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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喜马拉雅的小伙伴大家好,藏史德云社的老布,又来啦!

上期咱把牛僧孺好顿扒,这期咱来扒一扒李德裕。

首先说一下,老布这个节目不给任何人站台。

我既不挺牛,也不挺李。

我不想挺任何人!

该是对的,就是对;

该是错的,就是错。

现在我们要说的方式跟牛僧孺一样,就是李德裕哪些地方对,哪些地方不对。

李德裕的申辩,主要体现在给唐武宗的奏折里,我们就用这份来文献,分析一下:

奏折的开篇,就写了这样一段话:“臣初到西蜀,外扬国威,中缉边备。其维州熟臣~信令,空壁来归,臣始受其降,南蛮震慑,山西八国,皆愿内属。”

这段话意思很明确,西川形势不太妙,经过我一番运作,结果是“南蛮震慑、西山八国降服”。

李德裕确实没吹牛,他任西川节度使只有两年多的时间,局势确有改观。

川蜀作为天府之国,一直都是唐朝的财政奶牛。

甚至可以说,要是没有川蜀和江南的财政支持,安史之乱可能就是唐朝的终点了。

对于这块丰饶之地,唐朝派来的官员也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类:

要么励精图治,把四川治的繁花似锦;

要么就是来捞钱的,搞的天怒人怨、民不聊生。

很遗憾,在李德裕之前治蜀的杜元颖,属于后一种。

我们在长庆会盟里提到过杜元颖,他是名相杜如晦的五世孙,长庆元年就做了宰相。

只可惜,他有宰相之名,而无宰相之实。

在唐敬宗时期,他出任剑南西川节度使。

为了给皇帝送钱,在四川横征暴敛,甚至削减军饷来敛财。

缺少粮饷的边兵,只能靠克扣蛮人财物来补充,有些人干脆做了蛮人的卧底。

《资治通鉴》记载:“(杜元颖)以旧相,文雅自高,不晓军事,专务蓄积,减削士卒衣粮。西南戍边之卒,衣食不足,皆入蛮境,钞盗以自给,蛮人反以衣食资之;由是蜀中虚实动静,蛮皆知之”。

大和三年(829年)十一月二十日,南诏突袭西昌、宜宾、邛崃等地,唐军一哄而散。

随后,在卧底带领下直插成都。

兵锋都打到城下了,杜元颖还不知道呢。

仓促之下外城被破,南诏“大掠士民,焚烧房舍”“凡蜀中音乐技巧,无不荡尽”。

被掠的数万民众,走到大渡河畔时,皆遥望故乡,痛哭不巳,“赴水死者,以千计”。

等唐朝下旨责问,南诏回复说:“蜀人请求我诛杀暴虐的统帅,我们没有达到目的,请求陛下诛杀他,以此向蜀人谢罪。”

唐文宗为了平民愤,先贬杜元颖为邵州刺史,而后又贬为寻州司马。

南诏撤走后,四川也没消停。

流散各地的残兵败卒,又“持兵群杀,聚因缘劫,官不能禁。”

浩劫过后,“成都以南,越西以北,八百里间,民畜为之一空”。

就在这种局面下,宰相李宗闵把李德裕,从郑滑节度使调任为剑南西川节度使。

从表面上看是提拔了,其实就是拿他填坑的。

我想问问各位小伙伴,如果你是李德裕,就这种地狱开局,你会怎么办?

肯定是先安民呗!

人心要是稳定不下来,老百姓嗷嗷乱跑,你说啥也没用!

那老百姓最怕的是啥啊?

动乱呗!

好不容易安了家、耕了田、娶了媳妇、生了娃,结果蛮人又打过来,辛辛苦苦三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

就这事儿搁谁身上,谁也受不了啊!

所以,你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向老百姓证明,蛮人打不过来。

他要是再敢来,给丫腿打折!

李德裕也是这么做的,他确实不愧“一代名相”之誉。

到任四川后,第一件事情就是稳定边防

他一改前任“不加置一卒,不修缮一城”的策略,命人筹建边楼、勘测地形、绘制图册、筹算账目。

经过一番调查摸底,李德裕对西川沿途的“部落众寡、粮道远近、敌情真伪”,全部了如指掌。

有了这些资料,李德裕便征调民夫,开启了基建狂魔的模式。

老百姓不是因为动乱,吃不上饭吗?

那就以工代赈,好在川蜀之地富饶,就算被人抢了,还有些家底。

拿出钱粮,召集民夫,只要肯出力,就有粮有钱,养活一个民夫,就赈济了一家人。

经过一轮基建狂潮后,大渡河沿岸的险要之地,壁垒森严、军储充实,“番戎望之兴叹,无不慑服。”

在解决硬件的同时,李德裕又在软件上下手。

他认为蜀兵没战斗力,是因为“赢疾老弱者,终身不简”,整的兵营里,跟敬老院似的。

李德裕下令减去,四千四百名老弱残兵,招募千余少壮补充,同时又招募北兵一千五百人,作为新鲜血液。

经过这番整顿,蜀兵的作战素质,得到了普遍提高。

作为官兵的补充,李德裕还组织了民兵武装,“从每二百户中取一人,免其摇役,使之习战,缓则农,急则战”,号称雄边子弟兵

发布命令的时候,李德裕就跟老百姓讲清楚了。

军队保境安民义不容辞,但养的军队太多,你们负担也重。

组织民兵,在农闲时操练,就是为了保护,你们自己的家园。

要是蛮人再打过来,你们先顶一会儿,官军的大部队,随后就到。

这下西川的老百姓都发动起来了,踊跃报名参加。

李德裕还发现川军的装备不行,打仗也不能拿着菜刀上啊。

他上奏朝廷,“请甲人于安定,弓人于河中,弩人于浙西”,这些工匠被迁入蜀地制造兵器,“使蜀之器械,皆犀锐”。

军事搞的差不多了,蜀地的人心也基本稳定了,李德裕开始着手搞民生了。

他在新繁县“凿湖于东,植楠于西”,兴修水利,开垦荒地。还拆毁数千所寺院,将寺院的土地分给农民。

大家注意毁寺分田的举措,这个举措可以看做是武宗灭佛的前奏,武宗灭佛时期主政的大臣,正是李德裕。

这一套组合拳打下来,川蜀快速恢复了稳定,“夜犬不惊,窗韦之民,粗以完复”。

川蜀局面稳定了,南诏和唐朝的关系,瞬间又变好了。

831年5月,在李德裕的运作下,南诏主动归还了,掠走的工匠、僧、道四千余人。同年,南诏又按惯例,遣使入朝贡献方物。

这就是我刚才说的,人都是贱骨头。

你能力不行老挨捶,也别怨人家不讲武德。

你要把自己,练得跟泰森似的,保证人人都对你,笑脸相迎。

杜元颖治蜀七年,时间不算短吧,差点被南诏,打爆了水晶。

李德裕在任不到三年,之后三十年,南诏都没,侵扰剑南。[1]

同样都是唐朝宰相,为官的能力,就是这么大的差别。

老布讲了这么半天历史背景,对应的就是李德裕奏折里的第一句话“臣初到西蜀,外扬国威,中缉边备”。

公允的说,李德裕所言非虚,不是给自己脸上贴金。

在说到悉怛谋投降经过的时候,李德裕是这样描述的,悉怛谋虽然是个吐蕃人,但他早就仰慕大唐的风华。(虽为杂虏,久乐皇风)

他熟知我的为人处事,偷偷派人跟我联系。

我跟他说不能匆促行事,需要向皇帝汇报,其实我是像探听一下虚实。

结果,他带着手下拿着印信令符,直接跑到成都来了。

李德裕给予了隆重接待,“大出牙兵,受其降礼”,同时还趁机展示了一把,结果是“南蛮在列,莫敢仰视。”

拿下了维州之后,李德裕带着狂喜给唐文宗送去了奏折,并提出了那个大胆的计划:“欲遣生羌三千,烧十三桥,捣西戎腹心,可洗久耻,是韦皋没身恨不能致者也!”

这个计划可不可行,咱先放一边。

先来看看悉怛谋投降的过程。

从李德裕行文的口吻上看,他把悉怛谋投降归功于自己的谋划。

虽然他没明说,“此乃臣之计也”,但在给唐武宗的奏折里写了“其维州执(熟)臣信令,乃送款与臣。”

这意思就很明确了,是因为“熟臣信令”才来向我投降的。

但在之后的叙述中,我们其实能看到悉怛谋的投降非常突然,以至于李德裕都显得有点措手不及。

他本来是想拖一下,看看到底是真是假,结果悉怛谋已经急不可耐的“尽帅其众直奔成都”。

李德裕是见到悉怛谋以后,才派手下“将兵入据其城”。

这就说明,悉怛谋未必是李德裕招募的结果,更大可能是因为吐蕃内部的矛盾。[2]

参考之前说的,当时吐蕃内部的情况是“(赞普)素已年侵,更兼心疾,不恤其众,连诛旧臣。”

悉怛谋或者他所在的势力,在吐蕃内部倾轧中败落,因此他才火烧屁股似的跑来投降?

我们说这些并不想否定李德裕对周边族群做过工作。

实际上,他的工作取得了明显的效果,否则南诏也不会主动送还四千多被掠民众。

但他的工作能不能直接推导出悉怛谋投降?

答案是不能!

在这点上,李德裕确有夸大之嫌。

接下来咱来说说李德裕的大计划。

他一开始的计划,堪称是气壮山河,“欲遣生羌三千,烧十三桥,捣西戎腹心”。

这里说的“遣生羌三千”指的是招募周边的羌酋势力,不是说派三千人羌人就能干多大的事儿。

李德裕在蜀地期间,确实攒了些家底儿,

《资治通鉴》记载:“黎、雅以来得万人,成都得两万人”,由此可知,当时李德裕帐下至少有三万精兵。

但就算他砸锅卖铁派出两万人马,深入吐蕃腹地依旧兵力不足。所以他给唐文宗的上奏里也包含请求唐军支援的意思。

等到了武宗时期,李德裕上奏说的计划就变得更细化了,范围也没那么空洞了。

这次他说的是川西诸羌早就不堪吐蕃的欺压,心里都想回归唐朝,做“大国王人”。但维州的位置正好卡在他们与唐朝之间,川西羌酋就是有想法也不敢付诸行动。

悉怛谋投降后,他们都向我表示只要有朝廷的旨意,都愿意率众内附。这样的话,吐蕃在川西经营了几十年的那些据点,便可一一拔除。

这些战略要点一旦控制咱们手里,吐蕃对蜀地的威胁就大大减轻了,咱们不用养那么多军队,还能收回千里之地,“可减八处镇兵,坐收千里旧地”。

正是因为这些原因,“臣见莫大之利,乃为恢复之基。”

就是利益大而消耗少,所以我才急头白脸的张罗这事儿。

我们注意一点,李德裕直言不讳的说到了“利益”,这一点在古代文人士大夫里是比较少见。

一般来说这些文人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飘在空中的存在。对他们来说,谈到利益就已经污了耳目是很掉价的事情。

这种人到现在也不少,心里想着利益,嘴上讲着道义。

我们上期讲的牛僧孺,他的主要观点就是围绕着“信”展开的。

李德裕重“利”的特点,也是他受人诟病的原因之一。

李德裕是不是就一味言利,从不讲信呢?

其实也不是!

我们来看这样一个例子。

唐武宗会昌元年(841年),李德裕重新做了宰相。

此前一年,回鹘发生内乱,黠戛斯合十万骑南下,“杀可汗,诛掘罗勿,焚其牙,诸部溃”

壮丽的回鹘首都、可敦城、公主城等都被“烧荡殆尽”,我们之前讲过的九姓回鹘可汗碑,就是毁于这次战火。

被打散了的回鹘部众向三个方向迁徙:

一支西迁到了天山附近,成了日后的高昌回鹘;

另一只迁到了河西走廊,成了日后的甘州回鹘;

当时河西走廊在吐蕃人手里,这部分回鹘人等于是投奔了吐蕃。

还有一支取参天可汗道南下,来到了唐朝边境。

这条“参天可汗道”是贞观二十年(646年),唐太宗击垮了草原霸主薛延陀后,在灵州举行会盟。

草原上的各路豪强见到太宗后,纷纷表示:“俺们早就想来见大哥啦,就是道太远了,路上风险莫测啊。”

李世民听后表示,这还是个事儿啊?

我啥人啊?

基建狂魔!

为了友谊,我也得给你们修条路哇!

于是从长安直通漠北的朝觐之路就成行了,这就是“参天可汗道”。[3]

回鹘可汗的弟弟嗢没斯带着部众来到唐朝北境,对天德军造成了很大压力。

天德军节度使的上奏写道:“回鹘溃兵侵逼西城,亘六十里,不见其后。边人以回鹘猥至,恐惧不安。”

北地边将的意思很明确:“趁机干丫的,把他们弄死算了。”

这时候李德裕站了出来,他力排众议的说:“穷鸟入怀,犹当活之。况回鹘屡建大功,今为邻国所破,部落离散,穷无所归,远依天子,无秋毫犯塞,奈何乘其困而击之!宜遣使者镇抚,运粮食以赐之,此汉宣帝所以服呼韩邪也。”

这段话的意思就是“鸟飞不动了,落到人的怀里,尚且应当保护存活,何况回鹘有出兵平定安史之乱的大功。现在,回鹘被黠戛斯击败,部落逃散,穷无所依,远来归附,并非侵犯边塞,为何要乘其穷困而攻击呢!朝廷应派使者前往安抚,运粮赈济,这就是当年汉宣帝所以能臣服匈奴呼韩邪单于的策略。”

安抚回鹘的使臣走了没几天,武宗就有点含糊了,他找李德裕来问道:“你能保证嗢没斯是真心投降吗?”

李德裕说:“朝廷里的大臣,我都不敢保证,哪敢保证千里之外的人啊?!

但要说嗢没斯是回鹘的叛将,我认为不妥。如果回鹘可汗还活着,嗢没斯率部落来降,从两国关系的大局考虑,的确不能接受。

现在回鹘败乱无主,大将和宰相都跑没影了。有的投奔吐蕃,有的投奔葛逻禄,只有嗢没斯这一部来依附我国。

从他的上表看,请求归附之心十分恳切。

希望陛下命河东、振武两道做好防守准备,如果回鹘进犯城镇,必须给予强硬回击。如果回鹘对吐谷浑等部掠夺,让他们相互残杀,不必出动官军助战。同时下诏严令边将不许为了立功而妄生事端,攻击回鹘,应当给予笼络和安抚,表示朝廷对他们不失信义。

回鹘虽然是不知诗书礼仪的戎狄,也会对朝廷感恩不尽的。”

看到没有,同样是来投降的异邦将领,李德裕对悉怛谋讲“利”,对嗢没斯讲“信”。

这就是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不要上来就定个道德标准,动不动就圣人是怎么说的。

圣人都死了上千年了,现在是什么情况,圣人也不知道啊!

《吕氏春秋·查今》里有这样一段叙述:“上胡不法先王之法?非不贤也,为其不可得而法。……凡先王之法,有要于时也。时不与法俱在,法虽今而在,犹若不可法。”

这话的意思就是现在的君主不能照搬前朝的制度,并不是这些制度不好,而是因为前朝制度是为适应前朝的情况而制定的。

就算这些制度流传下来了,它也不适应现在的时代了,因此不能死搬硬套。

这种事移法易的观点,放到今天依旧有指导意义。

那么就有一个问题了,李德裕是一个性格绵软的人呢?

他在处理对外关系时,就是一味怀柔,以退让为先吗?

下期我们来讲另外一个例子,同样是面对回鹘,同样是对外关系,看看李德裕是怎么处理的!

参考书目:

[1]、《试论李德裕在四川的边防战略与治绩》_郑慧珍;

[2]、《“维州事件”之浅见》_刘念慈;

[3]、《隋唐时期西北民族关系视野下的灵州与参天可汗道》_保宏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