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7月,北京市海淀区发生了一起骇人听闻的抢劫案。

北京科技大学的肄业男生黎力,在7月12日这天突然持刀冲入了中国银行于该校设置的营业网点,并挟持同学做人质,向银行索要现金10万元。

同日下午5点,黎力被紧追而来的警方于学校附近一家超市门口逮捕。几个月后,黎力受到法庭审判,因抢劫罪、故意伤害罪等锒铛入狱,有期徒刑1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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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力

消息一传,经媒体报道,一时之间舆论哗然。

许多认识黎力的人,不管老师同学或是亲戚,面对媒体的采访都纷纷摇头,表示不敢相信。

大家无论如何也难以理解,曾被视为“天之骄子”,以寒门之身在高考中一举夺魁,考进名校的他,何以要做这种事?

黎力室友的一句话,道出了真相:“没办法,他的压力太大了。”

那么,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黎力是谁?为何会从大学肄业,并最终走上抢劫银行这条违法犯罪的不归道路?

若要探究缘由啊,还得从黎力的少年时代说起。

贫寒少年

黎力于1987年出生于江西省萍乡市,老家在当地偏远地带的一个贫穷小山村。那里交通闭塞,随处可见的是低矮的茅草屋和辍学放牛的孩童。

黎力并非家中独子,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父亲黎光明虽是干农活的一把好手,但种庄稼能挣几个钱?根本养不活三个孩子。

为此,黎力的哥哥姐姐很早就辍学了,省下来的钱刚好用来供学习天赋最好的黎力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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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力的家人

黎力不敢辜负家人的期望,他深知自己的学习机会来之不易,能够上学都是因为哥哥姐姐的牺牲,所以读书一直很用功。从小学到初中,黎力得来的奖状几乎贴满了家中客厅的整个墙壁。

14岁那年,黎力和小伙伴童子一起去河边玩耍。

那时正是夏天,天气炎热,贪水的童子不顾黎力劝阻强行下河游泳,哪知刚游到水中央时,大腿就突然抽筋,即使再怎么扑腾也无济于事,身体一点点往下沉去。

黎力吓坏了,他第一时间想到要去村里喊人,可刚迈出脚步就停了下来。

眼下情况危急,自己现在去叫人肯定来不及,等大家真赶来,说不得童子已被水淹死、或不知冲到哪里去了。

童子必须得救,不久就会没命,现在只能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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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念至此,才刚学会游泳的黎力遂转身,咬咬牙,深呼气,然后一把跳进了水中。等到大人们急匆匆由村里赶到时,童子已被他救到了岸上。

黎力不顾自身安危下河救人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全村。大家纷纷都夸赞他英勇、善良。

在乡亲们眼里,黎力这个孩子听话懂事、学习成绩也优异,还有勇有谋,将来肯定会有大出息,因而村里不少人把他视为模范。

那时候,谁家的孩子要是淘气了,就会听人说道:“你看看你,你再看看黎力,你得多向人家学习。”

村里人的评价一个个都落到了黎力父母耳中。深感欣慰的同时,黎光明也想到,凭儿子的优秀,肯定是能考上大学的,届时需要的学费生活费等花销不会是少数。

所以,为改变家里的经济窘境,为儿子上学创造更好的条件,从未经商过的他便拿出全部积蓄,大胆地与人合伙去做鞭炮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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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可惜商场如战场,缺乏从商经验的黎光明在踏足商海后,不久便因缺乏经验和手段,赔得血本无归。不仅半分钱没赚到,还欠下了好几万元的债务。

雪上加霜的困难情形,引发了家人之间的矛盾。

一天晚上,黎力放学回家,远远就听到了父母在院子里的争吵声。

“都是你的错,非要去做那个什么鞭炮生意,现在家里欠了这么多钱,不知猴年马月才能还清,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

母亲无力坐在地上,指着父亲怒骂,脸上挂着深深的两行泪痕。父亲面对斥责,则脸色涨红,似是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只能沉默着一言不发。

目睹了这一场景,黎力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挺身上去。

他温声地安慰母亲,向她郑重承诺:“妈,您别急,等我考上大学,钱我来还。您放心,有我在,咱家以后一定会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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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黎力第一次感受到生活的重担,如巨石一样压在他的肩头。自那天起,他就成了一个“学习疯子”,没有娱乐、没有闲暇,一切只为高考。

在黎力心目中,只要自己考上大学,所有的困难都会迎刃而解。

但现实很快就告诉他,世上的事情并非那样简单。

步入大学

2003年6月,16岁的黎力参加高考一举夺魁,以全县第一名的成绩被名校北京科技大学录取,成为了一名大学高材生,引起全村人的震动。

父亲高兴得合不拢嘴,一向节俭的他为此难得奢侈,大摆了二十多桌宴席。

席上,大家伙纷纷对黎力予以了赞许和祝贺,打趣黎力,以后要是发达了可别忘记大家。

在村里人看来,考上大学,特别是考上北京的大学,就意味着飞出了山窝窝,日后一定会有大前途。

黎力当时也是这么认为的,并立志等自己未来有了出息,一定好好回报家乡。然而,等9月份真正到了大学就读之后,他才知道,自己之前的想法是多么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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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学里,黎力的生活并不顺畅,他时刻都面临着一个极为艰难与现实的问题,那就是缺钱。

北京是中国首都,也是商业繁华的国际性大都会,物价昂贵。别的同学家长对此早有预料,生活费至少都是四五百块一月,但黎力的生活费每月仅有两百多块。

这笔钱放在家乡够用,放在北京,至多只够生活半个月。

开学一个多星期后,许多同学为方便联络,都买了手机。室友问黎力:“你咋不买个手机呢?你爸妈要是想你,随时都能给你打电话。一个功能少点儿的手机也就几百块钱。”

黎力对此笑着说道:“没事,我用公共电话就行。学校到处都是,用起来也方便。有了手机我怕耽误学习。”

同学们走后,黎力独自在寝室里,神情复杂。摸着兜里仅剩的80多块钱,重重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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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省钱,黎力每天都吃馒头咸菜,怕同学看着丢脸,他总是躲在没人的地方偷偷吃。即使他想尽办法省钱,兜里的钱还是很快就见底了。

无奈之下,黎力只得给父母打电话。黎光明一口承诺道:“我明天就给你寄钱。”

黎力可以想象得出,挂断电话后,父亲一定又是四处借钱,如果借着了还好,要是借不到,父亲肯定是一夜无眠。

而后,2003年10月21日,同学聚会。班上的几个同学邀请黎力,希望他一起参加,大家AA制。黎力难以拒绝同学们的好意,就一起去了。

等饭吃完,到了付钱的时候,结算下来每人应出30块。黎力在浑身上下的口袋里翻找,拼凑出的零钱也只有26块。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一位热心的同学见状遂大方说道:“黎力的那份我来出吧,当我请他。”

黎力闻言却脸色一沉,冷冷回答:“不用,当我欠你的,剩下的4块我下次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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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饭店大门,看着同学们在前面说说笑笑,黎力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孤独。他不知为何,此刻异常想念父母,想念家里那条大黄狗,想念村后那片大山。

自那之后,班上的同学聚会,黎力基本再没有参加过。

身兼数职

生活需要钱,钱却来之不易。为减轻家里人的负担,从大一下学期开始,黎力就开始用业余时间兼职。

他找到的第一份工作是做家教。那天晚上,他兴奋地打电话跟父亲说:“爸,以后你不用给我寄钱了,我已经找到了一份家教的工作,足够养活自己。”

黎光明很高兴,可还是劝儿子以学业为重,没钱了尽管开口。

那段时间是黎力大学几年最快乐的一段时光。做家教挣来的钱虽不多,但省一省,就可以养活自己,这让黎力心里的负担减轻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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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好景不长,很快,奶奶病重,家里无钱医治。找亲戚朋友帮忙,能借的都借了,欠下了一大笔外债,几乎将整个家都拖垮。

黎力从老乡口中得知这个消息后,沉默了良久。

心情沉重的他打电话安慰自己的父母亲,说自己一切都好,要他们先以奶奶的病情为重,不要担忧自己。又把好不容易积攒下的几百块钱给家里寄了回去,以补贴家用。

黎光明心中半是欣慰半是愧疚,却又无可奈何。而黎力则从那天开始,拼命地去做兼职,挣来的钱只给自己留下一小部分,大头全部寄回家去。

最穷的时候,黎力吃不上饭,只能买几个大馒头来填饱肚子,后来馒头也买不起,便喝水充饥。整个人憔悴不堪,瘦得像皮包骨头一样。

尤其是有一天姐姐告诉他,父亲为了多挣点儿钱,跟村里人一起下矿挖煤这件事情后,黎力想要卖力挣钱的心就更加焦急了。

下矿是个危险的活儿,虽然工资高,但一旦出事,谁都没法救回来。

黎力忧心忡忡,为使父亲回家,遂撒了谎,骗父亲说:“爸,我们学校因为我学习好,给我在校内安排了一份工作,挣的钱够花,以后你不用挖煤了。”

儿子的学业是黎光明最牵挂的事,他最终被哄回了家。然而为圆自己的谎,黎力从此的生活更加艰苦。

因为一心只想着挣钱,他完全顾不上学业,乃至学校准许他延期一年毕业后,也仍有多门功课不及格,最后只拿了一张肄业证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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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力的肄业证书

正是这段时期,奶奶也因病未能救治成功,于2009年5月去世了。收到姐姐打电话告知的噩耗后,黎力泣不成声。

他陷入无限的自责,如果不是因为自己不够有出息,挣得钱不够多,奶奶就不会这样离开。

极端的苦痛,化为最后一根稻草,汇聚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最终压倒了他。黎力开始铤而走险,踏上了违法犯罪的不归路。

走上歧途

那是奶奶去世两个月后的2009年7月,黎力结束一天做工的奔波,回到了自己在学校附近的出租屋。

学校因为他仍有未完功课,准许了他再延期一年毕业。可躺在出租屋的床上,鼻子里呼吸着闷热空气,黎力毫无一点儿学习的心思。

奶奶的离世、欺骗家人的愧疚、现实生活的失意,全都向他袭来。黎力狠狠摔碎了杯子,瘫软在地上,抱头痛哭。那一刻,他想到了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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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就这样死掉,自己是解脱了,但日渐年迈的父母该怎么办呢?家里欠下的债务、全家人改变命运的机会……忧虑中,黎力只想到了一个办法,那就是冒险去抢劫,在临死前为家人留下最后一笔钱。

当夜,黎力含泪写下遗书:“亲爱的爸爸妈妈,我很爱你们,可活着就是痛苦,死亡才是解脱。这几年我过得很累,累到再也撑不下去了……”

几天之后,把所需要的物品都准备就绪,2009年7月12日中午,黎力带着事先准备好的恐吓纸条、塑料袋和一把水果刀,走进了他比较熟悉的北京科技大学校内——中国银行的营业网点。

他走到柜台前,脸上竭力做出凶恶状,把事先写好的纸条递给了台前女营业员——“我包里有一根复合雷管,足以把这里炸为平地,现在,你马上给我10万!别报警!否则我就将雷管引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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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营业员哪里想过会遇上劫匪,一时间被吓呆了。但很快回过神来,悄悄按下了报警器。

等了十几秒钟也没见营业员作出反应,黎力急了。

知晓此地不宜久留,为尽快拿到钱,他便一把从兜里掏出水果刀,迅即劫持了旁边一位正在办理业务的女同学。

“你赶紧把钱给我,不然我就杀了她。”

有了人质的威胁,女营业员不敢拖延,只得按黎力说的话照做,将10万元人民币拿出放进包里,交给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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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到手后,黎力不敢多停留,拿起包就飞快地跑了出去。

他没有直接逃远,事到如今他还想再听听父母的声音,可手机里已经没了话费,于是他不得不在卡里充了30元话费,又去买了新裤子,理了个发,想让自己走得体面点儿。

只是刚做完这一切,走出理发店,黎力就被随后赶来的警察当场抓捕了。

重新开始

得知儿子抢劫的消息后,黎光明一夜间白了头。他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平日里善良、忠厚的儿子怎么会干出这样的傻事?

直到他赶到北京后,看到黎力出租屋内所写的遗书,才恍然明白这些年儿子究竟是怎么过来的。一瞬间,黎光明跪倒在地,失声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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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力(右)

2010年1月,检察机关向北京市海淀区人民法院提起公诉。

庭审当天,黎力的代理律师刘淮扬向法院递交了6封请求信,分别是黎力的父老乡亲以及曾就读过的中学全体师生写的。

见到这些,黎力的热泪夺眶而出,几乎泣不成声。

他被法院判处了有期徒刑10年,但因在狱中积极反省、表现良好,获得了减刑机会,在2016年便提前出狱。

重获自由的黎力决心悔过,从头开始,做一个对国家和社会有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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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力(中)

2017年,黎力第二次参加高考。他的勤学苦读没有被辜负,最终以598分的绝佳成绩,被西安交通大学录取了。

当年9月份开学那天,黎力背着行囊在车站同父母亲告别。临行前,黎光明深情对儿子叮嘱道:“这次去了可一定要好好学,我和你妈身体都硬朗,别担心我们!”

黎力郑重地点了点头,随即上了车。

同多年前一样的远行,身后是家乡,前方是未来,只是这一次,他没有再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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