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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端着面,站在风扇前,它摇头,我也跟着移动。可是,身边已没有了我的外公。虽然这时有了比菜油更香的麻油;虽然,我已学会了自己做凉面。但是,我总不由自主地想起我的外公,想起我们一起做凉面的时光。

■ 李秀玲

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一碗比重庆小面更让我喜爱和不舍的面,那就是凉面。

凉面又称“过水面”,古称为“冷淘”,传说最早起源于唐代武则天未入宫之前。传闻武则天出生在利州(今四川广元),于是广元被人们叫作“女皇故里”。

我在喜欢吃凉面之前,从未去过广元,不知道这是当地的特产。我只知道,凉面是我外公的拿手好菜之一。

我小时候父母都忙,我被放在外公外婆家,整天像只缠人的小狗,围着外公转;更像只鼻子灵敏的小狗,守着灶台找吃的。

炎热的夏天,外公看我蔫耷耷地趴在凉板上,食欲不振、无精打采。他把铜烟杆儿放在布鞋底子上敲一敲,一边起身一边对我细声说:“囡囡,走,外公给你做凉面去。”

双眼一亮,外公做的凉面,我喜欢。

跟着外公到了厨房。厨房有口大水缸,外公把大锅揭开,舀了几瓢水倒进锅里,加点柴火,几分钟水就开了。他拿出一撮水面放进锅里,回头唤我:“快去我屋里床上把大蒲扇拿过来。”我趿拉着塑料凉鞋跑进外公外婆黑漆漆的屋子,灯也不开,扑进大床找到大蒲扇,然后又跑回去。一个没注意,左脚绊住右脚,扑通一身摔倒在地上。

心心念念我的凉面,哼都不哼一声,我从地上爬起来冲到厨房。外公已经把面条挑出来放在灶台上的筲箕里,筲箕下放了一个瓷盆,接住滴滴答答的面水。他转身从碗柜里拿出一瓶生菜油,对我说:“我来倒油,你来扇。”

我点点头,看着外公把生菜油倒进去,两只小手举起大蒲扇使劲地扇。外公用筷子快速地挑面、抖抖,再挑面、再抖抖,不让面粘在一起。

连扇了十多下,我就没力气了。散着热气的面还没挑散,外公一把拿过蒲扇,左手扇,右手挑。

几分钟后,外公额头上也微微冒出了汗水,但面却是一根根服服帖帖地在筲箕里,生菜油的金黄色沾在面上,狭小的厨房有了一道鲜亮的焦点。

外公把瓷盆里的水倒掉,再把筲箕里的凉面倒进盆里。爷孙俩站在橱柜前嘀嘀咕咕,大脑袋和小脑袋时不时凑在一起,认真地选择佐料。

其实选择并不多。辣椒必须放,酱油、醋、味精、大蒜依次放进盆里。还差什么?哦,白糖。这可是最佳的、必不可少的一味佐料,融入面中比味精还鲜美。外公一点儿也不着急,他把佐料慢慢地调匀后,色香味就出来了。

我在一旁急匆匆地拿着两双筷子、两个碗,外公端着瓷盆在我身后,来到了堂屋里。

外公让我先吃,挑一筷子送进嘴里,面条劲道丝滑、有韧性,白糖和醋混在一起,酸酸甜甜真好吃。夏天的闷热暑气在一碗充满爱心的凉面前迅速消退。

这个又酸又甜的味道,一直存在我的记忆里。难以忘却的不仅仅是那碗美味的凉面,还有外公对外孙女的舐犊之爱。

后来,台式电风扇代替了蒲扇。我端着面,站在风扇前,它摇头,我也跟着移动。可是,身边已没有了我的外公。虽然这时有了比菜油更香的麻油;虽然,我已学会了自己做凉面。但是,我总不由自主地想起我的外公,想起我们一起做凉面的时光。

每到夏天,街上的面摊都摆出了凉面。可他们不是用生菜油调的,谁还有那闲工夫,慢慢烧水,慢慢加生菜油,慢慢吹风调匀,慢慢地陪着一个喜爱的人做她喜欢的事儿。

街上卖的凉面大部分都是蒸熟的。蒸锅接水,上面放个蒸箅,把面放在蒸箅上,盖上锅盖,不一会儿就蒸熟了。

省事又省时,也省略了一份浓浓的爱。

这种没过水的凉面,佐料融不进面条里,一点儿都不入味,硬邦邦的,吃了还胃疼。怎么就一直寻不到和童年那碗凉面相同的味道呢?

我一边嫌弃,一边满大街地找凉面。每次吃之前想得肝肠寸断,吃之后肝肠尽悔,发誓再也不吃了。可没过几天,又忍不住买一碗来吃。

我想念小时候的那个炎夏,那把大蒲扇,那碗瓷盆装的凉面,那个长着眼袋、满脸皱纹,却一直对我笑的老人。

泪水,倏地落下。

每吃一口凉面,就想起我的外公。吃下千千万万根凉面,心中也就怀念外公千万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