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017年春,拿到铁路局岗位分配通知的我浑身一阵冰冷,从小县城来到省城,历经铁路高校四年本科教育,最终却得到这份“集便器检修组”的工作,说白了,是一名列车“掏粪工”。

报到上岗的第一天,组长也就是我的师傅金师带着我一边往车库走,一边笑眯眯地用河南腔说,你可甭小看咱这活路,20来万一个真空马桶,能玩转的都成了路局上的专家。我作为学徒,挎着沉重的工具箱跟在张师身后,对即将面临的工作心惊胆战。

过了车库门禁,张师用下巴指了指两列轨道之间一辆洒水车说,吸污组的人快完工了。我看去,两名身穿橘红色环卫服的工人正手持一根软管,一头接着洒水车,一头接着一节车厢的下方。等走近了,一股刺鼻的恶臭扑面涌来,我才恍然大悟,洒水车原来是装粪便的吸污车,此刻正在导污,我登时忍不住捂嘴想呕吐。

张师见我这副模样皱起了眉头,不过又笑眯眯安慰说,咱可是铁路内部职工,正儿八经的铁老大,你看那些吸污组的人,都是劳务派遣工,他们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有个咱这样带编制身份,你现在的岗位,外面多少大学生挤破头都进不来,别嫌弃。

张师走到一名吸污工面前,拿过对方的一个本子看了看,又对我招招手说,去5号车厢,那里集便器堵了。

到了出问题的地方,张师用扳手轻轻敲了敲车厢下方集便器的盖阀,我赶紧从包里取出培训材料,那里面有相关结构和水电图纸,张师一边将头伸到底部,一边教育我,你啥时候把这套图纸研究透了,你就能成这里的大神。

说完又对我挥挥手,示意往后退,他用大号扳手将盖阀解开,让我递来探钩,伸进管道内左右试探,忽然身子猛地往后闪,列车就像一个呕吐的巨兽,从那管口“哗哗”地涌出汩汩青黄色液体。

随着胃部翻江倒海,我转过身的瞬间,又发现工服胳膊上溅了两块污渍,我终于叫出声来,躲瘟神一样褪掉衣服。金师见怪不怪,喊叫吸污组的人过来,说检修好了,剩下的残局让他们收拾。

2.

我从小就住在那个小城的铁道附近,机车的鸣笛就像家人的召唤一样熟悉,父亲喜欢站在院子凝神看路过的火车,他说,“要想富铁道部”,你以后要是能在铁路部门上班,也算有造化了。

记得我寒窗苦读终于考进铁道院校时,父亲大摆宴席老泪纵横,我知道,这算是他生命中为数不多的高光时刻,而当我又满怀憧憬地毕业时,铁道部门却取消了“干部令”,某种程度上,这意味着“铁饭碗”竞争更大了。

还好参加学校的路内招聘很顺利,因为我们是专业院校,毕业可以直接和铁路局签约,签约合同上注明,本科生至少要在一线基层干满半年才能调动。

分到同一车辆段的同学共有六个,我们被分散到机车各部门的检修组,唯有我成了个“掏粪工”,我没敢告诉父亲工作内容,只说自己成了铁路正式职工。父亲激动得要来省城看我,我劝他等半年再过来,因为那时我可能就调到其他岗位了。

问到工资,我可以稍微自豪地如实回答父亲,岗位工资加上绩效奖金,一个月能拿到七八千,其它几个同学虽然没有我多,但我清楚,我多出来的这些工资,是以别人不愿干的活路换来的,更重要的是,一同进来的同学中,有铁路局家属的子弟,他们虽然暂时工资比不上我,但后面依靠关系,发展之路比我要好很多。

既然命运把我安排到这里,我唯有听从金师的话,别嫌弃,知足就好。

金师43岁,体力有些跟不上熬夜的检修工作。我们的作息制度是每上24小时,休息48小时。听起来闲时挺多,实际一天一夜的连轴工作,要在臭气熏天的环境中连续检修几百个马桶,真的很考验一个人的精力和耐力。

有时候我想问金师,怎么不调到其他岗位,但想一想,觉得这可能是隐私,初入职场,最好不要乱打听。不过金师是个爱笑的人,一到下工,他就拍着我肩膀说,走,去洗浴中心潇洒潇洒。

我们跟着他来到车站附近的“皇宫1号”,一进大厅,性感妖娆的妹子殷勤迎上来服务,金师摆摆手喊,我们只洗澡,不要其它服务。

光溜溜泡在热气蒸腾的池子里时,我终于觉得身上那股臭味渐渐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