大这眼,看着这自己朝思暮想的脸在她眼前离得这样近。唇上温软濡湿的感觉传来,她才后知后觉脸和耳朵滚烫着红成一片。就在这时,一个人影跑过来,猛地一下把还在亲吻着易曼的林宁拉开,随后对着林宁就是一拳。
易曼还没回过神来,就见那人又是一拳要砸下来。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扑过去,死死咬住那人的手臂。那人疼得发出嘶一声痛呼,转过头来,易曼这才发现这人竟是沈白禾。
沈白禾一样的双眼通红。他咬着牙,眼神痛苦,低声跟易曼说:“松口。”
易曼早已惊地把牙齿松开,沈白禾手臂上已是一圈牙印,点点还渗着血。林宁从地上爬起来,擦一下嘴角的血迹,呸得吐出一口血沫来,竟然露出一个有些邪气的笑容。“晚了,白禾。”他说:“曼曼已经答应做我女朋友了。”
“你他妈!”沈白禾一听,一双眼更是目眦尽裂。他冲上去又要再打,却被易曼死死拖住。他回头看她,她像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白兔一样,满目惊惶。他是可以挣开她,可那样她一定会疼痛。他到底不忍心,就那样顿在了那里。
林宁走过来,拉起易曼的一只手。那只手无比柔顺,任由他拉住了。沈白禾一手把易曼的手抢回来,对易曼说:“易曼,你现在就跟他说分手。不要做他女朋友了。你说!”
易曼眼神慌乱,不知如何是好。林宁讽刺地看了一眼沈白禾:“易曼有多喜欢我,你不是不知道,你这样做,没用。”
林宁说这话的时候压根没看易曼,只有些挑衅地看着沈白禾。易曼看着,心里不由一痛。林宁说这话的语气,好像易曼根本不是他的女朋友,甚至不是他的一个邻居妹妹,不是一个人,而只是一个道具,一个物件。她压下自己心中的异样酸意,就听见沈白禾痛苦的声音响起。
“林宁。易曼她是个人。你这样对她,她也会心痛。萧璐璐有心,易曼她也有心。”
听到萧璐璐三个字,易曼心头一紧。沈白禾抓着她的手,回过头来跟她说:“易曼。林宁不是真的想要你做他女朋友的。萧璐璐要和他分手,他不甘心,才想着要找你过去,刺激萧璐璐……”
“够了!”林宁低吼出声,一手拽住易曼。易曼看着他,又看着沈白禾。她张着嘴,还没说出话,一串眼泪先掉了下来。她知道沈白禾说的是对的,不知道为什么。她想要挣脱林宁的手,却怎么也提不起劲去真的这样做。
林宁拽着她往外走去。沈白禾反抓住她,眼神痛苦:“易曼,就这样,你还是要跟他走吗?”易曼说不出话,沈白禾的手慢慢垂落,自嘲地笑了一下。没了桎梏,林宁牵着她越走越远,易曼回头,就看见沈白禾在她身后,原地没有动,垂着手,双眼通红湿润地看着她,对她比出了口型。
她看出来了那是什么。
“你要幸福。”
易曼和林宁恋爱了。
此前,她从来没有恋爱过,也不知道恋爱是什么样子,但她就是能知道,肯定不是他们现在这个样子。
林宁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心不在焉。有时候俩人说话,说着说着,他的眼神就会飘开,不知道在看向哪里。然后就是死一般的沉寂。她慢慢变得更加沉默寡言,更加小心谨慎。她从来不和林宁在清华里散步。因为她知道,这些路林宁和萧璐璐不知道走了多少遍。以前俩人走过一次,走到某个地方,林宁就会停下来,然后思绪渐渐飘远,再顾不上身边的易曼。他在回忆,她知道。而除了第一次的亲吻之外,林宁也再没对易曼做出任何亲密的举动。
这不是爱情。易曼知道。
然而她能有什么办法?林宁是她的梦,是她年少时的梦。就算是手中的沙,但是如果不抓紧,再一次,再触碰的机会,都不会再有。
林宁提出分手,是三个月后。
短短三个月,因为煎熬,好像过得很慢。然而当林宁和她提出分开的时候,易曼又恍惚觉得过得太快,想要再留住才好。易曼沉默着许久没有开口,直到林宁叹一口气,转头要离开,易曼好像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为什么?”易曼听到自己在问。
“……”许久的沉默。过了很久,林宁才喑哑着开口:“她回来了。”
他没说她是谁,但是易曼和他都明白。
易曼突然开始笑,止不住地笑,笑得眼泪都出来:“这就是你要分开的理由吗?她回来了,那我算什么?我是个物件吗?我是个什么东西吗?”她知道自己这样做很贱,但是还是克制不住走过去抓住他的手,带着祈求:“不要走,好不好?求求你,不要走……”
林宁回过头。她看见那让她心心念念的少年英俊的脸上此刻没有丝毫情意。有的,只是愧疚和无奈。他轻轻地去拂开她抓着他的手,易曼使着劲儿,再次抓紧了。林宁深深地看着她,然后,就在她那样渴切,祈求的目光里,一下一下,用力地,把她的手掰开。
然后,头也不回。
“她根本就不爱你啊!”易曼早已泪流满面。她徒然地追了几步,终于停下来,又嘶哑着喉咙对着林宁的背影大喊。那背影顿住了,又或许是易曼看错了,根本没有顿住。那人渐渐走远,最后,在易曼被泪水朦胧住的视线里,走过一个拐角,彻底,消失不见。
易曼心如刀绞。她再也顾不上现在原来是在大街上,顾不上周围车来车往,人头攒动。她整个人瘫坐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哭得整个人都在控制不住得打嗝。胸腔震动着,发出一阵阵嗡鸣。肩膀上的衣服早就因为擦眼泪而变得比其他地方的颜色都要更深。
她就这样哭着。好像要把心中所有的委屈都哭掉,要把这年少时所有的爱恋都哭掉。她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么多眼泪。她从黄昏哭到傍晚,路人对她纷纷侧目。终于,她好像哭够了,想要站起身来,却因为长时间的跪坐而双腿发麻,怎么也使不上劲儿。
一只手,拿着纸巾,伸了过来。
易曼抬头。沈白禾叹一口气,把纸巾塞到她手里:“自己擦,擦完我送你回去。你说你,大街上的哭个什么劲儿?”易曼没说话,默默接过那张纸,把自己的脸擦了个半干净。
回去的路上有水坑。易曼腿短,跨不过去。沈白禾认命地在她跟前蹲下来,把人背在背上。过了水坑,易曼没说,他也没放她下来。过了许久,沈白禾才感受到背上的湿意。有女人小小的,压抑着的声音在他耳边说着:“我再也做不成小墩子了。”
沈白禾心里一酸,眼眶也跟着有点红起来。“没事儿。”他故作轻松地说着:“一个小破墩子,还值当去做的?咱们啊,以后不做小墩子了。咱们做小仙女,小公主,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